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趁着现在说出来,跟他说一声谢谢,说一句……有你在我很安心。
只是话到嘴边她又止住了,最后化为一句玩笑,“你今天真帅。”
连栩一愣,失笑着向她挑眉,“这种时候还不忘夸我帅,看来我真的很帅。”
有些话不用明说,她眼里的情绪他都能懂。
就算到了这一步,这个女人还想反过来安慰自己。
这让他心恸,这也是他会为她心动的原因。
他不在说话,在杨新的致意下直接上了离他们最近的一辆警车。
工厂里的吴宗霖显然也听到了门外的声响,正欲抬步走出去的步伐一顿,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已成定局,他也已经失去了挣扎的想法。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的未来几乎可以预见;但他不想像个丧家犬一样落荒而逃,他这辈子都算顺遂,也没有在公众场合出现过失态。
反过来,人们看到光鲜亮丽的吴家两兄弟时,第一反应都是应承附和,吴宗霖又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想着,他缓缓坐在了刚刚董任瑜一直坐着的板凳上,板凳上一丝余温不留,冰凉之感深入骨髓。
*
吴宗霖被捉了现行,不管是在监听器中的内容还是对童言的非法拘禁和暴行都铁证如山。
在周雄伟的全程监督下,这个案子总算了结了。
贪污罪,毒品案,谋杀罪和非法拘禁;众多罪名刻印在作为市委秘书长吴宗霖身上,也理所当然地引起了舆论的轩然大波。
一方面,公众对这样的事情表现出愤怒;另一方面,他们也对吴宗霖的归案和当局对此次事件的坦诚表现出欣赏。
而在整件事上,受迫害最大的当属仍在昏迷中的陈雪,内心世界崩塌的董任瑜,和生理上饱受折磨的童言了。
一直到开庭那天,董任瑜都没能从这件事中走出来,甚至拒绝了出庭邀请;事件水落石出之后,董任峰也终于复职,重新回到了刑警队。
而受到迫害的童言在医院呆了半个月后也终于出了院。
所幸童言所受皆为皮肉伤,就是后脑勺的伤口撕裂程度太大需要缝针,被剔去了一头过肩的长发。
本身童言就有些体寒,没了一头厚厚的长发,她每天便只能带着毛绒帽出门,每次出门都能吸引来无数目光。
而当时为了救出童言,身后被捅了一刀的连栩反倒没什么大碍,缝针之后没几天就又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明明已经出院了,还每天不停地往医院跑。
也正因如此,连栩终于得见童言的父母。
连栩虽然每天往医院跑,童言也从未向他提起过她的家人,但直到童言就要出院之时,她的父母才终于出现在了医院。
这天连栩刚走到童言的病房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嬉笑声,原本以为是队里的同时来看望童言,却不想刚一进门,他便看到了一对看起来和蔼亲切的夫妻。
连栩有些怔愣,脑中虽然已经猜测出两人的身份,但童言从没提过亲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是童言看到了傻愣愣站在门口的连栩,乐呵呵地朝他招手,“你来啦!”
她一边招手,一边跑下了床,兴冲冲就要往连栩这边跑。
连栩担心着她的伤势,忙疾步走过来摁住她,“怎么粗手粗脚的,你现在还没痊愈,麻烦你把自己当作病人行吗?”
虽然是斥责,但话语里的关心怎么也藏不住。
童颜父母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些笑意。
是啊,言言也到了谈恋爱的年龄了。
童言依言回到床上,脸上依然在笑,给在场几人逐个介绍,“这是我爸妈,这是连栩,我同事。”
连栩终于得到答案,忙向两位老人弯了弯身子,“阿姨叔叔好,我是连栩,叫我小连就行。”
“欸,好好好!”童母笑逐颜开,小伙子不仅长得帅,工作稳定,还有礼貌,她很满意。
童父也沉稳地点了点头,“小连来看言言?”
连栩忙点头,“之前的案子结束了,我的病假还没完,病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家里人担心就没这么早回去上班,抽空就来看看童言。”
这下童父也满意了,听音辨人,他只一句问话连栩就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并周全作答,小伙子还算聪明。
童父童母没有逗留太久,见童言没什么大碍,聊了两句便离开了。
连栩送走两位老人,不禁有些疑惑地看向童言,“怎么之前都没听你提过你父母?”
“他们是我的养父母。”童言笑眯眯地给自己剥了根香蕉,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好似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
倒是连栩移动凳子的动作明显一顿,抬头看向她。
童言不在意地笑了笑,“别这么看着我,他们对我很好;之前刚进医院不告诉他们也只是因为不想让他们担心,现在好了才叫他们过来。”
连栩这才点了点头,只是心中仍有些放不下。
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特别是这段时间,他明显感觉到童言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
但他仍觉得不够,他对她的了解……似乎太少了点。
第63章 063
连栩和童言相继出院之后,董任峰已经复职有一段时间了,一切仿佛又重新回到原点。
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童言入职第一天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旁还有连栩;当然,队员们对她的态度也已经熟稔起来。
吴宗霖第一次开庭的判决书仍未下达,但在上下两面施压的情况下,他的量刑怎么也不可能少了。
童言对案件的后续发展了解不多,毕竟她在医院耽误了半个月的时间,期间也大概问过连栩,但连栩因为被他母亲勒令休假,对后续发展知道的也不算多。
这次一回到警队,童言第一时间便找到了董任峰询问他结果。
董任峰倒是没说什么,这段时间在这个案件上花费了太多时间,加上近两周的离职,他的办公进度落下太多,到现在都没赶上,见童言来找他询问便索性将还未存档的案卷资料递给了她。
回到座位,童言翻开案卷就细细看了起来。
据吴宗霖的口供,他想要杀死陈雪的目的,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和毒品交易的联系,并以此威胁他,甚至试图告诉吴雪峰。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这样一来……不是和之前秦典的案子一模一样么?
只是吴宗霖比秦典更加谨慎,且比秦典绕的圈子更多更复杂。
毕竟是当官的,脑子的确是转得快。
她的头发仍未长长,在办公室依旧戴着粉色的毛绒帽子,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不施粉黛,让人心生近意。
连栩笑了笑,也开始自己手头上的工作,这段时间跑东跑西,像这样安静地坐下来,重新之前的工作,还真有些不习惯。
等童言将手里的案卷读完,她一抬头,除了自己身边的连栩,哪还见得到其他人的影子?
再一看时间,原来都已经到吃饭时间了。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连栩似乎没有注意到童言这边的动静,目光一直集中在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想了想,童言将身下的板凳拖近他了一些,“你在看什么?”
“这段时间没有归档的案件,”连栩抬起头看向她,“怎么样,你看完了?”
童言点点头,面部表情看起来却并不轻松。
连栩很快意识到她有话要说,放下了手头上的工作,转身正面对着她,“有什么问题?”
童言抿了抿唇,“我刚看案卷,吴宗霖的事……吴雪峰好像一点想帮的意思都没有?”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连栩轻笑两声,一只手习惯性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官场如战场,本来吴宗霖这件事就已经给吴雪峰带来不少的麻烦,上面这段时间对吴雪峰看得比谁都严,就是怀疑他和这件事也脱不开关系;吴雪峰能坐到这个位置上,什么事没见过?跟人精似的,又怎么会主动去淌这摊浑水?”
童颜颔首,脸色显得有些凝重,连栩说的道理她都明白。
但不管怎么样,吴雪峰也是吴宗霖的哥哥,就算明面上要撇清关系,暗地里多少也会帮吴宗霖说几句话才对。
一万个不对,也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想到“亲人”二字,童言眼神一黯。
连栩皱了皱眉,要说童言的情绪,现在可能还真没比他更熟悉的人了,“到底怎么了?”
“你说……”童言认真看着他,“十年前的案子,还能重新调查么?”
“是什么案子?”连栩松了松眉头,他有一种直觉,这个案子,可能就是童言回国的真实目的。
不然一个在美国混的风生水起的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回到国内?
这也是他一直没有想通的事情。
半晌,童言一字一顿道,“杀人案。”
连栩一愣,随后谨慎开口道,“如果是没有立案的杀人案,最长公诉时间是20年;只是十年前的案子,很多证据都已经消失了,就算重新调查,成功几率也微乎其微。”
虽然不知道案件的具体情况,但涉及到人命,按理说当时应该也造成了一些影响,不至于没有立案。
果然,童言摇了摇头,“立案了,但调查结果并不是杀人案,当时被当成意外处理了。”
“那情况就有些复杂了,”连栩摸了摸下巴,“如果要重新调查,就意味着要翻案;而如果要翻案,首先要找到能够重新调查的证据;要是没有新证据,并且是足以使整个案件定向改变的证据,就无法重新调查。”
“这样……”童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并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了。
倒是连栩在心中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道,“我能问问……是什么案子吗?”
童言抬眸看向他。
她心里明白,这个案子和之前吴宗霖的案子一样,甚至还要更加困难;如果她想展开调查,一定会需要连栩的帮助。
上次自己被绑架的事情让她明白,这份工作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危险,如果那时自己没有被连栩解救,她哥哥的案子就再无大白于天下的可能性。
她不能再拖下去。
想着,童言对连栩笑了笑。
和之前将连栩拖近浑水的愧疚感不同,现在她和连栩之间,那层若有似无的隔膜已经消失了。
她全身心相信着他,或者从某种程度来讲,她甚至有些依赖他了。
秘密能与人分享,重担能有人分担,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她十分愉悦。
“我和我哥哥是孤儿。”
童言开口的那一瞬,连栩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他知道,童言潜意识里已经认同了自己,这一发现让他没由来的想笑。
“我小时候有点内向,也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孤儿院里年龄相当的小朋友陆陆续续被领养走了,只有我……可能不太讨人喜欢吧,一直没有被带走;我哥正好相反,他很开朗,院里没有不喜欢他的人,要求领养他的人也一直很多。”
第一句话出口,后面的一切仿佛都流畅起来。
童言的声音已恢复如初,她将自己的过去娓娓道来,明明是一个不算美满的故事,但她平淡的表情却让连栩莫名感到酸涩。
“但他放心不下我,每次都会对领养人提出同时收养我们两个人的要求,”说着,她笑了笑,“你说他是不是天真,来孤儿院领养的人大都喜欢男孩子,让他们买一送一,有几个人会答应?”
“我也和哥哥提过,让他别再管我了,他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但背地里……只要有人提出领养他,就会装出一副暴躁好斗的样子,让人望而却步;也是因为这样,我们一直到14岁都没有被人领养,院长对我们的态度也越来越差,只有在上面领导上来视察的时候才会给我们点好脸色。”
但不得不说,在孤儿院和哥哥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可能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
她的哥哥,那个印象中总会摸着自己的脑袋,对自己说没关系的人,一知道现在想起来,都仍能感觉到暖意。
童言弯了弯眉角,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时光似的,“14岁之后的一天,院长突然叫人把我哥叫过去了,我哥只以为又有人对他提出领养了,也没说什么就过去了。”
“但是这一次他的伪装似乎没能奏效,这次领养他的人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他性格如何,也不在意他是否愿意;我哥很烦恼,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形;那天下午,我哥来找过我,说要去和领养人谈谈,还说那人看起来是个明事理的人,说不定能同时收养我们两个人。”
“我没说什么,还是让他去了;但我没想到,他这一去……”她嘴角处的弧度终于放了下来,“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晚我哥没有回来,我在院里找遍了也没有看到他,院长也进城了,我找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早上,院长把我叫了过去,告诉我……我哥昨天下午在孤儿院旁边的林子里,失足跌下了山。”
连栩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童言口中所说的命案,死者是她哥哥。
“我和我哥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那片林子,他就是闭着眼都能从里面走出来,他不可能失足跌下山去;而且他离开前明明跟我说过,他要去找领养人谈话。”童言的语气不再平淡,还颇有些起伏;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提起这件事,如果想找到真凶,相信这段话她还要说很多次。
但她不怕,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为了找出事实真相,她改变自己,强行让自己变得活泼变得讨人喜欢,甚至去美国研读心里侧写;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将凶手绳之以法。
当时事发后她也对来办案的警察说过这件事,但没有一个人拿她的话当回事,她当时只是个孩子,孤身一人又人微力薄,对这样的事情毫无办法。
连栩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说什么,想了想,他开口问她,“你觉得你哥是那个领养人杀的?”
“就算不是领养人,”童言抿了抿唇,“也一定和那人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