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郎腰瘦不胜衣——江倾杯
时间:2018-02-01 15:32:16

  “嗯。”商青鲤微微一笑,重复道:“你我来日方长。”
 
  ☆、五二。松龄万古春。
 
  
  七月,正值夏末初秋。
  有秋风起兮,云飞扬。
  七月十三,南蜀丞相元冲七十大寿。
  在南蜀,元氏一直深受皇家器重,一百多年前风氏揭竿而起,是元氏一路陪着风氏打下了南蜀江山。南蜀的第一任丞相,便是出自元氏。
  元氏只忠于帝王,从不参与朝堂上的党派之争,元氏子女也从不与皇亲联姻,历经百年岁月而不衰。
  这一任家主元冲,为相三十五载。三次告老还乡未果,以七十岁高龄仍居相位,坐于庙朝,进退百官,佐天子出令,算得上皇权之下第一人。
  元家是真正的百年世家、书香门户,元冲不仅精于朝政,书画造诣更是九霄一绝,是南蜀青山学院的挂名夫子,南蜀仕子慕名前去青山学院求学者众多,不少人以元氏门生自居,说一句桃李天下也不为过。
  元冲为官清廉正直,操办寿宴,宴请同僚这样的事,是从未想过的。原本是想着七十大寿这日,一家人关上门来也就过了。
  偏偏早几日上朝时皇帝风凛随口说了句:“若朕没记错,过两日就是元卿七十岁寿辰了。”
  元冲执笏而立,闻言出列,摸着胡子道:“劳圣上挂心了。”
  御座上的风凛摆摆手,笑道:“得好好操办一下,朕也想登门去向元卿讨杯酒水喝。”
  皇帝金口一开便是玉言,元冲只得奉旨操办寿宴。
  考虑到元冲向来节俭,风凛还特意让御膳房送了几个御厨去丞相府,一并还让人捎了几张银票给元冲。
  因此这日一下早朝,许多官员匆匆回府换了朝服顾不得用膳便来丞相府祝寿。
  文武官员、文人墨客接踵而至,丞相府一时间门庭若市。
  元冲的妻子赵氏五年前病逝,他与赵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自是不曾纳妾。赵氏为他诞下两子两女,长子元渤,次子元涣,长女元沁,小女元潇。
  元渤元涣都在朝为官,各有建树,娶妻生子后便各自建府。
  长女元沁当年是雍州有名的才女,在二八年华嫁给了赤原侯,生子安逸,生女安然。安逸自小进宫作了太子伴读,安然被赐婚于皇六子风吟晅。
  安然四岁那年,赤原侯惨遭灭门。安然侥幸为人所救,但当时赤原侯灭门一案悬而未决,为掩人耳目,安然被秘密送往宴州,由太守顾珏当做男孩儿抚养成人,取名顾轻。
  后来赤原侯爷灭门一案大白天下,顾轻恢复女儿身,与已成为晋王的六皇子风吟晅再续前缘。
  小女元潇比元沁晚出生一年半,性子与元沁却截然不同。元沁琴棋书画堪称雍州一绝,一手书画,一支曲子,不知惊艳了多少文人雅客,及笄之年求亲的人便要踏破相府的门槛。
  偏偏元潇自小就不爱书画女红,没有半分出生于言情书网女子的模样,不喜被拘在深闺,一心想着要做个浪迹天涯的侠女。
  元潇年岁最小,却最得宠,抱着元冲软声撒娇要习武,元冲当真请了武夫子来教她练武。年岁稍长,元潇就已是名满雍州的“男人婆”,最后远走江湖,再无音讯。
  因此偌大的丞相府,平日里只有元冲和几个下人居住,难免有些冷清。
  虽然元冲的几个儿孙时常来府上小住,但像今日这样的热闹,却是多年来头一遭。
  迎客收礼的一应事宜元冲都交给了相府管家去做,两个儿媳也早早来相府安排摆宴之事,文武官员也有自己的两个儿子招待。
  元冲无事一身轻,乐得在书房检查几个孙儿的功课。
  元熙是元冲长子元渤的女儿,也是元冲唯一一个孙女。小时候看多了话本,又听人说过小姑元潇的事迹,便一门心思想要做个和元潇一样的侠女。
  只是元潇当年离家出走,成了元冲心中永远抹不去的一道伤疤。因而即使再疼这个孙女,元冲也不答应让元渤请武夫子教元熙习武。
  元熙嘴甜,常常趁着元渤不在家,央着府上的护卫教她习武,护卫们便哄着她随意教她几招,这事自然瞒不过元渤,但元渤向来疼爱幼女,又见她乐在其中,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元渤常年不在雍州,元熙的哥哥元烈也早早从军,母亲苏氏性子温柔,管不住元熙,元熙时常偷偷出府,一走就是十天半月。
  苏氏无法,只得把相府的令牌塞给元熙,又再三嘱咐元熙出门不得逞强,不得惹是生非,还花钱替元熙请了个武功高强的护卫。
  元熙一直憧憬着一人一剑闯荡江湖的生活,多了个跟屁虫一样的护卫自是不太乐意。六月偷偷摸摸出门想要仗剑天涯,被护卫追了一路,好不容易摆脱护卫,一算日子元冲的生辰近了。她虽顽劣,但家中长辈的生辰向来是不缺席的。
  只得放弃浪迹天涯的想法,琢磨着先回雍州给老爷子祝寿了再溜出来。
  因而得以在祁州遇上同样要去雍州的商青鲤。
  这次离家时间太长,家里人铁定没少担心她,元熙想着回去指不定要被老爷子训一顿,还要被父亲逼着抄《女戒》,所以回雍州了并没有回家,而是和商青鲤一样呆在了客栈里。
  她心知这次他们不会轻易消气,说不准还要被护卫看犯人一样看好长一阵子,便计划着做点儿什么事哄老爷子开心,老爷子一开心父亲也就不会为难她了。思来想去,元熙决定给老爷子绣一幅《百寿图》。
  每日早上起床跟着花百枝习武,吃过早膳后元熙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穿针走线,拈不惯绣花针的手被扎了无数次,总算是在七月十二日晚绣好了。
  七月十三,用过早膳后元熙带着绣好的《百寿图》离开客栈,临出门时,被商青鲤唤住了。
  元熙回头,疑惑道:“商姐姐,什么事?”
  “我今日……和你一起去丞相府。”商青鲤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让元熙看不透。
  元熙忽地想到那日在祁州时,跟商青鲤回客栈,商青鲤曾说过认识她小姑元潇,这一瞬间她心头猛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商青鲤当日明明不想与她多做纠缠,却在听到她姓元时对她改变了态度,又说自己认识元潇,说不定……
  被自己心头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惊到,元熙张口想向商青鲤求证,抬眼就见她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竟有些落寞。不由打消了求证的念头,乐呵呵道:“商姐姐陪我去给爷爷祝寿,再好不过了。”
  商青鲤看了她一眼,从房间抱出来个长方形盒子,道:“走吧。”
  元熙瞄了两眼那个长方形的木盒,先带着商青鲤回了趟自己家,在家中没见到父母,元熙舒了口气,翻出套像样的衣裳换上,又唤来丫鬟替自己绾了发髻。
  商青鲤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提出要扮成丫鬟与她一道去相府,元熙心中对商青鲤的身份有了计较,自然听之任之。
  等商青鲤换好丫鬟服饰,便与元熙乘着轿子去了丞相府。
  到丞相府时商青鲤抱着她那个长方形的盒子以及元熙的《百寿图》低眉顺目跟在元熙身后。
  元熙刻意避开了她的父母,绕过曲折走廊,去了后院。比起前面的热闹来,后院要清静许多,只有几个往来的家丁,元熙远远便听见元冲和兄长们的笑声从书房里传出来。
  她站在书房门外,有些紧张的揉了揉脸颊,抬手叩响了房门。
  给她开门的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元烈。
  元烈见到她便打趣道:“舍得回来了?”
  元熙撒娇唤道:“哥哥。”
  元烈笑了一声,还未开口,便听得书房内传来元冲中气十足的声音:“是不是熙丫头?”
  “爷爷!”元熙听言忙扬声应道,带着商青鲤一并进了屋。
  商青鲤刻意给自己抹了层粉,又上了胭脂,将眉毛描粗了许多,一抬头总觉得脸上的粉都在扑簌簌往下掉。
  元烈无意间向元熙身后一瞥,见到虽然低着头,仍旧能看出脸色白惨惨的商青鲤,蹙了下眉,对元熙道:“你贴身丫鬟何时换了?”
  “呃……”元熙眨了眨眼,道:“我新买回来的…你别挡着路,我要去见爷爷!”
  进了书房的大门往左转,过一道红木的圆形拱门,就能见到靠墙的四面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上首摆了张长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元冲握了支狼毫在手,低头写字。
  二叔元涣家的两个堂兄正一左一右站在元冲身边,聚精会神盯着宣纸上的字。
  元冲见元熙来了,手上的狼毫重重往笔洗里一扔,翘着胡子道:“还知道回来?”
  “嘿嘿。”元熙讨好的笑了笑,道:“元熙祝爷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她转头想从商青鲤手中取过那幅《百寿图》,却见商青鲤低着头,将抱在手上的长方形盒子一并给了她。
  元熙动作一顿,转念一想便知商青鲤用意,不动声色接过盒子和《百寿图》,凑到元冲身旁,撒娇道:“爷爷!这是寿礼。”
  一直低着头的商青鲤见此,默默退到一旁,悄悄抬眼向元冲看去。
 
  ☆、五三。生来引冻压。
 
  
  元冲比商青鲤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他身材偏瘦,穿了身藏蓝色的常服,腰杆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少了几分文人的儒雅,随性且大方。庞眉皓发,岁月在他额头眼尾嘴角都留下了不深不浅的印记,笑起来时眼尾的皱纹清晰可见。
  但他精神矍铄,满面春风。
  商青鲤收回视线,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汹涌波涛。
  元冲接过元熙递来的寿礼放在桌上,先摊开了元熙团成一卷的那幅《百寿图》,绣布上绣线交错纠缠在一起,每一个“寿”字都歪歪扭扭满是线结。
  站在元冲身旁的两个堂兄见此哄然大笑,打趣元熙道:“啧啧……熙丫头这绣工当真是绝了!”
  元熙脸一红,挤到元冲身边,抱着元冲的胳膊,委屈道:“爷爷…哥哥们又笑话我了。”她把手伸到元冲面前,露出手指上被绣花针扎出来的细细密密的伤口,道:“爷爷您瞧,为了这图,针都把我扎成什么样了。”
  少女指如削根葱,葱白一样的指腹上满是细小的伤口,元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瞪了眼打趣元熙的两个孙子,温声道:“做不来这些就别勉强自己,熙丫头每天快快乐乐的,就是给爷爷最好的寿礼了。”
  元熙闻言眼眶一热,她强忍住没落下泪来,偏头甜甜一笑,重重点头应道:“嗯!”
  “这盒子里也是熙丫头给爷爷准备的寿礼?”元冲把《百寿图》卷起来放好,目光落在桌上长方形的木盒上,拍了拍元熙抱住他胳膊的手,温和笑道。
  “呃…”元熙看着木盒,眸光闪烁了下,偷偷向商青鲤瞄了眼,却见她低头候在一旁,无法窥见她的神色,只得含糊应道:“是给爷爷的寿礼。”
  元冲几人都站在元熙身旁,没有留意到元熙这刹那的不自在。唯独元烈,他隔着桌子,站在元熙斜对面,只一抬目,就将元熙的神情尽收眼底。他顺着元熙的视线看过去,元熙目之所至,恰好是那个面生的丫鬟。
  元烈敛目,若有所思。
  黑檀木的长盒色泽古朴,含蓄而不张扬。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卷蚕丝织成的云帛,色白如冬日雪,隐隐可见有莹白光晕流转。触感细腻柔顺,入手轻薄。
  “嘶。”元熙的一个堂兄抽了口冷气,指着元冲手上的云帛道:“这不是‘松雪斋’千两银子一尺的云帛么……”
  元熙:“……”
  她突然想到随身揣着整整一盒银票的卿涯。
  商青鲤果然也是不缺钱的。
  可是……她等下要如何圆场?
  元冲听言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同样神色复杂的元熙,将云帛缓缓在桌上铺开。
  “嘶…这香味……价比黄金的云水墨?”
  “嘶…这画……”
  元熙:“……”
  她偷偷又瞄了商青鲤一眼,苦着脸低头去看云帛上到底画了什么,一见之下骤然一愣。
  云帛上画出了雪天的十里梅林,欺霜凌雪的红梅在枝头迎寒独绽,眉眼稚嫩的小姑娘在雪地舞剑,梅树下的中年男子裹着厚厚的披风站在落了雪花的长桌后作画,一笔一划勾勒出小姑娘的身影。
  画这幅画的人手法极好,气韵生动,意向平和沉静。
  左上角提了两行小字:“野红无处不天涯,绝骨生来引冻压。”
  高逸清婉、流畅瘦洁的簪花小楷如红莲映水,碧冶浮霞。
  元冲指尖发颤,抚过画上舞剑的小姑娘,又盯着那两行小字看了许久,湿了眼角,喃喃自语道:“小潇儿……”
  他喉间哽咽,声音几不可闻。
  垂着眸子的商青鲤心中一疼。
  “爷爷…”元熙晃了晃元冲的胳膊,道:“您……”
  “熙丫头,这画……”
  “笃,笃笃”叩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打断了元熙和元冲的话。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圣驾离府不远了。”
  元冲按捺住心头的翻滚的情绪,叹道:“要接驾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桌上的画,整理完仪容,便带着元熙等人出了书房。
  商青鲤走在最后,跨过门槛,回身将房门掩上,在书房前伫立了片刻,才抬步跟上元熙他们。
  元潇七岁那年,日日央着要元冲替她寻个厉害的夫子来府上教她习武。把元潇捧在手心疼爱的元冲不忍心见到元潇眼中的失落,当真请了个夫子回来。
  夫子姓白,单名漠。
  白漠是元冲年轻时结识的一个江湖浪子,性情温和,为人光明磊落,素有侠名。
  元冲与白漠互相欣赏,一见如故。
  两人之间的交情,白漠的处事为人,都让元冲十分放心让元潇跟着白漠习武。
  元潇七岁习武,到八岁那年的冬天才学会第一套完整的剑法。
  那日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学会了剑法的元潇跑进书房拽着写奏折的元冲去了梅林,满心欢喜要把新学的剑法舞给父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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