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释的时候,杏眼水润润的,没有因为一次受伤而退缩,反而对刀法练成充满了期待。
顾怀修沉默地与她对视,虽然清溪先别开了眼,仿佛心虚,但顾怀修没再提禁止她切菜的话,拉着她手腕,将乖乖的小姑娘带去了卧室。
他睡觉的房间,清溪不好意思乱看,只盯着顾怀修。
顾怀修从柜子里翻出护理包,示意清溪随他进洗手间。
“刀伤必须清洗上药,否则容易感染。”顾怀修一边帮她冲洗手指,一边警告似的道。
第50章 050
清溪从来没有处理过伤口,但她觉得,顾怀修对此似乎十分娴熟,从清洗、上药到包扎纱布,他的动作简练迅速,怕是医院的护士也不如他。
“三爷怎么会这个?”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清溪小声问,浴室特别安静,声音会不自觉地放低。
男人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却并未抬起,替清溪绑好纱布,他简单道:“熟能生巧。”
清溪更疑惑了:“你,以前在医院工作过?”
然后她就看见,男人唇角上扬,虽然下一瞬就收了笑。
意识到自己问了傻问题,清溪窘迫地扭头。窗帘被他挂起来了,阳台上阳光灿烂,摆了两盆高高的绿植,看得出来,主人有经常修剪。后院里陆铎好像在骂富贵什么,听不太清楚,富贵汪汪的狗叫倒是很响亮,也很快活。
清溪想,除了从顾明严那里听来的他的身世,以及他在申城的大亨地位,她对顾怀修,真的不够了解。以前两人没有关系,她没有打听的必要,现在,需要从旁的渠道了解他的过去吗?
“没有。”纱布绑好了,顾怀修站了起来,将护理包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看着清溪道:“这个你也带回去,以后可能经常用到。”一边说着,一边意有所指地扫了眼清溪受伤的左手。
清溪点点头,然后把手放到了背后。
“咖啡还是茶?”顾怀修问。
清溪喝茶。
顾怀修转身去泡茶,清溪偷偷打量他的卧室,简洁清爽明亮,尤其是摆在中间的大床,厚厚的床垫,白色的床单被子,看起来就很舒服。清溪忙了一个中午,还没午睡呢,面对这样的大床诱惑,想睡却不能睡,真是煎熬。
“你喜欢白色吗?”当顾怀修端着两碗茶过来,清溪好奇问。
顾怀修嗯了声,坐下时,目光在女孩脸上逗留了几秒。
清溪花瓣般娇嫩细白的脸蛋,明显地转红了。难道他喜欢她,是因为她长得白?
男人惬意地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丝毫没有主人待客的样子,清溪端起茶碗,不得不主动找话题:“陆铎说,你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顾怀修皱了下眉,并不喜欢外甥的措辞,但小姑娘杏眼巴巴的望着他,顾怀修只好道:“我新开的纺织厂昨日竣工,下个月初开业。”
清溪不由攥紧了茶碗。
杭城顾家世代经营绸缎,旧朝时候采用传统纺织法,后来从洋人那儿买了各种机器,生意越做越大,成了江南赫赫有名的纺织商,生产的绸缎布匹畅销国内外。现在顾怀修也开纺织厂,是要抢那边的生意吗?
清溪有点担心,顾世钦父子熟谙纺织产业,几代下来结交了一大批有头有脸的老主顾,顾怀修却是靠汽车起家的,没有纺织业的经验,突然跳进来,先不提压垮顾世钦父子,顾怀修有多少把握能从那边抢出生意?
女孩眉头紧锁,清澈的杏眼里各种情绪闪过,顾怀修悠哉地品茶,等她开口。
“开纺织厂,车行那边……”清溪婉转的问。
顾怀修掌心托着茶碗,看着她道:“申城的车行有人负责,纺织厂交给陆铎,他口才不错,适合拉生意。”
清溪错愕,脱口而出:“你呢?”
顾怀修朝东墙那边的汽车零件扬了扬下巴:“我在研发汽车。”
研发?清溪不懂,她没去学堂读过书,一些新词她难以理解。
顾怀修看出来了,道:“申城的车行,卖的都是外国进口汽车,我要研发的,是我自己的车。”
清溪恍然大悟,然后更震惊了,看着地上奇形怪状的她叫不出名字的零件,却怎么都无法将这些零碎与街上那些奢华漂亮的汽车联系到一起。
她就像一个懵懵懂懂的娃娃,瞅什么都新奇,顾怀修看看腕表,问她:“汽车厂也快完工了,我带你去看看?”
清溪立即点头,点完了才想起来,问他远不远。
顾怀修:“四点肯定回来。”
清溪就笑了。
顾怀修穿上黑色外套,清溪知道他出门必戴墨镜,主动拿起桌子上的墨镜,递给他。
顾怀修顿了顿,才接过来。
黑色别克停在前院,顾怀修却叫人去车库开另一辆车过来。清溪傻傻地站在他旁边,然后没过多久,就见司机驾驶着一辆敞篷汽车转了过来。清溪吃惊地张开嘴,她长这么大,还没坐过敞篷车呢。
清溪不安地摸了摸脸,怕出门被人瞧见。
“戴上。”顾怀修将手里的墨镜递给她。
清溪松了口气。
“舅舅,你们去哪儿?我也去!”听到汽车声,陆铎立即跑了过来,来福、富贵跑得比他更快。
顾怀修看了外甥一眼。
陆铎肩膀一垮,故意大声嘀咕道:“见色忘友。”
清溪脸皮薄,被陆铎一说,她就不好意思单独随顾怀修出门了,红着脸劝已经绕到驾驶座那边的男人:“一起去吧。”
顾怀修旁若无人地推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上车。”
那神情、语气,是他一贯的霸道专断。
清溪迟疑,肩膀突然被人一推,同时身后传来陆铎的调笑:“多谢清溪小姐想着我,不过我刚刚想起来我还要等一通电话,你们去吧。”
清溪这才上了车,头顶上方空空的,上半身几乎暴露在外,清溪非常不习惯。
“安全带。”顾怀修提醒道。
清溪面露疑惑。
顾怀修皱眉,想起汽车在国内还不算普及,很多人上车都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以前清溪坐顾明严的车,应该也没被人教过。
他倾身过来,拉起安全带帮她扣上。清溪一开始只关注他的手,察觉顾怀修离开前似乎特别看了下她衣襟,清溪才猛地发现,他口中的安全带竟然斜斜地从她胸脯中间勒了过去,硬是勒出了一条分疆划界的沟。
脸上如同着了火,清溪刚想扯开这羞人的带子,汽车突然往前一冲,又急急刹住。清溪不受控制地往前扑,胸口一紧,是那带子将她束缚住了。
“如果车速再快,你不系安全带,极有可能甩出去。”顾怀修目视前方道。
清溪余惊未消,脸色苍白地喘着气。
顾怀修重新发动汽车,缓缓开出别墅。
发现第一个行人时,清溪连忙戴上他的墨镜,有点大,她时不时得往上推一推。通过后视镜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只有额头鼻子嘴巴露了出来,便是祖母、母亲都认不出她,清溪全身都放松了下来,真正开始感受她的初次敞篷车之旅。
烟波浩渺的南湖,风景优美的花莲路,汽车开过,路人纷纷扭头张望,她却不用担心什么。
清溪喜欢这种感觉,享受够了,清溪终于记起了司机。
她转向左侧,看见顾怀修背靠椅背,单手握着方向盘,阳光从树梢洒落,男人俊美的脸庞在光影中穿梭,时明时暗。
“喜欢?”他突然偏头,看她。
清溪心跳滞了一秒,他在问什么?喜欢坐敞篷车,还是,喜欢他?
清溪低头,看自己握在一起的手。
女孩不回答,开车的男人也没有追问,黑色的敞篷车沿着花莲路流风般行驶,很快就离开了主城区。路边的风景变得萧条起来,别墅变成了普通民舍,行人身上的绸缎也变成了布衣,又开了二十多分钟,汽车终于停在了一座崭新的厂房前,高高的大门上方,还没挂厂名。
“三爷来了。”经理闻讯出来迎接,是个三十出头的西装男人,戴着近视眼镜,很是斯文。
但经历过道貌岸然的高远,清溪再不会仅凭第一印象就随便对人产生好感了。
顾怀修给她介绍:“方博文,机械系博士,是我故交兼合作伙伴,厂子也有他股份。”
这样的身份,清溪忙要摘下眼镜,顾怀修却抢先攥住她手,然后对方博文解释道:“我女人,脸皮薄,你先叫她徐小姐,以后熟了再一起吃顿饭。”
说话时,他的手还握着清溪。
清溪难为情极了,方博文瞅瞅二人的小动作,笑着调侃顾怀修:“我还以为你是单身主义者,认识你七年,第一次见你身边有女士。”
顾怀修不置可否。
清溪心里却仿佛落了蜜,甜丝丝的,也幸好她戴了墨镜,不然那双水润润的杏眼,肯定会泄露她的小心情。
方博文朝清溪点点头,问顾怀修:“需要我给你们当向导吗?”
“不用。”顾怀修直接牵着清溪走了。
方博文站在原地,望着身高相差悬殊的两人,男的高大挺拔,女的娇小纤弱,他玩味地摇摇头,十分好奇顾怀修从哪邂逅了这么个小美人,光闻其声,便让他这个被顾怀修称为“工作狂”的机械呆子动了几分凡心。
顾怀修的汽车厂很大,厂里各区建筑基本已经完工,只是大多数机械设备还没运过来。而且,汽车构造复杂,要求参与的工人必须掌握必需的机械原理,顾怀修、方博文以及他特聘的外籍工程师负责研发,另安排老机械工给新工人们上课、培训。
一圈逛下来,清溪对如何制造汽车,总算有了大概印象。
“什么时候都造出第一辆?”她兴奋地问他。
顾怀修也没有准确的答案:“还在完善图纸。”
清溪想到了他书房黑板上的各种图案,现在知道那都是顾怀修亲手画出来的,清溪仰头,看着顾怀修冷峻如杀神阎王的脸,越发觉得他高深莫测。如果他是来复仇的三爷,那应该更凶些,如果他是一心研发汽车的工程师,那就该像方博文那样,戴着近视眼镜,文质彬彬。
可顾怀修却同时肩负了两个身份,如同他爱穿黑色西服,卧室却一片明亮。
发着呆,脸上的墨镜突然被人夺走了,女孩眼中的敬佩与仰慕,一览无余,像个女学生,为她博学儒雅的教书先生所折服。
男人的目光是那么的犀利,仿佛能看穿她心底所有私密,清溪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抢回墨镜,一边戴好一边往外走:“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顾怀修抬起左手,差二十分钟四点。
两人重新上车,这回清溪自己系的安全带。
汽车开得似乎比来时要慢,清溪察觉到了,但她没有说什么,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假装睡觉,余光却透过墨镜偷看驾驶座的男人。他身上有太多秘密,他的过去也都是秘密,清溪好想知道,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在看我。”顾怀修突然道。
清溪心跳猛地加快,本能地否认:“没有,我,我都快睡着了。”
顾怀修笑了下。
清溪脑袋偏向另一侧,用行动证明自己不屑看他。
脸上的墨镜却再次被人抢走,清溪绷着脸转过来,发现墨镜架在了他鼻梁上。
什么意思?是不想给她看吗?
不看就不看,清溪抓起车里的报纸,展开挡住脑袋,真的要睡觉了。
“你戴墨镜不好看。”
男人的声音穿透报纸传进耳中,清溪抿嘴,既恼他嫌她丑,又恼她居然丑了一个多小时。
“有款洋帽应该衬你,我叫人去买一顶,下次出门戴。”
报纸下,女孩闭着眼睛,嘴角偷偷地翘了起来。
另一栋顾宅,顾慧芳戴着从洋行新买的帽子回了家,开开心心地准备去母亲面前炫耀,结果刚进父母的院子,就见下人们都在外面站着,一个个低着脑袋噤若寒蝉。顾慧芳脚步一顿,就在此时,里面突然传来母亲的哭骂:“叫你去相亲你居然放人家宋小姐鸽子,你说,是不是还在惦记那个小狐狸精!”
顾慧芳脸色难看下来,徐清溪,又是徐清溪,自打徐清溪一家来了杭城,家里仿佛就没有一天安宁日子。
她悄悄走到房檐下,偷听母亲与兄长的对话。
“与清溪无关,我只是暂且不想谈恋爱。”屋内,顾明严沉着脸解释道。
“呸!”大太太哪是那么好糊弄的,指着儿子继续骂:“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顾家男人没有一个长良心的,我辛辛苦苦为顾家生儿育女,你爹却背着我勾搭别人家的寡妇!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居然还想娶一个打我耳光的骚蹄子!”
在外面雍容端庄的大太太,现在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说话粗鄙,不堪入耳。
看着头发凌乱的母亲,顾明严眼里一片灰暗,他是亲儿子,都快忍受不了母亲了,父亲……
“母亲,父亲连续两晚都在听涛路住的,您还是想想怎么劝父亲回来吧。”顾明严心神疲惫地道,说完转身,快步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大太太发疯似的追了出来,然而顾明严已经没了影,只有女儿顾慧芳愣愣地站在那儿。女儿都是贴心小棉袄,大太太眼睛一酸,捂着额头哭了起来:“慧芳啊,你都看见了,这个家我没法待了……”
顾慧芳心疼死了,扶住母亲先回房。
大太太一直哭,口口声声说着要回娘家。
顾慧芳好言劝说不管用,突然松开母亲,恨铁不成钢地道:“好,那娘回去吧,您一走,我爹就高兴了,本来没有别的心思也要开始给我找后妈了,还有大哥,没有您管着,他巴不得一天往那边跑三趟!”
大太太哭声一顿,狼狈的抬起头。
顾慧芳怒火未平,坐下来,一边帮母亲擦泪一边阴狠地道:“娘放心,徐清溪把咱们家搞得乌烟瘴气,那她们一家也别想过安生日子,您等着瞧好了,我自有办法。”
大太太当然希望女儿说的是真的,可……
“你想怎么做?”大太太疑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