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心下添来躁气,收拾完翼遥现在要收拾这帮老毒物,不由得在心中狠啐了一口。
只是他刚重创了翼遥,自己也受了不少内伤,怕连幼薇担心,才没有多说。仰头二话不说,便朝上空喊道:“梦魇,该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梦魇与狴犴在上空都快打了瞌睡,听云霁一喊,来了精神,立刻跳下来站到云霁身旁,两人一兽与几名魔族的元老、长老厮打起来。
这边,钟情喷了满襟的鲜血,起身已是困难,只得艰难轻道:“十安,退下。”
易十安却一动不动,怒恨的双眼一眨不眨,保持着横剑的姿势,瞪着翼遥。
钟情见易十安仍是挡于自己身前丝毫不让步,轻叹了一口,又道:“你还年轻,有些事,不该你来。”
易十安口角鲜血不断下溢,却丝毫不肯退让,眼神中异常坚定,说道:“师傅舍命相救十安,师祖为整个天鉴盟受尽极苦,十安纵然无能,也不愿师族在遭什么难了。”
这一席话,钟情颇为慰藉,却可怜到无心可暖,缓缓叹道:“清奇收了个好徒弟。”
易十安又道:“不管旁人如何污言相毁,十安都相信师祖。”
他说完却立刻跌身扑在地面,口鼻之中溢满鲜血。显然强行运气,五脏六腑均被阴气所蚀穿。
真气已经濒临边际,易十安艰难抬起头,恍惚之间,却发现钟情翻身附在自己身前......他胸前一只手,直穿插他胸口。那只手还捏着一颗幽颤的心脏,就这么在易十安眼前,一个紧捏!
瞬时,钟情的心脏被捏成一团血物,泄于那只手掌指缝之下。
翼遥似乎松了一口气,缓缓松开手掌,掌心端着那团血物,阴幽生怖,念道:“即是无心之人,胸口又装着这死物有何用!”
易十安瞳孔无限扩大,惊声大喊道:“师祖!”
翼遥一声冷笑,他若注定身葬于此,戏耍了他七百年的钟情又岂能独活!他抽出插至钟情胸口的右掌,那只适才捏碎钟情心脏,鲜血淋漓的手掌又要往易十安头顶抓去,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白占元与张岳泽不知何时,闪到翼遥身后,双手紧按翼遥双肩,按得他丝毫不得动弹,怒道:“魔畜,日暮途穷,还要多添杀伤。”
不等翼遥开口,张岳泽伸手直戳翼遥后颈,白占元弯手扼住翼遥脖颈,两人一把狠狠将翼遥按蹬向地面。
翼遥被按至了地面,此刻四肢伸展,上半脸布满密集的血缝,仍然觉得趣味十足,自言自语讽笑道:“到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白占元听完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拳猛的砸向翼遥胸口。
这时,密室之中忽然有人大喊道:“可以运气了!”
众人喜疾,纷纷运气起来,拿了剑起身就往翼遥处看去。见翼遥已然被白占元控制住,又往上空的缠斗的的众人看去,见云霁独身缓缓飞了下来,一些人终于递去一个感恩的眼神,朝上空的那几名魔族元老飞去。
云霁见连幼薇持剑也要跟上,赶忙拉住她道:“不用去了,让那些人玩吧。刚才大师兄强行运气,估计有了内伤。”
连幼薇担忧起来,赶忙与云霁跃到白占元那侧,喊道:“大师兄,可无恙?”又侧向张岳泽道:“张掌门,如何?”
张岳泽侧了眼连幼薇,道:“无事。”说完又满心担忧,望向滞愣在地的易十安。
白占元脸上未有丝毫异样,抬眼望了云霁一眼,随意擦掉唇角一丝血迹,起身紧紧盯着翼遥,说道:“他逃不了!”
“师祖!你做什么!”问这话时的易十安已被一圈白气圈住,手脚被束缚住一般,怎么也动不了,只得瞪着眼珠子大喊道。
只见钟情口角溢满鲜血,伸出白皙修长的五指,猛地插向自己原本空了大半的胸口,五指抠出一颗白芒的丹元。
一瞬之间,钟情猛然一推,将那颗白芒的丹元镶推进了易十安胸口。
众人惊的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钟情会有此一举。
钟情自知自己时命以至,只是一生的荣耀始于天鉴盟,也该止步天鉴盟。若他一生被世人的赞誉所桎梏,皆是因他过人的天资,那么尤其这七百年来,他确实该累了……
钟情已是气若游丝,道:“丹元确是同一颗,但脚下的路,亦不同。”
众人齐声急喊:“玉湛仙人!”
他们显然一时反应不过来,钟情临死之际剖丹的行径。
或许是歉意使然,钟情艰难侧头望向翼遥,定格住那一眼。
记忆偶尔零碎,但有些并不斑驳,斜阳瑟暖,岸水桥头,纷叶翩落,闭眼倚坐在榕树旁的少年,原来他睁开眼,是涂抹了色彩的……
他正回视线,无怀可释,因此面无表情,冷冷淡淡,心中更是空到无任何一丝起伏。微微仰起下颚,仿佛在向上空昭示最后的诚意,又像在试图安慰自己,从口中轻吞道:“钟情......尽忠了。”
易十安双手伏地,埋头伏向地面,热汗不止混着眼泪,密密麻麻淋向地面。钟情这颗浓厚的丹元在他胸腔四溢蹿流,与自己的丹元真气相互碰撞,仿佛要随时炸裂开,他弯身的四肢不住的抽抖起来。
待他抖瑟的抬起头望向钟情,还未来得及哀嚎痛哭一声,钟情胸口空荡的上半身,洒着支离破碎的鲜血,已垂趟在地面,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连幼薇一双半阖的幽眸,向垂躺地面的钟情垂眼过去,轻轻阻断自己的呼吸,缓缓紧闭双眼。
那个溢满光华的天人钟情,这一次,他真正的被时光里的寒冰,永远的雕刻住了……
易十安捂住爆裂的胸口,只得断断续续呻/吟哭喊着:“师祖,师祖!......”
第139章 心中有魔(一)
失了丹元的钟情顺势失了气息,待张岳泽缕清了眼前的一切,望向身旁承载了钟情三千年内丹的易十安,还在因体外忽入的丹元浑身如雷击般的颤动。
看来是钟情的内丹与他自己本身的内丹不能短时间内相互融合所致。
只是为何钟情会在此危难之际,如此无后顾之忧剖丹于易十安?张岳泽想来,定是看众人都在场,会为易十安稳固丹元。
张岳泽来不及多想,一把抓稳易十安肩膀,给他路经过脉起来,双掌一经触碰易十安后背,即被弹开。
急切之下,白占元与连幼薇两两施用真气相继推向易十安。云霁不假思索,几乎同时,也在连幼薇身后渡气加固起来。
良久,易十安的身躯才开始慢慢静下来。一张青白的脸上是满颊的汗珠,压沉他双睫,猛然睁开眼,仪容全失,又是泪眼斑驳婆娑,双膝轰的跪地冲钟情的遗体哭喊道:“师祖.....”
云霁皱了皱眉,也不知怎么安慰他,知道此刻说什么也讨不了彩头,可又由衷道:“你小子运气真不错,白白捡了三千年功力。”
易十安悲愤意绝,不仅没有心情耳入旁言,耳旁不管出现什么声音,都觉得飘渺遥远,只感觉到四肢百骸源源不绝的灵气,跪地开始不断试图给钟情续气。
张岳泽戚凉,记忆也开始点潋拼凑。
从前方清奇口中总沾沾自喜的朗道:“这修仙界,仿佛有一种定律,入世的的弟子,每隔那么一千余年,都会出一位名动天下的仙材。三千年前有钟情,一千六百年前是白占元,而如今是十安,还是我方清奇的弟子。魔活三万载,我辈修仙人则是减半,我是真想在添上个几万年的命,看看我这闷不敦的傻瓜弟子,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又会有何等造化。”
他仍然清晰记得方清奇说这话时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悦与盎然,因为只要一提到易十安,仿佛他脸上每一处都鲜活起来,无一不写满骄傲自得。
张岳泽怅然一眼,挪向易十安......可如今,不管易十安余生会活在悔恨交加之中,亦或是名垂万古,方清奇是再也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了。
方清奇已死,张岳泽笃定易十安定然不会易投他派,可自己无论是为了方清奇还是栽培这难得的仙材,都想好好放在自己身边照拂一番。
可易十安本就根骨出奇,千年难遇。如今机缘更是绝顶,得了钟情三千年的功力,这世上已是难有对手,再说照拂,恐是笑话。
在看看这位曾被整座修仙界誉为天人的钟情,此事一过,大约,他的名声随着他这具失了丹元的躯体一般,同将彻底跌落神坛。
世事从来无常,原来还可以是这么万千,张岳泽不住感慨。他与钟情同等时期出世,纵然他如今已是四大名门一门之掌,但能被世人赞誉诵颂的却只有钟情。
记忆有些遥远,就像三千年前,当他在仙剑大会拥挤的人潮中第一次见到少年钟情,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只是一个转身,便是可以潋滟起时光的。如今才知,那个让他望其项背的少年,你曾承过多少美溢,不仅这些会捆绑缠磨你,老天也会适时残忍讨要回去。
跪地俯身的易十安,双颊旁密麻的水珠,已分不清哪些是汗珠,哪些是泪水。他丝毫感知不到外界,只管疯狂为钟情躯体推气过去。
可不管他如何推气,钟情僵白的脸仍然没有一丝回色。
张岳泽只得无奈摇头,叹息道:“十安,钟情此举便是将整个天鉴盟寄望于你,望你好生珍重才是。”
易十安异常倔强,耳边不断传来张岳泽各种细细劝导,仍是眼泪不止,纵然他异常明白他在怎么为钟情续气也只是徒劳!天人陨了!钟情不会再活过来!却仍是抿着嘴拼命推掌过去。
云霁把目光挪着地面的翼遥,眼神一股哀色闪瞬即逝,微微扯起的唇角不知是笑是讽,这表情持续了许久。关于南疆、关于夜盲……满腔问话闷在心中,却始终不合时宜,无法开口。
“真是讽刺呐!”翼遥倒是悠懒,讥笑起来,咬牙努力讽道:“钟情不过是他师门的一件扬名利器,到死却仍然心心念念着师门。只是本座如今已然没这力气将他挫骨扬灰了。”他说完嗤笑一声,从喉中呛了些血丝至嘴角,淡淡阖上眼,幽幽自语起:“想本座不说,你也心中有数。这盘棋,赢的只有夜盲。”
这话自然是说给云霁听的,他神色骤变,捏紧了背后的双拳,又见翼遥轻轻张嘴,那口语阴阳怪气到诡异,笑继道:“好弟弟,夜盲夺了南疆,又逼本座北上,策划摆布这一切,你真的甘心成为局中的棋子?”
他说完又悠闲的闭上双眼,一脸成长少年的任性变扭,说道:“北陵的苹果难吃的要死,长的也像个干瘪老太婆的脸,我不喜欢这里。若你有富裕时间,就当送做哥哥我的见面礼,将本座骨灰带回南疆,撒于......”
“你哪也去不了了。”易十安忽然起身,双眼无神,遍布迷雾,幽幽打断他的话。
他话音刚落,却是浑身煞气席卷成风,眼中凛光忽刺,伸出一掌,凝聚刺眼的芒光,俯身推去,便是狠狠的拍在翼遥的胸口,重声厉道:“魔物!你造下的孽佛渡化不了!你欠下的债血洗涤不清!”
翼遥滞愣惊愕的双眼,缓缓低颚望向自己慢慢消散的胸口,已经开始化成纷茫黑曜,又木偶般抬眼望向易十安......
同样惊愣的云霁,完全没想到易十安竟如此决绝!自知阻拦为时已晚,那双惊诧的双眼慢慢变为冷眼,垂眼就这么看着翼遥的身躯,从胸口扩散延向四肢和每一个写满意外的五官,慢慢化为万点黑曜幽光,一丝一丝,消失殆尽。
一旁的张岳泽、白占元、连幼薇三人更是惊的目瞪口呆。这翼遥捉拿归案,定然必死无疑。只是他杀孽过重,生杀夺于必然是要由各派元老商议定夺。
这剖丹、静灵、驱邪,化戾、镇魂......一步也不能少!
定然翼遥虐造傍身,如今易十安却使出十成的功力,手段如此果决凶残,一掌将翼遥拍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不仅有违修道,实乃修行大忌。日后就算不出异数,此举也定会落无数人口舌。
张岳泽失声惊喊:“十安......”
易十安见翼遥三魂六魄与元神尽散,方才收了满身的阴煞,在次跪地垂头,和着满颊斑驳的泪花,悲跄痛哭,一声嚎啕:“十安心中有恨!”
他这一声喊,回音撞壁,反复回弹,众人无不揪心悲悸。
张岳泽心中捏了一大把冷汗,自然有心为易十安开脱,试图朝白占元瞧去。
白占元却双眉紧锁,凝重慢慢从脸颊偃息下去,又面无表情倘自转了身,一言不发往上空飞去助战。
张岳泽心定了一半,看来白占元似乎在假装什么都未看见。
氛围静寂的有些怪异,半刻,云霁似乎不以为然,左右偏偏脑袋,颈间发出两声清脆的“嘎吱”响,活络疏散下筋骨。连幼薇似乎也是惊诧转了堪色,微微侧过头,刻意往别处瞧去,始终也未有多说。
见此,张岳泽一颗为易十安掩盖的心得到成全。望向一身悲悸失魂跪地的易十安,心下更是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