“你放心好了,我没那么傻。”清溪冷静地道。
顾明严信她是真的对三叔无情,想到三叔冷漠的眼,顾明严深深怀疑,哪个正常女人会敢喜欢他?也许某些被家里养的无法无天的富家千金会看上三叔的脸三叔的钱,使出浑身解数去征服,但清溪,绝不是那种自找麻烦的傻姑娘。
如此,他只要暗中派人保护好清溪就够了。
晚上顾明严没来,顾怀修却再次于七点过后,准时地跨进面馆。
但这次,他是自己来的,没带陆铎。
小兰接了他的菜单,去厨房告诉清溪,还偷偷说了陆铎没来的事。
清溪只管做面,面由小兰端出去,她躲在厨房,翠翠留在这儿陪她,免得男人再闯进来。
昏暗的老面馆,穿黑色西服的男人默默地吃面,主人不理他,他也不在意。
小兰看在眼里,既觉得三爷真冷,又莫名觉得形单影只的三爷很可怜,好像这世界,只有陆少会主动陪他说话,陆少不在,三爷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清溪一心练习厨艺,没有刻意打听过顾怀修什么,对顾怀修的了解全部来自顾明严,小兰是丫鬟,听过各种与顾怀修有关的流言,单是匪徒曾经当着三爷的面糟蹋姨太太,就足以令闻者落泪了。
但那些事,小兰没有告诉清溪,她很赞成小姐与顾家两门保持距离的决定,如果非要偏心一方,小兰觉得,顾明严更适合小姐。顾明严的确风流过,但顾明严经历简单,三爷呢,自他八岁逃离匪窝到二十五岁回国前的中间十几年,三爷到底经历了什么,无人知晓。
“三爷慢走。”男人吃完面,戴上墨镜离席,小兰低头,恭敬地送客。
七点半,面馆打烊,清溪跨出面馆,视线一转,便看到停在路旁的黑衣男人,大晚上的戴着墨镜,面无表情,与路上欢声笑语的其他百姓,格格不入。
清溪收回视线,继续走在两个丫鬟内侧。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顾怀修就跟在后面,拐进小巷,身后终于没了脚步声。
翠翠想回头看看,脑袋才动,就被清溪制止。
转弯的时候,清溪余光往巷子那头瞄,隐约看见一道影子,懒懒地靠在墙壁上。
清溪有点头疼,这位三爷到底想干什么?
接下来两天,顾怀修都会在傍晚出现,默默吃面,远远地送她回家,既然他没做任何令人不安的举动,清溪就随他去了。
这天早上,清溪三女继续早起出门。
凌晨五点半没什么客人,清溪做了火腿鸡蛋炒饭,主仆三人坐在厨房旁的一桌,就着热汤,先填自己的肚子。清溪、翠翠背对面馆门口,翠翠坐外侧,吃着吃着,忽觉有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翠翠疑惑地歪头……
“啊!”
翠翠“啪”地摔了碗,一下子扑到清溪身上,宛如见鬼。
清溪吓坏了,就见一只黑色大狗蹲坐在餐桌旁边,黑眼睛幽幽地盯着她,正是来福!
清溪下意识往门口看,门前空空荡荡,没有那个穿黑衣戴墨镜的男人。
“小姐,你看它脖子!”
清溪再次低头。
来福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项圈,项圈上挂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袋子。见清溪瞅它,来福突地抬起两只前爪搭在桌子上,在三女惊吓的目光中,它扬起脑袋,让项圈上的袋子更明显,充满灵性的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清溪。
清溪还没晃过神。
“小姐,它是不是要你拿袋子?”翠翠瑟瑟发抖地说。
看起来,应该是这样的。
清溪见识过来福对顾怀修的顺从,倒不是很怕来福了,尤其是富贵过来捣乱爪子往来福身上搭,来福只是低头看看却没有攻击,清溪越发放心,推开翠翠,她慢慢伸手过去。
来福一动不动。
清溪取下袋子,里面有三张纸,两张是合计一百五十的钞票,另一张是字条,上面写着:“十月牛肉饼费用,先交五斤,货到狗归。”
货到狗归,货不到,狗就不走了?
清溪不禁攥紧纸条。
“小姐,怎么办啊?”翠翠太怕来福了,缩在里面问。
生气不是解决的办法,清溪看着来福,知道这狗聪明,她重新将钞票塞回袋子,一边说话一边试图将袋子挂回去:“来福听话,我不做肉饼了,你回家吧。”
来福当然聪明,清溪才抬头,它就落回地上,端正地蹲坐在过道,耐心等待货物。
清溪试着说话赶它。
来福无动于衷。
清溪想抄家伙,可她不敢,怕来福咬她,站起来能够到她胸的大黑狗,外表跟它主人一样吓人。
“小姐,一毛钱是生意,一百五十也是生意,你都给三爷做面了,给来福做几斤肉饼也没事吧?”翠翠没骨气地劝说,只求快点打发了来福。
刚说完,店外有个客人进来了,往里走两步,看到来福,噌地又退了出去,可见来福长得多吓人,富贵一直待在面馆,也没把人吓跑过。
“上次给富贵做的还剩一些,翠翠你去拿来。”生意要紧,清溪赶紧吩咐翠翠。
翠翠心惊胆颤地从后面的桌子上翻过去了,回家拿干肉饼。
富贵还小,来福一天吃一斤干肉饼,富贵一斤能吃好几天,小馋狗也不是专吃肉饼,所以清溪上次做的还剩很多,翠翠称了五斤多回来,远远地递给清溪。
清溪很想把钱塞进去,又怕顾怀修再让来福还次钱,想了想,憋屈地接了这次生意。
她把装肉饼的袋子放在地上。
来福嗅了嗅,然后叼起袋子,叼完又放下去,在三女震惊的注视下咬开绑袋子的麻绳,连续往外叼了好几块牛肉饼,放完再叼袋子,重复几次之后,来福终于咬住袋口,转身跑了,如一道黑色魅影,四爪落地无声。
面馆里是漫长的沉默,直到桌子底下传来一声“嘎嘣”。
清溪往下看。
富贵歪着脑袋咬来福留下的肉饼呢,见主人瞅它,已经吃过一顿的小家伙转转黑眼睛,突然跑一边去吃了,生怕主人不让似的……
第34章 034
八点半清溪关门回家,林晚音才刚要出门。韩莹所有课程请的都是家庭教师,周一至周五林晚音只有下午一小时的课,周末便是上下午各两小时。
“快去休息吧。”摸摸女儿红扑扑的脸蛋,林晚音十分心疼。
清溪笑,站在门口,目送母亲的黄包车拐出老柳巷,她才进去了。
花莲路,韩家别墅。
顾世钦一身长衫坐在大厅沙发上,听到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他放下茶碗抬起头,就见韩戎一边挽袖子一边下来了,穿了一件休闲的黑色毛衣,短发利落,三十五岁的男人,大概是没有多少家里事的牵绊,浑身洋溢着一股年轻人才有的朝气。
顾世钦有些羡慕,其实他只比韩戎大两岁,如果他也晚点成亲……
“顾兄别来无恙,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韩戎笑着招呼道,他喜欢与生意人做朋友,顾世钦亦是江生银行的老主顾。
顾世钦笑道:“厂里天天瞎忙,好不容易得了点空,想找人下棋,第一个就想到了韩兄,如何,韩兄可有闲暇?”
“难得顾兄赏脸,小弟乐意奉陪。”韩戎痛快应道,陪顾世钦喝会儿茶,聊些经济大事,便让李妈去取围棋。
两个中年男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对弈,韩莹小鸟似的赶过来,坐在父亲身边看。男人们心思都放在棋盘上,韩莹一会儿看棋一会儿抬头往门口望,所以林晚音一出现在门前,韩莹就发现了,高兴地跳了起来:“林老师!”
顾世钦刚要落子,闻声手抖了一下。
韩戎挑眉,看过去,顾世钦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
顾世钦背对门口坐着,林晚音简单扫了一眼,并没有认出故人,至于立下奇怪规矩的韩戎,林晚音也无需客气地打招呼,韩莹一过来,林晚音便随韩莹往楼梯那边走了。就在师生俩即将经过沙发时,韩戎突然笑了,用不高不低地声音道:“这么明显的陷阱顾兄都没发现,莫非另有心事?”
顾兄……
林晚音不由地朝沙发看去,正好对上顾世钦投过来的复杂眼神,愧疚、思念交织。
在最意外的地方遇见最不想见的人,林晚音脸色陡变,立即收回视线,借助韩莹勉强挡住身形。
师生俩转瞬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只有两道轻轻的爬楼声传了过来。
顾世钦垂着眼帘,默默地捡起棋子。
“顾兄此番找我,不是为了下棋吧?”韩戎靠到沙发上,微微眯着眼睛问顾世钦。
顾世钦苦笑,看眼楼梯,坦然道:“若非明严在外风流,林老师会是他未来岳母。”
韩戎意外地点点头,恍然大悟般道:“原来她就是那位徐夫人……”
顾世钦隐晦地观察韩戎。
韩戎怕女人,更怕漂亮女人,众人皆知,既然如此,韩戎为何挑了晚音当女儿的古琴老师?顾世钦已经打听到了,当日来韩家面试的还有一位颇有资历的古琴老教师。顾世钦依然爱慕林晚音,越是在意,越容易怀疑别的男人对心上人另有所图。
今日过来,顾世钦不是为了见林晚音,而是故意在韩戎面前露出痕迹,两人自幼认识,算是打了三十年交道的老朋友,顾世钦希望韩戎看在他的面子上,就算对林晚音有些心思,也趁早熄了。
都是商场老狐狸,谁不了解谁?
韩戎无奈地朝顾世钦摇摇头,觉得顾世钦想太多了。
只是,被顾世钦登门暗示别碰他看上的女人,韩戎胸口,有那么一丝丝不爽。
顾世钦走后,韩戎双手插着口袋,慢悠悠上了楼。
他进门的时候,婉转的琴声一顿。
“爹,你怎么来了?顾叔叔走了?”韩莹奇怪地问,以前老师教她,父亲都不会过来的。
林晚音面对古琴,听韩戎说顾世钦已经离开,她身体才放松下来。
“你们继续,我看看报纸。”韩戎坐到窗边的书桌前,展开报纸,一下子就把脸挡住了。
琴声继续,一会儿大的弹,一会儿小的弹,韩戎慢慢移开报纸,偷偷看去,视线直接落到了弹琴的女人身上。她侧对这边,穿着素淡的旗袍,嘴角带着笑,那是笑给女儿看的,但她黛眉笼愁,却不知是为了亡夫,还是才离开不久的顾世钦。
韩戎摆正报纸,可女人被旗袍勾勒出的玲珑线条,却好像还在眼前。
韩戎扯了扯领口,不得不说,这位林老师,确实很美。
十点钟,清溪领着翠翠、小兰又出发了,转到御桥街,因为是周末,街上人潮拥挤。
“借过借过。”身后有人按车铃。
三女一同往后看,就见一辆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冲了过来,翠翠小兰立即推着清溪往边上让,但她们这边行人最少,骑车的男人只能往这边刹车,当自行车彻底收住冲势,前车轮堪堪停在清溪的绣鞋前。
“你没事吧?”男人心有余悸地问,抬起头时,终于看清了对面的姑娘。十五六岁的女孩,肌肤白皙如玉,脸蛋嫩得好似刚刚绽开的梨花花瓣,乌黑灵秀的杏眼惊慌地看着自行车,俨然还没从意外中走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高远连忙道歉,扶扶鼻梁上的近视眼镜,然后郑重地朝清溪伸出右手:“我是杭城日报的专栏作家高远,与山居客陈少约好十点钟见面,急着赶路冲撞了这位小姐,真的很抱歉。”
男人肤色白皙五官清秀,一看就是知识分子,清溪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高远依然呆呆地看着她。
清溪脸红了。
翠翠哼了声,挡在小姐面前瞪着高远道:“不是要去山居客吗?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高远被她一说,脸也红了,再次道歉后,立即推着自行车往前跑了。
只是一次小惊险,清溪并没放在心上。
未料一点半打烊的时候,她们主仆出门,旁边山居客酒楼也有人出来了。
“小姐,那就是陈少。”小兰悄声提醒清溪。
清溪好奇地往那边看,最先认出来的却是戴眼镜的高远,跟着才注意到另一个穿竹青长衫的年轻男人,也就是山居客掌柜,陈家五少爷陈尧。在清溪的想象中,喜欢厨艺的陈尧大概是个身材微胖的圆脸男人,然而真正的陈尧,竟是个修长挺拔的俊美公子。
“小姐,那个戴眼镜的又看你呢。”翠翠嘿嘿道。
清溪听了,也无心确认,转身往前走了。
高远确实在看清溪,看得太明显,出来送他的陈尧都注意到了。
“那是徐庆堂老板徐姑娘,听说她做的面条味道不错,高先生要写杭城美食专栏,有机会可以去试试,酒楼大餐,传统小吃,都是咱们杭城引以为傲的特色,陈某觉得,只要用心,所有美食都值得宣传。”陈尧真诚地建议道。
“应该的应该的,多谢陈少推荐,等我写完这期稿件,一定去徐庆堂试试。”高远笑着道。
陈尧朝他拱手:“那高先生慢走,在下就不远送了。”
高远忙道不用,再三道别后,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到了人少的地方才开始骑行。半个多小时后,高远停在了一栋老旧的三层楼房前,这里住的都是外地工人,高远虽然衣着体面,实则薪水微薄,只能租房住。
夜幕降临,高远坐在书桌前赶稿,写着写着,隔壁突然传来女人似哭非哭的轻叫,那是一种极力忍耐的声音,透过隔音效果极差的墙壁清清楚楚地传过来,混杂着男人野兽般的喘息,以及床板吱嘎吱嘎的晃荡。
高远的手停了,额头渐渐有汗珠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夫妻消停了,高远却依然无法集中精神写稿,一张柔美清纯的脸,鬼使神差地闯入脑海。
傍晚七点多,客人越来越少,小兰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子旁,一会儿看看外面,一会儿看看厨房那边默默吃饭的三爷。
小兰越来越看不透这位三爷了,说他喜欢小姐,应该是喜欢吧,每天准时准点地过来,亲自送小姐回家,可是,人家顾少爷追求小姐时,又送花又会说甜言蜜语哄小姐开心,怎么三爷从来没有什么表示呢?
“请问,现在还做生意吗?”
有客登门,小兰抬头,刚要笑脸相迎,忽的迟疑起来:“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