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悍——画江
时间:2018-02-01 15:24:14

  瑞珠说是伺候严嬷嬷的小丫鬟,其实和她的女儿并没有什么差别。
  严嬷嬷一生都献给了寿阳公主,未曾嫁人,只是近几年才收了瑞珠在身边伺候,有意培养她做关门弟子,承续衣钵,且养老送终,日后供奉香火的。
  所以瑞珠在严嬷嬷面前便不免有些随意,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严嬷嬷闻言皱眉,低声呵斥道:“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要再说了!”
  什么“后继有人”?
  冯淑嘉乃是堂堂战神武安侯的嫡长女,承续她一个教养嬷嬷的衣钵,这不是折辱冯淑嘉,将她和一个下人相提并论吗!
  瑞珠自知失言,吐吐舌头,小声求饶道:“我知道错了,嬷嬷。”
  然而神情却不见几分郑重,全然一分小女儿的撒娇情态。
  严嬷嬷皱了皱眉头,自己系好了衣带,抬步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坐下,指着床边的绣墩道:“瑞珠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哦!”瑞珠清脆地应了一声,一屁股坐在绣墩上,仰面笑道,“嬷嬷有什么吩咐只管说罢!”
  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严嬷嬷还在为先前的事情不悦,有意要告诫教导她一番。
  严嬷嬷见状只觉得一阵心塞,没想到她挑了又挑,选了又选,花费了这么多年,最终却选了瑞珠这个性子跳脱、天真烂漫的徒弟兼养女来。
  想想将来,她忍不住忧虑焦躁。
  严嬷嬷深吸一口气,觉得心情平复了几分,这才悠悠开口道:“瑞珠,你知道为什么当初那么多人争着来伺候我,想尽法子、用尽的关系的,但是最终我却独独看中了没有任何背景也不甚殷勤的你吗?”
  瑞珠伺候严嬷嬷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做的,闻言立刻收起了嬉笑撒娇,整肃神色,恭谨回道:“嬷嬷当初和我说过,是因为看中了我心性纯善、老实本分,不设计争宠、不献媚阿谀,有规矩、懂法度。”
  瑞珠语气稍稍一顿,站起身来,朝严嬷嬷郑重行礼道歉:“嬷嬷,方才是我娇纵失言了,还请嬷嬷责罚。”
  是她仗着严嬷嬷的宠爱,一时忘了身份,失了本分,才说出那样招致祸端的蠢话来,合该受罚。
  严嬷嬷见状脸色稍解,叹息一声,沉声道:“既然你知错了,那我也不好重罚,去将当初定下来的《约法十章》抄写十遍以自警吧。”
  瑞珠屈膝,恭敬应诺。
  “瑞珠,你要明白,哪怕是我,说出去风光无限,权贵之家争相延请,但其实,不过是教养嬷嬷罢了,若不是有寿阳公主府这块招牌,我和那些普通的婆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严嬷嬷语重心长,“人呐,一旦摆错了自己的位置,贪欲就会无限膨胀,离着灭亡也就不远了。”
  瑞珠面色一肃,屈膝受教。
 
 
第一百六十五章 趁机
  第二日辰时中,冯淑嘉准时到得宜居报到。
  正式开始授课的严嬷嬷,比之昨日面上更加严肃,就如那些手拿戒尺的严厉的夫子一般。
  可是冯淑嘉非但没有惧怕,反而倍觉亲切,前世是严嬷嬷来府指点她时,也是这样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的。
  师徒见礼之后,严嬷嬷正色道:“今日我们先从站姿学起。”
  就连课程也和前世一模一样,冯淑嘉越发地放松下来。
  “是。”冯淑嘉颔首应诺,乖巧而认真。
  严嬷嬷暗自点头,先为冯淑嘉讲解个中要领:“古人有训,男子为天,女子为地,各属阴阳,分守乾坤,所以男子刚烈威猛,女子沉静柔顺,站姿亦是如此。”
  严嬷嬷说着,自己先做了示范,双腿并拢,收腹含胸,下颚微收,双手交叠在小腹之前。
  “学来。”严嬷嬷吩咐冯淑嘉。
  冯淑嘉颔首,按照严嬷嬷的站姿,摆出一模一样的姿态来。
  这些陪伴了她大半生的行走坐站的仪礼,早已经镌刻在她的骨子里了,平时倒还罢了,一旦她认真起来,自认没几个人能做得比她还要好的。
  毕竟,前世她就是靠着这些维持身为中山伯世子夫人仅剩的尊严,出入高门大户,搜集证据,为父平凡。
  严嬷嬷难掩赞许,点头微笑道:“不错,不错。”
  冯淑嘉的悟性超出她原本的预设。
  冯异靠军功起家,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的农人;白氏虽然出身于言情书网,但是父亲不过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而且母亲早逝,自幼缺少指引教养,就是懂得些许规矩礼仪,也不能与如今的武安侯府的门楣相匹配。
  所以当初对于要不要应下白氏的邀请,严嬷嬷其实犹豫很久。她一直认为,这样乍然富贵起来的人家,最容易得意忘形,别到时候教授不成,反而结下了仇怨。
  但是昨日进府一看,整个武安侯府虽然不能和规矩礼仪繁多严苛的寿阳公主府相比,但是下人们行事也自有法度,可见白氏管理得力。
  今日见了冯淑嘉如此聪慧敏悟,她更是放了心。
  严嬷嬷此时不禁庆幸,还好当初她听了寿阳公主的一句劝——
  ——“嬷嬷,这样岂不是更好?教得好了是你的本事,教得不好那你也尽力了。皇嫂前两日和我隐约透露过,西凉只怕还不安稳,如今大梁正需要武安侯这样的镇边猛将!你去教导他的女儿,就当是为国之将雄解决后顾之忧了!”
  她听了寿阳公主这话,立刻就下定了决心,应下了这趟差事。
  严嬷嬷念及此处,沉下心来,继续温言教导道:“而同样是女子的站姿,面对的人不同也是不一样的。
  面对长辈时,要恭敬温顺;面对平辈时,要温柔得体;面对小辈时要严慈并济。
  在家时,可以自在随意一些;出门应酬时,则要端庄大方。
  面对上位者,要谦恭;面对低下者,要谦逊……”
  严嬷嬷每说一样,都会做出相应的示范站姿来,并且配合着表情,让冯淑嘉一一学来。
  冯淑嘉当然是“颖悟异常”,一学就会,让严嬷嬷和瑞珠异常惊叹。
  严嬷嬷点头赞叹。
  瑞珠则更是毫不掩饰地称赞道:“冯姑娘做得真好,奴婢还没有见过比姑娘学得更快的人呢!”
  严嬷嬷闻言微微一皱眉,旋即便松开了,想来瑞珠是因为昨日说错了话,今日才特地来补救的吧。
  当然这补救是说来给她听的,因为冯淑嘉根本就不知情。
  然而瑞珠说的虽然是实话,可若是传了出去,却极容易惹起误会了——难道她教过的其他女学生就都比冯淑嘉要笨,所以才学得慢吗?
  一言下去,不知又得罪了多少人。
  在贵人们跟前做事,首要便是本分又机灵,懂得保全自己。譬如夸赞冯淑嘉如何都不为过,却不能拿别的人作比较衬托。
  瑞珠,还差得远着呢!
  严嬷嬷暗叹一声,但愿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人,瑞珠会越来越稳妥的。
  将面对各色人等的站姿教完之后,严嬷嬷便吩咐冯淑嘉自己练习,她则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瑞珠递过来的茶水,一面轻啜,一面观察指正。
  辰时将尽,严嬷嬷照例给了冯淑嘉片刻的休息时间。
  冯淑嘉虽然觉得累,却并没有立刻就瘫坐在椅子上,而是按照严嬷嬷的坐姿坐下,学她轻啜茶水。
  她前世学得不尽心,很多细节都是自己后来被迫观察琢磨出来的,如今有严嬷嬷这个大师坐在眼前行为示范,她自然是不肯错过了。
  严嬷嬷有个习惯,那就是授课当中的一言一行、一静一动皆合规矩礼仪——她一向认为,言传身教,树立榜样,才是最为有效的教学方式。
  当然,对此严嬷嬷并不会自己明白地说出来,全看学生的悟性和是否真心向学。
  否则,如此夸赞自己,失了谦逊,本身就是违礼。
  严嬷嬷见冯淑嘉学着她行事,心中惊叹不已,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一心向学又善于学习的学生。
  冯淑颖,真是个好学生。
  好学生下学之后,却立刻就去了颐和堂撒娇叫累。
  白氏看着冯淑嘉不顾形象地瘫在罗汉床上,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指着她打趣道:“你学了一上午,就学会了在床上摊大字烙饼吗?”
  冯淑嘉一翻身,趴在床面上,一本正经道:“当然不是!严嬷嬷今日只教了站姿,还没来得及教如何在床上摊大字烙饼呢?”
  一屋子的人都被逗得喷笑而出。
  白氏更是捧着肚子,强忍着哒笑,道:“行了行了,彩衣娱亲这等事还是等到以后再做吧。”
  否则她撑得住,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见得撑得住啊!
  冯淑嘉立刻爬了起来,偎到白氏身边,抱住她的胳膊娇声道:“母亲真是的,这么快就戳破人家!”
  心里却又是感叹又是美滋滋的,若是前世,白氏肯定不会允许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仪吧,哪怕那些人都是牛嬷嬷、腊梅和采薇这样的心腹。
  而今生白氏之所以纵容她失态耍浑,是因为相信她其实是一个有分寸有规矩的人吧,那她趁此机会小小地提出一个要求来,应该会被允许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拳头
  冯淑嘉觑了觑白氏的脸色,见其正在兴头上,便趁机央求道:“不过,累是真累,一直站着不动,感觉小腿都酸胀难忍了。母亲,我今日才觉得,自己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了。”
  白氏倒是一点都没有觉得冯淑嘉身子骨弱,不过听她这么说,还是笑道:“那母亲这就吩咐厨房给你换份菜单,好好地补一补!这才第一天呢,按照惯例,严嬷嬷每到一家都会授满一到三年,往后还有得你受呢!”
  冯淑嘉心中满满的感动,这就是母亲呵,无论怎样,总是担心自己的孩子受一点伤,吃一点苦。
  不过,越是如此,她越是要提出埋藏心底已久的请求。
  “母亲,单是改善伙食哪里够啊!”冯淑嘉抱着白氏的胳膊嗔怨撒娇,“‘打铁还需自身硬’,这要是一顿顿地胡吃海喝下去,说不准三年后我都成了个大胖子,身子骨儿还是没能强健多少呢!”
  今生,冯淑嘉绝不会再让严嬷嬷只勉强教授够一年,就不得不请辞离开了!
  白氏一听冯淑嘉这话,又是一阵大笑,笑罢,一语中的,问道:“说罢,你铺垫这么多,可是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
  先前白氏还没有想到冯淑嘉又是摊大字又是自称身子骨弱的或许是别有所图,但是此时一听冯淑嘉这语气,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的这个鬼精灵似的女儿,心里又憋着新的主意呢!
  “母亲真是厉害,我想什么都瞒不过你!”冯淑嘉鼓掌惊叹。
  “行了,别给我阿谀奉承戴高帽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白氏没有好气地笑骂道。
  冯淑嘉嘻嘻一笑,也不再迂回暗示,直言道:“母亲,我想和援弟一起跟着张护院锻炼身体!”
  冯淑嘉没敢说,她其实是想去学一身功夫的。
  有时候,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什么阴谋阳谋的都没有用,直接上去一拳干死了对方再说!
  而于自己来说,若是没有一个好身体,什么阳谋阴谋的施展起来只怕也不那么容易。
  前世半生,她将自己养成了一副弱风扶柳的病娇模样,以为这就是世家女子该有的风姿仪态,娉婷袅娜,仪态万千,最易得夫婿怜惜。
  可是等李景和冯淑颖撕下伪善的面目,伪造证据,陷害父亲冯异通敌叛国,以至于抄家灭族之后,她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那个时候,她支开依旧留在身边伺候的采薇,想要直接杀过去和冯淑颖拼个你死我活,结果却是被冯淑颖三拳两脚地撂翻在地,屈辱地忍受冯淑颖的鄙夷和威胁。
  “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还战神武安侯的女儿,连我的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冯淑颖一脚踩在她的手指上,用力一捻,恶狠狠地威胁道,“下次你要是再敢如此,我可就不会看在姐妹的情分上,对你这么客气了!
  武安侯冯异通敌卖国,罪证确凿,武安侯府已经被抄家查封了,你的父母家人也都被下了诏狱受尽折磨来赎罪,我倒要看看,此时你这个骄傲不可一世的贵家女还能靠谁!”
  那个时候,她谁都不想靠,只想靠自己的双手将冯淑颖的脑袋一拳打爆,让她那张恶毒无情的嘴巴再也说不出侮辱自己和家人的话来。
  可是,她被冯淑颖反剪双手制服在地,骑身压下,半分也动弹不得。
  要不是顾忌李景还要博个对落难的糟糠之妻不离不弃的贤德美名,只怕冯淑颖当时就恨不得一拳将她给打爆吧。
  想到往事,冯淑嘉眼底闪过一抹狠厉,再抬头看向白氏时,已然是一片清明娇憨,心中忐忑。
  白氏一心要将她培养成温良贤淑、端庄高华的世家贵女,将来还觅得温和儒雅、体贴善良的夫婿,为此还特地大费周章地从寿阳公主府延请严嬷嬷来教导指点她,此番只怕不会轻易应允她吧。
  果然,白氏闻言眉头一皱,颇不赞同:“你要锻炼身体,也不一定非要去前院和援儿一起跟随张护院学习,自己在内院多走走、多动动就是了。”
  一个姑娘家每天出现在前院,和护院一起跑步练拳的,成何体统!
  冯淑嘉就知道白氏不会轻易同意的,也没有坚持,而是叹息一声,道:“好吧……那往后再有人说我身娇体弱,不配做战神武安侯的女儿,我就只管默认避开就是了……”
  神情落寞,万分委屈。
  白氏眉梢一挑,显出几分凌厉来,问:“有人这么说你了?是哪家的姑娘?”
  声调稍显高,语速稍显急,隐约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心疼和愤愤来。
  冯淑嘉勾着头,绞着手指头,低声抱怨道:“哪里有人会这么傻,当着我的面去说这些话……背后听来的传言,总不能就这样急赤白脸地上门质问……”
  她不是委屈得抬不起头,而是怕在白氏面前露了痕迹。
  面对疼爱自己至深的白氏,冯淑嘉很怕自己因为撒谎而内心负疚,再露了陷。
  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下定了决心,今生定要将自己的一双拳头练到坚硬如铁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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