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郎腰瘦不胜衣——江倾杯
时间:2018-02-01 15:32:16

  他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棉被,借着灯光抬眸扫了眼江温酒怀里的阿横,又扫了眼商青鲤,缓缓将右手伸出棉被,从小几下面拿出一沓宣纸和砚台,执笔蘸墨,一笔一划写道——
  男童:七日麻,无解,七日能言,无碍。
  姑娘:醉生梦死,已解,药虫仍存,待取。
  他执笔的手有些抖,落笔时字迹便显得有些潦草,却已比桂花树上挂的那个白幡上的“药”字工整很多。
  江温酒和商青鲤在见到他写出“醉生梦死”四个字的时候,便已怔住。
  再看他写出“已解”时,心中顿时惊涛涌起。
  这人是谁?
  不拿脉不问病症,只是一眼扫过,便能看出阿横和商青鲤身有异样。
  ——医术该是何等高明!
  “药虫?”江温酒回过神来,敛了敛纷乱思绪,道:“还请阁下明示。”
  那人开口,声音僵硬,道:“麻、烦。”
  江温酒:“……”
  那人虽说了麻烦二字,面上却并未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只把笔尖探进砚台内,蘸了下墨,在宣纸上接着写道——
  醉生梦死,非毒非蛊,实为药虫,饲以毒·药,十五载可成百药之王。本体虽有毒,烈酒可缓,她既已解毒,药虫养在体内,无害,往后每月以剧毒养之,药王可成。
  写到这里,那人笔尖顿了顿,才又继续:
  其毒性已除,房事可行。
  商青鲤:“……”
  她看着“房事可行”四个字,红了脸,抬眸就见江温酒似笑非笑向她看来,眸中波光如酒,竟有几分醉人。
  在祁州时商逐岫虽替她把过脉,说了句不太确定醉生梦死解了没有。但这段时日以来,醉生梦死从未发作过。兼之每晚同床,江温酒除了吻她,没有做过别的。所以她并没有同江温酒说起醉生梦死可能没彻底解掉的事。原是想着过段日子再提,却未想到当初服下的天杀已将它解了。
  意料之外的结果。
  让她很是欢喜。
  “能否替我将这药虫取出。”商青鲤避开江温酒的眸光,转头看向那人。
  她虽然不知这药虫养成药王后有什么益处,但只要一想到体内有只虫子,心中就有些不舒坦。
  那人听言搁下笔,道:“能。”
  他裹着被子起身,绕过商青鲤和江温酒,走到正对大门的那一面柜子前,打开一格屉子,一只手抓住被子,一只手伸进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江温酒见此,放下抱在怀里的阿横,走过去道:“我能帮什么忙么?”
  那人道:“不、用。”
  他从屉子里拿了两个瓷瓶,推了下屉子,又慢吞吞回到躺椅上坐下,把瓷瓶放到小几上。然后他不知打哪里摸出一把小刀,将刀刃在火上来回烤过,抬眼看着商青鲤道:“手。”
  商青鲤依言伸出手,就见他拿着小刀,在她食指上划开一道口子,取过几上一只细颈瓷瓶,松开一直抓住被子的那只手拔开瓶塞,将瓶子里水一样的东西倒在了商青鲤指尖的伤口上。
  指尖上宛如针扎一样疼,疼痛之后似是半边身子都麻了。商青鲤身体一颤,江温酒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约莫盏茶功夫,一只紫白色的小虫子从她指尖的伤口里钻了出来,那人已取过几上另一只宽口瓷瓶,拔了瓶塞,凑至她手指下。
  瓷瓶里朱红色的液体与商青鲤当年在流华宫里饮下的那盏一模一样。
  紫白色的虫子似有所感,顺着她的手指直接跳进了瓷瓶里。那人塞上瓶塞,把瓷瓶搁回几上,扯了下被子,重新靠在了躺椅上。
  他道:“走、吧。”
  他话音刚落,商青鲤麻掉的半边身子就已恢复知觉。
  商青鲤看了眼江温酒,恰也从他眸里看出些惊疑之色。听出那人话里送客之意,两人由衷向那人道了谢,又留下几张面值不小的银票,抱着阿横出了药铺。
  走出药铺时,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了眼,驻足了片刻,只得揣着满肚子疑问上马离开。
  直到傍晚时两人到了下一个镇上,商青鲤仍不时想起那间药铺和那个古怪的大夫。
  算日子已是九月初六,最迟九月初八的早上就能赶到遥山。
  这一路行来,商青鲤和江温酒都在刻意放慢速度,等着阿横的家人追上来,结果却让两人有些失望。
  阿横年岁很小,身上的衣服虽然皱巴巴的,但每一件用料做工都很考究,出生并不低。
  那夜在庙里避雨,阿横唤爹爹的银衫男子一举一动都透着对阿横的宠爱,绝不会仍由阿横被人掳走而不寻找。
  但从救下阿横到现在,也快两日了,始终不见人寻来——有些蹊跷。
  除非……阿横的父母被什么事绊住了。
  阿横不能言语,商青鲤也无法从他口中得知他父母是谁家在哪里。
  眼下除了把他带在身边养着,别无他法。
  好在这个看上去两三岁的孩子并不怕生,比普通小孩要懂事许多,养着也不费心。
  偶尔商青鲤看着阿横的脸,总有一缕熟悉感涌上心头,却怎么也捕捉不到这缕熟悉感从何而来。
  将行李马匹安顿好后,江温酒抱着阿横,与商青鲤一道在街头闲逛,替阿横买了两身换洗的衣物,见到街上有小贩卖糖果糕点,也买下些给阿横吃。
  江温酒和阿横两人容貌都生的很好,尤其是江温酒这样的人物,抱着一个孩子走在街头,轻而易举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商青鲤不止一次见到有姑娘看着江温酒,羞红了一张脸。
  回到客栈,江温酒让小二送了热水上楼,把阿横脱光丢到浴桶里,挽起袖子要给阿横洗澡。
  商青鲤见他宽大的袖袍挽也挽不住,便道:“我来给他洗吧。”
  江温酒想也不想拒绝道:“你不许去。”
  商青鲤挑眉,“怎么?”
  江温酒索性脱下外袍,道:“他是男孩。”
  商青鲤:“……”
  江温酒又道:“男女授受不亲。”
  商青鲤:“……”
  她默默走到桌旁坐下,一壶茶喝完江温酒才抱着已经穿上了贴身衣裤的阿横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等到两人都洗漱完毕,上榻休息时,江温酒把阿横挤进内侧,道:“我睡中间。”
  商青鲤:“……”
  真是……孩子气。
  她无奈的笑了笑。
  日子就在赶路和照顾阿横时,不知不觉间溜走了。
  转眼便是九月初八。
  
 
  ☆、六八。有酒径须醉。
 
  
  这日一大早,两人就到了遥山山脚下。
  遥山地处北疆境内,其北面与北楚青云道接壤,西面与北楚陇西道比邻,东面是连绵千里而不绝的群山,只南面山脚下,有不少百姓靠山而居。
  其山势险峻陡峭,巍巍万丈。
  远看云封山岫,雾锁山峦,鸟道逶迤,难见行客。
  实则到过烟波楼的人都知道,遥山虽直抵青霄,山巅却是一马平川。而烟波楼,便建在这遥山之巅。
  因平日里上遥山至烟波楼求剑铸器的江湖人不在少数,又因烟波楼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即从不留宿外人,所以山脚下的村落便成了许多人的落脚处。
  经年累月,山下小小的村落渐渐变成了一个镇子。镇上不乏酒楼茶肆,一眼望去,竟也隐隐有几分繁华模样。
  自八月末九月初,镇上江湖人一日比一日多。到了九月初八,几家客栈里都住满了人,许多这日才抵达此处的人千金难求一房。
  商青鲤和江温酒一连问过四家客栈,掌柜或小二的答复都是没有空房。两人牵着缰绳,并肩走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正举目四望想要找下一家客栈时,便见到了卫瑜。
  他穿着暖黄色的窄袖衫子,如墨青丝攥成一束高高束在头顶,金黄色的头绳两端缀着手指长的流苏垂在肩头。此时正双手抱胸,和身旁一个粉裙姑娘说着话。
  那姑娘二八年华,容颜姣好,只右脸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处刺青,刺的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蝴蝶。
  商青鲤在瞥见她时,微微蹙了下眉。
  距离有些远,商青鲤听不见卫瑜同她说了什么,只见她跺了跺脚,又掩唇而笑,弯了眉眼。站在她身旁的卫瑜撇了撇嘴,转头扫了眼前方的街道。
  这一眼,恰好撞上商青鲤的视线。
  商青鲤就见卫瑜先是一愣,继而面上一喜,眼角眉梢满是飞扬的笑意。他大步流星,穿过人群,迎了上来。
  “姐。”卫瑜站到商青鲤面前,扬了扬眉梢,目光从江温酒身上掠过,直接落到坐在霜降背上扯着缰绳的阿横身上,惊讶道:“这才几日不见,娃娃都整出来了?”
  商青鲤:“……”
  她总觉得卫瑜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
  卫瑜绕过她,伸手把阿横从霜降背上抱下来,掐了把阿横的脸,道:“叫舅舅。”
  “……”商青鲤面无表情道:“他不是你的外甥。”
  “噢。”卫瑜又掐了把阿横的脸,从善如流道:“叫哥哥。”
  商青鲤:“……”
  阿横陡然被陌生人一把抱住,僵着身体抬眼,见到卫瑜那双和商青鲤神似的桃花眼,眨了眨眼,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抬手揉了揉被掐过的脸颊,扭过脸不肯理卫瑜。
  卫瑜见阿横不开口,刚想伸手轻轻拍一下他的屁股,被他忘在脑后的粉裙姑娘已追了上来。
  她走到卫瑜身后,视线在江温酒和商青鲤两人间来回掠过,最后看着商青鲤道:“商姐姐,好久不见。”
  商青鲤颔首,应道:“无涯。”
  无涯笑了一下,上前想要挽住商青鲤的胳膊,却见商青鲤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她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脸上现出些失落来。
  这失落只转瞬就已消散,她收回手,仰着脸笑道:“前面有家客栈被主人包下了,商姐姐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嗯。”商青鲤转头看了眼靠在霜降身上的江温酒,道:“走吧。”
  江温酒偏头冲她一笑,点点头。
  这时阿横从卫瑜怀里向她扑来,张口无声道:“抱。”
  他墨玉似的眸子直直盯着她,眸中有清澈透亮的水色,让商青鲤不忍心拒绝,她把缰绳递给江温酒,伸手接过阿横,失笑道:“小家伙。”
  几人沿着街道而上,很快便到了客栈门口。
  无涯看了眼紧闭的大门,走到江温酒面前,有些拘谨不安道:“我把马牵到马厩里去。”
  先前把无涯和商青鲤两人的神情动作都看在眼里的江温酒,想过这两人过去肯定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却也并没有因此对无涯冷着脸,他把缰绳递给无涯,笑道:“多谢。”
  无涯有些惊疑不定地瞪大了眼,接过缰绳,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又侧眸看了眼商青鲤,红着眼低下头,牵了缰绳就要离开。
  她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受惊又难过的兔子。
  江温酒哑然,转眸就见商青鲤正对着无涯的背影出神。
  他上前从商青鲤怀中抱走阿横,唤道:“铮铮。”
  商青鲤回过神来,对他笑了下。
  从竹篓里跳下来的酱油坐在门前,抬着爪子挠门,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卫瑜伸手捂住耳朵,抬脚轻轻踹了下门。
  门“嘎吱”一声就开了。
  抬眼就见长孙冥衣正坐在大堂正中间的一张桌子旁,桌上摆了套茶器,卿涯正在替他泡茶。
  几人进了大堂,卫瑜反手将门关上,凑到长孙冥衣身边,抢了他手中的杯子,“咕咚”一口把杯中的茶水饮尽,道:“真叫小爷遇着了。”
  长孙冥衣冷着脸,没有搭话。
  商青鲤和江温酒也在桌旁坐下,卿涯一人倒了杯茶,眼睛到阿横身上,好奇道:“商姐姐,这是?”
  长孙冥衣也看了眼阿横,想到那夜在庙里见过这个孩子,不由皱眉道:“他?”
  江温酒便开口向长孙冥衣说了下救下阿横和去看大夫的事。
  他说完之后,长孙冥衣沉默了一会儿,才看着商青鲤道:“阿骨失踪了。”
  “什么?!”商青鲤一惊,失手捏碎了手中的杯子,杯子里的茶水溅了她一身,她犹自不知,急切道:“怎么回事?”
  “商姐姐!你别急!”卿涯从怀里掏出帕子边替她擦手上的茶水,边道:“最后一次收到阿骨的消息是在雍州,他传书说有事耽搁不能在约定的日子到雍州。我便听商姐姐的话,回信让他到遥山来与我们汇合。但送信的鸽子飞出去的第二日又飞回来了,竹筒里的信没有被人看过的痕迹。”
  拈花楼里的人,彼此传书时,都会在竹筒上点蜡,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卿涯只一看鸽子腿上的竹筒,就能分辨出信是谁写的,有没有被人打开过。
  “主人已经下令,让楼中众人留意了。”卿涯见商青鲤脸上神色有些难看,道:“商姐姐你别急,虽然还没消息传过来,但……”
  这个“但”字出口,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商青鲤攥紧拳头,道“都怪……”
  “小鲤鱼。”长孙冥衣打断她自责的话,寒星目直视她,道:“阿骨不会有事的,相信他。”
  他语气强硬,一如既往的冷沉。
  商青鲤有些慌乱的心,却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平静下来,攥紧拳头的那只手也已被江温酒握在了手里,她深吸一口气,道:“我相信他。”
  尽管口中说着相信傅阿骨,商青鲤仍旧坐立难安。
  用晚膳时,她抱了几坛酒,一个人钻进了房间。
  江温酒抿了下唇,也跟着她上了楼。
  推开房门就见她抱着酒坛在饮酒,微微仰着头,坛沿凑到唇边,酒水流入口中,一部分顺着下巴淌进衣襟里,她半阖着眼,长眉似蹙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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