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郎腰瘦不胜衣——江倾杯
时间:2018-02-01 15:32:16

  茶园并未建在街道两侧,反倒是在一条深巷里。巷子略窄,青色的藤蔓爬满了两边的白墙。长长的巷道尽头,便是茶园所在。
  窄小的巷子是容不下马车穿行的,三人在巷口便下了车。玉轻舟下巴冲站在巷口等候多时的慎行微微一抬,慎行已自觉转身引路。
  顺着巷道走到头,一道开在白墙上的圆形拱门赫然入眸。门上一块竹制的匾额,上书“山水居”三个行书大字,拱门两边挂了副竹底对联,写的是:“十载许勾留,与梨湖有缘,乃尝此水;千秋同俯仰,唯青山不老,如见故人。”
  这一手字映带安雅而筋力老健,风骨洒落,观之不凡。玉轻舟不由停下脚步,细细品过这字,又朗声将对联吟了遍,笑道:“看来这园子的主人倒是个妙人。”
  商青鲤瞥见联上“梨湖”二字,方才想到这城西确实有一片梨湖,因春日里湖边沿堤绵延数里灼灼盛开的梨花而得名,算得上是长安一处盛景。每年梨花正开的时节,游湖泛舟的才子佳人不在少数,倒也成全了几段风流佳话。
  她尚在神游,便听得玉轻舟又道了句:“若是我猜的不错,这园子应是建在梨湖边的,临湖品茶听戏,当真惬意。”
  商青鲤敛了下思绪,抬眼看着从园子里探出墙头的几枝海棠,应道:“言之有理。”
  间或有人从拱门里进出,三人也不好一直堵在门口,玉轻舟听言目光在对联与匾额上流连了一瞬,摇了摇头,示意慎行继续前行。
  进了拱门,便觉豁然开朗,眼前是一方露天的院子,院子里种了几树海棠,中间笔直用鹅卵石铺出一条路通往对面的大堂。
  午时刚过不久,大堂里人不多,稀稀疏疏坐了几桌,桌边人大多都嗑着瓜子说些闲话打发着时间。见有人进来,便不自觉抬了眼看过来,身为一个贪图享乐的逍遥王爷,长安城内识得玉轻舟的百姓不在少数,何况来城西这些茶园酒楼里消遣的也没几个当真是普通百姓。
  有些有眼力劲儿的起了身便要向玉轻舟行礼,玉轻舟摆了摆手笑道:“本王只是来听听戏,这些个礼节就免了吧。”
  他说完便负手上了二楼,上楼梯之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商青鲤,道:“阿鲤,我牵着你上楼吧。”
  商青鲤冷眼以对。
  玉轻舟摸了摸鼻子,有些哀怨地瞪了商青鲤一眼,自行上楼去了。商青鲤与玉折薇并肩跟在他身后拾阶而上,很快便到了楼上的雅间。
  山水居二楼的雅间只有五个,因其雅间前后各开一扇窗户的设计,导致雅间与雅间之间左右并不相连,每一个雅间都有单独连通一楼的楼梯供人上下之用。
  前面正对着一楼大堂的窗户,推开就能把搭建在一楼正中间戏台子上的情景尽收眼中。与之相对的那扇窗户若是推开,透过窗户便能看见烟波浩渺的梨湖。
  因此这山水居的雅间向来是一坐难求。
  进了雅间,三人在桌旁坐下,玉折薇取下戴在头上的帷帽,净了手摆弄了一下桌上的一套白瓷茶具,替商青鲤与玉轻舟二人各倒了盏茶。
  台上的戏还未开场,就着不时从窗外吹来的几缕清风饮着茶,间或听玉轻舟说些发生在长安的趣事,倒也不觉得乏味。等到楼上几个雅间和大堂里差不多坐满了人时,戏台子上也渐渐有了动静。
  慎行将对着大堂的那扇窗户推开,方便三人观看台上的情景。台上戏子水袖泼洒,一唱三叹,唱腔婉转哀怨,确实动人。
  商青鲤细听了几段唱词,无非是些爱恨嗔痴,郎情妾意,颇觉无趣。不由转了眼去看玉轻舟,却见他听得甚是入神,神情忽悲忽喜,显然是入了戏了。又去看玉折薇,恰好玉折薇向她看来,眸色中蕴了点儿笑意。
  “无趣。”商青鲤用手指蘸了点儿茶水,在桌子上写道。
  “嗯。”玉折薇的视线在商青鲤写下的那两个字上停留了一会儿,也蘸水回了她一个字。
  咿咿呀呀的唱腔传入耳内,商青鲤听着戏子柔的像是可以掐出水来的嗓音,突然就想到了江温酒——那人的声音算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了。雍容的音色,慵懒中自带几分缱绻。
  “笃,笃笃”叩门声不轻不重,却刚好能让人在戏曲声中听见。
  正沉浸在戏中的爱恨纠葛里难以自拔地玉轻舟愣了下,回过神来道:“慎行。”
  他只唤了一声慎行的名,慎行已心领神会地几步上前把雅间的门推开了,门外的人缓步而入,未语先笑:“皇弟。”
  这把声音像极了正唱着戏的那把柔的可以掐出水来的嗓音,让人无端想起东风中舞动的杨柳枝来。
  玉轻舟听言却脸色微微一变,先是看了眼玉折薇,眉头略拢,起身挤出笑脸相迎:“三皇姐。”
  玉折薇反倒是面色如常,也起身迎道:“三皇姐。”
  商青鲤见此心下明了来人便是北楚三公主玉檀桡,她站起身,眸光一转向刚进雅间的玉檀桡看过去。
  玉檀桡无疑是生的极美的,两颊融融似霞映澄塘,唇若点樱秀眉纤长。她神若秋水,桃腮带笑,温柔入骨。
  便是行走间,也是莲步轻移,袅袅婷婷。
  “皇妹。”玉檀桡笑吟吟唤了声玉折薇,一双眸子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在商青鲤身上。
  当年在国子监里商青鲤与玉檀桡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但因为授课的夫子不是同一个人,所以两人只是打过照面却并未接触过,因此商青鲤并不担心玉檀桡能将她认出来。
  果然,玉檀桡打量了她几眼以后,便开口道:“皇弟…这位姑娘是?”
  玉轻舟一笑,侧身把手搭在商青鲤肩上,道:“皇姐,这是皇弟前阵子刚结识的一位江湖上的朋友,商青鲤。”
  “江湖上的?”玉檀桡在桌旁坐下,又示意玉轻舟三人一并坐下,睁着双漂亮的眼睛惊讶地看着商青鲤,有些好奇道:“江湖是个什么样子呢?当真跟话本里说的一样处处是刀光剑影么?”
  “……”商青鲤转眼冷冷瞥了下玉轻舟。
  玉轻舟倒了一盏递给玉檀桡,转移话题道:“三皇姐是怎么知道皇弟在这楼上的?”
  “本宫是陪太子一起来的。”玉檀桡倒是没再追着商青鲤继续问及江湖上的事,也并不在意商青鲤没有回答她,由着玉轻舟岔开了话题,接着道:“听说这家茶园有请戏班子来唱戏,本该是御史来检查戏目的,谁知御史大人卧病在床,太子便揽了这差事自己来了。本宫就是来凑个热闹,听听戏罢了,在楼下听人说起你也在,便上来瞧一瞧。”
  商青鲤听着玉檀桡一口一个“本宫”,又想到先前玉轻舟称他为“三皇姐”,且自称“皇弟”,难得见玉轻舟如此循规遵矩到叫人挑不出错来——至少他在她面前,从来就是叫玉折薇“九妹”,自称也都是用的“我”。
  两相对比,亲疏立现。
  “太子也来了?”玉轻舟与玉折薇对视了一眼,道:“不若皇弟去将太子请来一起坐坐?”
  “你……”
  玉檀桡张口只说了一个字,楼下忽然嘈杂声四起。只听得见桌椅翻倒瓷器坠地的声音,台上的柔柔的唱腔变成了一声尖锐地叫喊:“杀人了!杀人了!”
  “遭了。”玉轻舟把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扔,站起身便往雅间外跑,边跑边道:“慎行,快去保护太子!”
  闻言玉檀桡脸色一白,提着裙子紧追玉轻舟而去。玉折薇伸手拿了帷帽,戴上之前看了商青鲤一眼,也跟着去了。
  “……”商青鲤蹙了下眉,原本是打算开口让玉檀桡与玉折薇就留在雅间别乱跑的,毕竟两个不会武功的女人下去能帮上什么忙。结果…还不等她组织好委婉一点儿的语言,两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冲下去了。她走出雅间,单手一撑二楼走廊上的护栏,直接从二楼跳到了大堂。
  大堂内已经乱成一团,有人抱着头四处逃窜着,有灰衣人与侍卫互相厮杀着。商青鲤飞身落到戏台上,举目四望,便见到东北角被几个侍卫围成一圈保护在中间的玉轻舟几人。她长眉一扬,仔细打量起正在试图撕烂侍卫包围圈的灰衣人,见他们一个个出手毫不留情,一心只想着夺人性命。不由跳下戏台,慢悠悠向东北角踱步而去。
  她脚下步子看似慢,实则快。间或有人向她出手,她以掌代刀,出招迅速,衣袂翻飞间一一把人劈晕,不多时就已走到玉轻舟面前。
  “带上他们和侍卫先走。”商青鲤对瞪大眼一脸活见鬼表情看着她的玉轻舟道。
  “可是你…”玉轻舟点点头,又摇摇头,急急道。
  “听话。”商青鲤眉毛一竖。
  “……”玉轻舟抽了下嘴角,扭头冲侍卫吼道:“我们走!”他吼完又转头柔声道:“阿鲤,禁卫军看到信号应当在来的路上了,打不赢你记得要跑…”
  商青鲤抬手劈晕一个灰衣人,没有理会玉轻舟。
  却在此时,先前趁乱与玉轻舟他们缩在一起的小女孩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向玉轻舟刺去,玉轻舟身旁的玉折薇反应极快地贴过自己的身子替玉轻舟挡了这一匕首。
  商青鲤回眸看过去的时候,就只看到一道素白身影被一掌拍飞狠狠砸向了窗外,一并传来的,还有玉轻舟悲痛欲绝的一声:“九妹!!”
  她眸色一沉,掌心凝出一层寒气,飞身抬手向与侍卫们打成一团的小女孩拍去,一掌拍上小女孩后背,商青鲤人已向窗外扑去。
  她人刚至窗边,玉折薇已经“噗通”一声掉在了水里,商青鲤没有任何犹豫,从玉折薇坠落的地方一头跳进了水里。
 
  ☆、一九。不解藏踪迹。
 
  
  梨湖边上不乏游人,湖上亦有不少泛舟者。
  合睫间一白一红两道身影从山水居的后窗掉进了湖里,四溅的水花,如飞珠滚玉,惊了不少游人舟子。
  堤岸上已有人扯开嗓子喊着有人落水了,几只离得不远的小舟也疾行而至。舟上熟悉水性的人急忙跳进湖里沉下水去捞人,却半个人影也没寻着。只湖面上漂着的一顶帷帽,提醒着众人方才有人落水的事实。
  之所以没能在湖下寻见人,是因为商青鲤一头扎进湖里,正伸手抓住往湖底沉的玉折薇时,一个没防备,被玉折薇一手刀劈晕了过去。
  水波荡漾间窥不见玉折薇脸上的神情,她似是犹豫了一下,而后将商青鲤揽入怀里,抱着她往山水居的方向潜去。好在她本就是从山水居的后窗落入湖里的,本身就与山水居隔得不远,她憋着一口气,很快便摸到了湖面下的一堵石墙。
  这石墙之上衔接着山水居的一堵后墙,玉折薇单手在石墙上凸起的石块上来回摸索了片刻,指尖触及到两个石块间一条细小夹缝之时一顿,收回手从脖子上拽出一条银链,把坠在链子上的一块铁片(插)进石缝中。石墙正中处,立时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湖水霎时向洞中涌去。
  玉折薇抱着商青鲤钻入洞口的同时反手一拍石墙,洞口顷刻合上,掐断了正源源不断奔流而来的湖水。
  洞中很是宽敞,先前涌进来的湖水并未造成什么影响。玉折薇等眼睛适应了这片黑暗之后,打横将商青鲤抱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深处而去。
  不多时就已走到一道石门前,玉折薇脚尖在石门贴近地面的地方点了几下,点到嵌在地面的一颗圆石时,便探脚连踩了这颗石头三下。
  机关转动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可闻,石门在“咔嚓”声中缓缓开启,有昏黄的光晕从门内透出。
  玉折薇抬脚而入,门内是长长的甬道,两旁的石壁上镶了数盏壁灯,想必是太久无人添灯油的缘故,只有零星几盏还燃着。
  顺着甬道拐了几个弯以后,眼前霍然如开雾睹天般明朗。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室,四周的墙壁上各镶嵌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晕染了一室柔柔荧光。
  室内的沉香木的圆桌旁坐了一个人,柔柔光晕落在他的脸上,衬得他脸色有些惨白。他穿了件雪青色的袍子,身形瘦削,五官生的并不难看,反倒有几分秀气。
  “络青蚨?”玉折薇站在石室门口,声音里夹着些意外。
  络青蚨闻声看来,见到玉折薇,面上一喜,道:“九爷。”
  “嗯。”玉折薇淡淡应了声,进入石室,把商青鲤放到靠墙的一张美人榻上。商青鲤衣衫早已湿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了优美的曲线,玉折薇的视线微微一凝,伸出两指点了商青鲤的睡穴,拉过榻上的毯子盖在了商青鲤的身上。
  “上面情况如何?”玉折薇转身看着络青蚨,开口道。音色仍旧很冷,让人无端想起冬日里肃杀的北风,却已是一把男人的嗓音,听不出半分女气。
  “人都在禁卫军来之前撤出来了。”络青蚨起身回道,一双眼却偷偷瞥向了榻上的商青鲤,不解道:“九爷,这个姑娘……”
  玉折薇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侧眼看过去,商青鲤闭着眼躺在榻上的模样难得让人觉得有那么点儿柔弱。商青鲤武功很好已经让他意外,会跳下湖来救他更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毕竟在他眼里,商青鲤应该是那种抱着事不关己态度冷眼旁观的人,若说值得她出手相救的,也应当只有一个玉轻舟而已。
  “……先留着。”玉折薇收回视线,淡声道。
  络青蚨笑了笑,道:“九爷…属下是想说…她这身湿衣若不换掉,仔细生病。”
  “……”玉折薇冷着脸走到榻边用毯子裹住商青鲤,抱起她道:“先去你府上。”
  “咳,属下为九爷引路。”络青蚨眼角眉梢都浸着笑意,一手握了拳抵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一声,转身出了石室。
  玉折薇垂下眼睑,跟在络青蚨身后在地下冗长的甬道里穿行,直到络青蚨动了一道机关打开了一堵石门,出了石门只向前走了几步,便见到四合的暮色里,晚霞将消未消,一树树海棠花开无香。
  从假山后面走出,顺着花园里铺出的小道避开几个丫鬟小厮进了络青蚨住的院子。络青蚨把玉折薇带到书房,自己掩上房门出去吩咐心腹络石准备男女装各一套并洗浴事宜。
  等络石来禀告一切准备就绪后,络青蚨打发了络石去院子外守着,他便笑眯眯地回到了书房,道:“请九爷沐浴更衣,咳…爷,您是和这姑娘一起洗呢…还是……”他话未说完,见玉折薇冷眼看着他,不由摆了摆手,道:“属下这就去找两个信得过的丫鬟来伺候这位姑娘,九爷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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