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骑马的小堂妹苦了脸儿。
“游春会人,不是小事儿,布衣裳换个日子再穿吧。”文无忧有些想笑,她想到头一回家宴的那天,爹爹和自己一身半旧布衣的赴宴,当时还有我自清高我自洁之意,现在想想,完全就是拆太师的脸面。
要穿布衣裳的小姑娘倒好说话:“能出门儿玩就行,我改天再穿给姐姐看。”
对于眼巴巴盼着晚饭后再回来的那个,无忧想一想:“如果放烟火,咱们就晚些回。”
“可是,没有人放怎么办?”这个小姑娘急的结结巴巴。
文无忧笑盈盈:“你们都不烦我,我这就盘算下咱们自家放一回。”
虽然没有哗啦的动静,但姑娘们小爷们潮水般的来,潮水般的退出去。
临走,都没有忘记对文无忧留下最好的笑容。
这是有多盼着出去?文无忧皱着鼻子,老气横秋的在心里扮着大人。
“姑娘,这跟您小的时候一模一样,您小时候要老爷带出去看花灯,也很会这样的闹呢。”春草这一回凑趣凑的不好。
文无忧心里的大人形象就此夭折,专心和管事的们说起全家游春的话,把日子定下来。
又想到四房里新的当家人内亲府上有事,他们全家都不在家,让人去知会宇文绿,她也还没定亲事,还能出门儿玩一年。家中姑娘们应该享用的,留在家里的宇文绿还是有份。
心梅感激万分的来了,她近来不管在哪里见到文无忧,头一个举动跪下就叩头。在房里是这样,在园子里经过时遇到也是这样。文无忧虽没有淡忘她们主仆寻衅那天的脸儿,但摆得正当家人的心思,受她的头也不亏心。
“回姑娘,我们姑娘说费心,说不去了,她的腿还是不好。”
宇文绿挨的家法是五十板子,不一定就能把腿打断。但执行的人是四夫人,这个结果不让人意外。
四夫人是她房里的主母,又延误治疗。文无忧当家后,给宇文绿换了好几个医生,都摇头说骨头断了又长岔开,这腿周正不了。
好端端的姑娘家成了瘸子,一辈子的伤心事。宇文绿说不出门儿,文无忧也能想到。
装相也好,真的心地儿恻隐也好,文无忧轻叹一声:“再换个医生吧。”
“咚咚”,心梅重重叩了几个头,咬着嘴唇满面羞愧过,弱声回道:“姑娘是个活菩萨,您这辈子长命百岁,高福多寿。您对我家姑娘太好了,”
这话文无忧从心梅嘴里听的耳朵出茧子,淡淡的不说话,不然,自己稍有辩解,心梅会拿更大的一番好听话,直到把自己砸晕乎为止。
只听,就行了。横竖,没有报复的心,也没有过收拢她的心。要说笼络人,无忧瞧不上她。
心梅道:“我家姑娘让我来说,不用再换医生,也不用再破费汤药钱,她的腿好不了,就这样吧。何必多花公中好些银子,让姑娘当家难做人。”
这是文无忧从认识宇文绿以后,从她嘴里听到的最有良心的一句话。但无忧抽抽嘴角,我有什么难做人的?只要是这个家里的人一天,就得想法子救治。
把这话原样不动告诉心梅:“只要你家姑娘不好,就让人打听着,再请好医生来。她还没有嫁人人,不能耽误她。”
无忧说这话的时候,暗想要是嫁不出去,对家里是个负担。这样想,心里对宇文绿的膈应能下去好些。
心梅泪流满面,又是几个头叩下去:“我代我家姑娘赔不是,再为自己赔不是,我家姑娘和我都有眼无珠,无忧姑娘您实实是我家姑娘的命中大贵人。没有您,我家绿姑娘早就不在人世。”
春草得意洋洋的抱起手臂。
文无忧一般听到这里,觉得自己容忍的可以,让心梅不要再说:“回去好好侍候,要什么只管来取。只有一条,我的那句话,你可不许忘记。”
“是,太师不许姑娘再见姨娘,我家姑娘记着呢。”
文无忧心想你能记住就出了鬼,已经有几个人指证心梅借出门给宇文绿买东西的名头儿,和春姨娘在外面相见。
不知传了什么话回来,但文无忧懒得管,只在平时见到心梅时,就多叮嘱一回。
母女天性,本想借游春出门去,让她们母女背着人好好见一回。却不想宇文绿说不出去。心梅回房,文无忧即把这对主仆丢下。回太师出门去,怎么备车,怎么备菜,怎么收拾地方等等。
到了那一天,顾氏照旧是不去的。凡是有太师在的地方,顾氏一概止步。
而宇文靖对顾氏生的女儿愈发高看,却依然没有公然对顾氏加之青眼。
这两个人的关系,依然僵持。
……
关于男尊女卑到女眷们抛头露面就是大事件,在最古老的朝代应是没有这么严重。
据说商王武丁的妻子妇好,她有自己的封地,她时常呆在自己的封地,并不是献媚于商王。
但后世起,直到本朝,三从四德约束住女眷,但也仅仅针对地位低下的平民居多。
贵族们宴游狩猎,聚会取乐,这种规矩并不是很严格。
一望无际的草地上,野花丛丛里,会有女眷以袖遮面,娇羞地避着男子走路。也有熟悉的世家子弟们呼姐问妹,欢畅地说着话。
文无忧在京里认得的世子子弟不多,自她管家以后,每天有往来的女眷,但姑娘们拜客的少,大多是和宇文家走动的夫人奶奶们。
但这不影响她一下马车,就让好些世家子弟围住。
凌甫乐陶陶走在最前面:“无忧妹妹,听说你管家,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想听听,你总算来了,我们在等你。”
飞快的又是一句轻语:“一会儿他们陪你玩耍,表妹在等我,记得,家里寻我时,帮我掩盖些。”
这殷勤献的,还没转身就收人情。文无忧不买账:“我不要他们陪着,我也不帮你说话。要想我帮忙,拿些实用的殷勤来。”
“好妹妹,妹妹好,”凌甫抱着拳头从前后左右绕着圈子作揖。
看在和凌朝会合的宇文靖眼里,他心花怒放。对凌朝曾有过的公事上不满飞到九霄云外,呵呵道:“小凌,你家甫哥是我看着长大,是个不错的孩子。”
什么云家,什么跟什么……太师喜欢九房的孙女儿多一分,对亲事的不满就增一分。
凌甫的逸事不难打听,太师知道他喜欢姓罗的表妹。就太师这种操持国政的人来说,这都不叫事儿。
表妹可以当妾,凌朝不喜欢,凌夫人也难喜欢她,她在凌甫面前当不了家,有凌朝压着儿子呢。在内宅里翻不了身。
凌甫是不是最好的人选,宇文靖不认为是。但总比云家要好。眼尖而又耳目聪敏的太师,已收到回话,云祜两兄弟的妻子坐着小车,就在一刻钟以前出现在这附近。
她们在偷窥。
……
“严氏回公公,她把云浩然的母亲带来了,请公公行事。”郭公公面前,也有人回话。
郭公公面上乐开了花,那桀骜不驯的少年,你眼里没有公公,等着吃苦头吧。
打发十几个小太监分别往不同的方向,片刻,有十几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对着文无忧所在的地方驰去。个个是好少年,个个有好玉簪、好腰带、好锦衣,雪白的一张好面容,天生超过云家的好家世。
……
云刘氏的指甲深深掐到手心而不自知,嘴唇咬的快要破也没有觉出痛。
震惊,占据她的全部心思。三从四德对她的出身和成长环境来说,是个大约束。
她不敢相信她未来的儿媳,那看着长大的无忧,她周旋于一堆的锦衣少年之中。
“这怎么可能?她小的时候不是这样,”云刘氏低语。
“她小的时候有这种世面见吗?你对我说,她今年十一岁?这年纪可很会变心思。”严氏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尽量说的漫不经心。其实按她的内心,恨不能把刘氏敲一顿狠的,大声骂她开眼吧,宇文家的姑娘怎么会许给你儿子。
……
文无忧抓狂中,她很想学不远处几位姗姗散心的姑娘,见到有人来,用袖子遮住面容,往旁边避上一避,也就清静。她不行,因为京里有一种情况叫亲戚的亲戚的亲戚的亲戚……。
得力的管事说她头一回游春,跟出来侍候。这就避无可避,身边有一个把亲戚关系记得门门清的人。
“这位石小爷,他是三房里夫人表妹家里姑太太府上的内亲,”
现在的三房夫人是无忧的堂婶娘,因文天是兄弟中最年长之人,当之无愧的长公子。堂婶娘的表妹,表妹的小姑子,再内亲。
表妹小姑子的内亲,可以是表妹的婆婆亲戚,妯娌亲戚,也可以是小姑子的婆婆亲戚,妯娌亲戚。就跟表妹又隔上一层,要加上姑太太这几个字才能表达完整。
无忧忽然很想打死这种亲戚关系,这已经不叫亲戚了是不是。
论五服,不沾边儿。但见了面儿,还得寒暄。
又打不死,只能忍气吞声行个礼儿。对方还不满意,笑道:“妹妹芳龄多少,我应是表哥。”
这种时候,惯性地搭眼儿看一看他的面容,不然,就得告诉他自己的年纪。
“哥哥看着年长些,果然应是表哥。”
文无忧恨不能一脚把他踢飞,嘴上却违心地这样回答。
第一卷 第七十二章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文无忧已经看出局面不对,簇拥过来问候的人,清一色英俊少年。
问声好,还不满足。
还要问妹妹芳龄。
有个敷衍却看不出,还要追问请教:“红花心爱吗?不要。黄花呢,紫花呢,白花?”
在他的脚下各色花妍吐秀,而他的人衣衫飘逸,不次于怒放的花。
这个人的绰号,就叫小明三。
他比明三年长,但明三爷八、九岁的那年,就妖娆多姿、神似天人。这一位飘逸与明三相似,只能称作小明三。
…。
宇文太师在不远处笑容满面,郭公公在不远处满面笑容。
周英虎踱步到凌朝身边,慢悠悠道:“太师强悍,不是你我可以相比。”
“宇文家多少年一惯如此,切去腐肉换新生,所以强悍这些年。宇文永华那些人,你和我几时看得起过?好比一块腐烂的肉,把没烂的肉也带坏了。宇文天一刀切开,一脚踢出京,太师应该是个高兴脸儿。”
凌朝说着话,和周英虎一样,对着文无忧的方向眉头锁了锁。
不约而同,诡异地一笑,周英虎喃喃:“云家好在哪里,咱们接下来可以瞧一瞧。”
“宇文天相中的女婿,总有过人之处。”
这二位都没有援手的心,都等着宇文天认定的女婿出来解开这种局面。
……
青帘小车里,云刘氏气的语无伦次:“就算是我们高攀这门亲事,也不能这般羞辱我们。就算当上尚书,也不能不要门风。就算知道老爷不在家,浩然不在家,也不能这般放纵……”
想歪的人永不需要道理,云刘氏狐疑:“莫非,知道只我留在京中,给我下马威?”
恼的浑身又发哆嗦:“打小的时候,我看她就不是安分的,生得太好,过于伶俐,可那小城里都是粗鄙女孩子,没有几个能让浩然看上眼,定亲事就定亲事吧,我想老爷是亲家顶头上司,总压得住她。却没有料到……”
严氏比酷暑喝冰水儿都畅快,屏气凝神,哪怕在气息上也不作打断的可能,尽量让云刘氏自己说下去。
自己内心出来的言语,往往一句抵得上别人说一万句。
……
这个夜晚,云刘氏注定睡不着。好在春暖,云家院子里有株老树,又栽种一些迎春。月动花影,是个想心事的好地方。
“好心的大嫂”严氏打发云祜睡下后,泡一壶好茶水,陪着坐下来。
两个人说了不般配的亲事有多不合适,仇人结亲有多不妥当,又说了云刘氏进京后,见到过的亲戚家姑娘。
那在留芳园让撵出的红娟姑娘不会在内,但也把她提了提。比如,跟她一样谈吐的姑娘也不能要,她在不要的这一类之内。
家里中举第一人,这名头儿足够严氏把云浩然吹捧的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宫里的郭公公特特的来见面,二弟妹,我知道你认为公公不过是个太监,但是呢,公公出自宫里,见过许多有脸面的人,他看人不会出错,他说浩然是人材儿,浩然就是人材儿。”
这也是云刘氏准备退亲的底气之一,她虽不喜欢太监,但郭公公出自宫里。左一回来,右一回来,她真的以为自己儿子即将成龙成凤。
定亲的时候在留芳园,退亲的时候也就不用考虑双方退定礼什么的:“后面我问老爷不补个定礼吗?老爷说以后成亲多备东西就成,家业横竖是小俩口儿的。这倒又省一层麻烦。”
严氏的眼珠子闪着光,如果云刘氏不是只顾自己心事,就能看出严氏按捺不住的兴奋,快比月华还要明亮。
只可惜,云刘氏脑海里只有白天草地上人声鼎沸中的文无忧,她只有一心的火气,别的什么也想不到。
……
宇文家是开国时从龙之臣,不管中间经过多少风雨,俨然屹立不倒。门口的石狮子,也带出彪悍之色。
朱红大门下面的石阶,有新修补的地方,也有斑驳之处。诉说着名门风流,一派强横。
云刘氏跟在严氏后面下车,狠狠的震惊一把。心头闪过两个字“大家”,又闪过一句完整的话“这才是真正的大家”。
守门家人的随意,决计不会让人当成偷懒,而是懒洋洋中对客人们的端详打量。
这个家主人的气派由此而知。
“过去啊。”严氏催促着。
云刘氏苦着脸儿,手扶着家里往这门前一摆,就显寒酸的马车,低低的道:“我,我软了腿儿。”
严氏悄骂一声不中用,但指望这不中用办正事,亲手搀扶云刘氏,顺便在她耳边说着:“怕什么?昨儿那光景谁没有见到?丢人现眼丢死个人儿,你怕上来,难道还肯要这样的媳妇?宇文天现已家大势大,哪有寻亲家公强过几个头的。又是个独女,父母心里眼里丢不下,浩然只有受气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