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每天盯着他找茬,连栩心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喝酒那天以后,童言对自己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恶劣了,找到机会就对要对他冷嘲热讽一番。
童言也不反驳,拿了案卷就看了起来。
这一次连连栩都没有发现,她今天的心不在焉。
*
尽管童言入队已有一段时间了,但关系最熟稔的也只有连栩一人,而他每天都会和邓明凡一起去食堂吃饭,童言自然就成为了独来独往的独行侠。
许是被勾起了往事,童言今天的食欲称不上好,没吃几口就收拾了餐具提前回到办公室,准备继续研读今早连栩给她的未结案件。
却不想刚踏进办公室,就看到了仍在办公桌电脑前翻查资料的董任峰,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中格外突兀。
童言顿住步伐两秒才继续往里走。
董任峰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看到她时明显有些意外,“这么快就吃完了?”
“嗯,”童言脚步未停,“今天早上吃多了,不是很饿。”
董任峰点点头,“最近还习惯么?听说你在美国都是办大案的,这段时间是不是觉得有些乏味?”
“不会,”童言轻笑,“没有案件是好事。”
她惟愿少一点大案,也少一点人受到伤害。
董任峰会意,自上个案件后他对童言的印象就开始有了些变化,也轻笑起来,“的确是好事,那你趴着休息会儿吧。”
见董任峰存了结束话题的心思,童言依言走回座位,打开文件夹看了起来,只是页面的翻动声却从未响起过。
她确实有些看不进去了。
屋内很静,她甚至能听到墙壁上的挂钟秒针转动的声音。
半晌,童言实在有些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眼董任峰。
董任峰双眼正紧盯着电脑屏幕,似乎完全没有发现童言的异样。
她抿了抿唇,轻声开口,“需要帮忙么,董队。”
董任峰一愣,甚至觉得自己幻听了,“帮什么忙?”
“什么都行,”童言眨眨眼,“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情么?”
“……”他沉默半晌,似乎突然领悟到了童言的意图,垂眸思考片刻,向她招了招手。
童言忙不迭放下手中的文件夹跑过去。
待她到了董任峰面前,他才缓缓看向她,“其实这件事并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是因为我妹妹的缘故我才会一直跟进,这样你也愿意帮吗?”
“没问题。”童言答得飞快,生怕董任峰改变了主意。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终是转动了些许屏幕,给到童言也能看到的角度。
屏幕上,正是那天陈雪出事的道路监控画面。
“你应该也知道,”董任峰点上根烟,“我妹妹和陈雪,就是她嫂子,逛街那天发生了一场车祸,陈雪至今还在昏迷之中,肇事司机出事之后就逃逸了,监控上捕捉到的牌照是假照,画面上也没有拍到清晰的肇事司机面容。”
“嗯,”童言颔首,交通事故确实不在重案组的管辖范围之内,无论是否肇事逃逸都会直接交由交警大队,只是她仍有些不解,“陈雪和你妹妹老公那边的亲戚是怎么想的?”
“他们当然也想找到肇事司机……”董任峰默了默,“但并不那么容易。”
就算吴宗霖和吴雪峰身兼要职,也无法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找到肇事司机,且这件事由吴家兄弟来办也的确有些不合适。
在临远市内,凡是公务人员几乎都听过这两兄弟的名字。
吴雪峰是省委副书记兼省长,而弟弟吴宗霖,也是董任瑜的老公,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市委秘书长。
尽管是牵扯到自己家人的案子,吴雪峰两人也无法滥用职权以加速案情的发展,甚至他还特意叮嘱了吴宗霖,一定要走和老百姓相同的程序。
而让董任峰着手调查的原因,则是董任瑜这段时间近乎崩溃的情绪,事发之后她一口咬定陈雪是被人故意谋害的。
没有人相信她,包括董任峰。
这是一个常识问题,如果是故意谋害的一起车祸,肇事者不可能在这样准确的时间捕捉到两人随时可能改变的动向。
而他也在道路监控上看过肇事车辆的行驶路线,事故发生前这辆车就一直处于超速状态,并不属于突然加速的故意谋害,所以交警大队只把案件定向为普通的交通事故。
尽管董任峰并不相信自己妹妹的说辞,但碍于她日渐失控的情绪,像是寻求一种心理安慰似的,他只能抽出一部分空余时间来调查这起事故。
童言会提出帮忙是他没想到的,而现在的僵持不下的案情,他也的确需要她的帮助。
他甚至迫切到没有时间考虑童言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帮忙。
大致了解过情况后,童言又重新看了几遍录像,就如董任峰所说,的确无法在监控镜头上看清司机的模样。
但也并不是无根可寻。
再次播放了一次肇事车辆的行车路线后,童言抬首,“半个月前坝田街有正在施工的工地吗?”
肇事车辆从板桥路一路飞驰到坝田街就没了踪影,像这样的大型皮卡能藏身的地方实在不多,能逃过路面监控摄像头的地段在市内更是微乎其微,只有可能是正在施工的路段或工地。
坝田街说大不大,说小也实在不小,仅是片面地搜索车辆消失的路段区域太大,也会耗费大量时间。
但无论任何事件,时间过去的越久,留下的证据也会越少。
现在离事发少说也有一两周了,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尽量缩小范围,就算搜索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要赌一把。
第24章 024
董任峰顿了顿, 稍作思考便拨回了电脑屏幕, 开始搜索起坝田街的施工路段。
一分钟后, 他抬起头,“坝田街这个月只有一个施工路段没有摄像头, 旁边就是远成地产公司的工地。”
童言颔首,“就从那边开始查起, 能藏匿大型车辆的地方在市内本就不多, 肇事车辆很有可能就是开到这个工地的。”
“你的意思是,肇事车是这个工地运送材料的车辆?”董任峰沉声道。
“也不一定,”童言摇头,“这辆车从进入摄像头街面路段就一直处于超速状态, 肯定是有什么急事。”
她并不认为运送材料的车会这么着急地赶回工地,一定有比这更紧迫的事情追赶着他。
是什么事情, 会比人命还重要?
她也很好奇。
“好, ”董任峰点点头, 起身就要往外走, “我趁午休时间先去工地那边看看,你休息吧。”
快要走出门时,他又回过头来,“对了,”
童言看向伫立在办公室门口的高大男人, 尽管这段时间的超负荷工作让他整个人状态看起来都不太好, 但他依然昂首挺胸, 站地笔直。
大多数警察, 特别是刑警,都有过当兵或者警校经历,董任峰也不例外。
这就是中**人特有的特质吧,童言想。
“谢了。”董任峰朝她笑了笑,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门外。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童言会主动提出帮忙,但很显然,她的想法有时的确让人豁然开朗。
一走出警局,正午的阳光打到身上晒得人懒洋洋的。
正是午睡的好时候啊,他暗叹一声。
董任峰加快脚步,很快上车离去。
他想,他大概能理解侧写师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了。
董任峰赶往远成地产的同时,吴家俩兄弟也在省厅进行了短暂的会面。
临远市作为省会城市,省厅和市局隔得并不远,今天要巡视市局工作,吴雪峰便在中午休息时间抽空约了吴宗霖。
吴雪峰的日常工作的确繁忙,省委副书记相当于一个省的二把手,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因为是副手,平日里要处理的事情要比其他人纷繁许多。
而作为市委秘书长,吴宗霖工作的繁杂程度比起吴雪峰有过之而无不及,手底下管辖的部门也不少,其中就包括了查询此案的交通大队。
虽然不是直辖部门,但日常的维系工作仍是他的管辖范围。
因为是直系兄弟,按照规矩两人不能在同一个部门任职,所以这两人平日里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这次由于陈雪的案件,两人约到了市局对面的一家私人会所里。
两人点的茗茶刚刚上桌没多久,吴雪峰便习惯性地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吴宗霖喝了口茶,率先挑起话题,“嫂子的案子目前还在查询中,按照你的要求,我直接交由了交警大队,所有程序都是按照正常流程走的。”
“嗯,”吴雪峰颔首,“这次麻烦你和弟妹了,我这两天还要去首都一趟,你嫂子的事情你盯着点,就算是走正常流程,也一定要把肇事司机找出来。”
“我知道的。”吴宗霖点点头。
他当然明白吴雪峰的意思。在政界混久了,圈子里的规则也摸得差不多了。做到吴雪峰这个职位,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时刻盯着他。
吴雪峰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也不是个只会钻营的人,恰恰相反,他在圈子里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歪门邪道在他这里完全行不通。
而这次的事故,正好也给了四处观望的人一个机会,抛出无数橄榄枝想要撬开吴雪峰这堵铜墙铁壁。
但很明显吴雪峰并不准备给这些人这样的机会,出事后的第一时间他就交待了自家弟弟,这件事一定要走正常程序,不能让这些想走关系的人趁虚而入。
越到高位,做事情就越要谨慎。
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一个省级的副书记。
陈雪的事情不能不办,但他也不能因小失大。
思绪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吴雪峰看了眼来电显示,起身走到院子里才接起电话。
吴宗霖脸色不变,抬手将杯中已经凉透的水倒进了垃圾桶。
官场如战场,就算是他和吴雪峰也有互相不能说的事情,这是他一早就习惯的事情;但时间越久,他就对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感到厌倦。
人都说官员能享受无尽特权甚至为所欲为,其实不然。
这个圈子啊……
外面的人想进来,圈里的人想出去。
*
另一边,远成地产的工地上,董任峰站在和肇事车辆相同车型颜色的大卡车前,脸色阴晴不定。
如童言所推算的那般,这辆车的目的地果然就隐匿在工地一角,他一进工地便发现了这辆特征明显的卡车。
半晌,他拨通了交警大队的电话,“我是刑警一队的董任峰,我在坝田街远成地产的工地上发现了几天前在板桥路发生的那起交通事故的肇事车辆,你们派人过来一趟吧。”
电话那头一番兵荒马乱,很快应下声来。
尽管交警大队那边应得积极,但直到董任峰挂断电话,心里仍是存疑。
就算交通大队没有像童言这样的侧写师帮忙,但经过一周的搜查,也绝不可能到现在都找不到这辆显而易见的肇事车辆。
他摇了摇头,想要将脑中越想越深的思绪甩去。
现在只能希望……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想着,他移步走至工地负责人的办公室。
工地上的办公室破破烂烂的,开门的时候都能散落些灰。项目经理是个挺着肥大肚子的肥胖男人,脸上的油光轻易就晃了董任峰的眼。
董任峰掏出警员证,几句寒暄后便道出来意,向经理指了指工地一角的大卡车,“这辆车是你们工地上的么?”
“是,”胖子点了点头,嘴边笑意不减,“这是我们工地专门运送沙和土的车。”
“这个星期有用过吗?”董任峰挑眉。
“没用过,这辆车一周多前出了点故障,后面我们都在用其他两辆运输车。”
董任峰默了默,下一秒便语出惊人,“你知道这辆车撞人了么?”
皮肤粉白的胖子被董任峰的话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半晌才语无伦次地说:“不、不会吧警官,我们工地从来没发生过事故啊,司机也没和我们提过这档子事,您是不是看错了?”
“不,”董任峰笃定地笑了笑,“就是这辆车,虽然过去两周了,但车前和轮胎边都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一听到有血迹,经理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腆着肚子就往门外跑,似是想去确认。
董任峰信步跟在胖子身后,心中疑惑更甚,这个表现……分明是不知情的模样。
就算他没有童言那样察言观色的本领,基本的微表情解读还是懂的。
两人一同走到车前,董任峰向胖子指了指轮胎一侧和车前的暗色血迹。
待那胖子回过神,他才沉声开口,“你们工地上的运输司机值班时间应该都有记录吧。”
“有有有。”胖子忙不迭点头,看到血迹后他连反驳的念头都没了,生怕这位突然造访的警官认为自己和这起事故有关,立马就往办公室跑。
两分钟后,胖子找出了事故当天的行车记录表格。
上面明确记录着,那天开车的司机姓名——李捷。
“有他的联系方式么?”董任峰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了。
经理为难地摇了摇头,“这个李捷是李工的儿子,那天李工安排的司机临时有事才让他代班开车的。”
“李工的电话你总有吧?”董任峰有些不耐烦了,内心止不住急躁起来,交通大队的人还没到,但他现在要马上往局里赶了。
胖子点点头,在办公桌前翻了半天,终于拿出一张已经有些破旧的名片递给董任峰,“这是李工的电话,他是分包土方的,土方工程上周就已经结束了,他也有段时间没过来了。”
董任峰将名片收入口袋,交待了几句交通大队的人来之后的流程,为以防万一,他还给项目经理互通了联系方式。
匆匆走出工地大门,董任峰不自觉回首,看向停在工地一角的暗红色大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