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子站在大堂里,到底是被席则的突然出现给唬着了,尤其是盛老太太双腿打颤儿,要不是花嬷嬷和盛蔚蔚扶着说不得已经软在地上,能不软吗?她嘴里的‘野男人’就站在她面前,更为要命的是,这个野男人她惹不起。
没人出声儿,气氛安静而沉滞,檬星星凑在盛清清的裙摆边咬了咬她的裙角,盛清清看了它一眼,尴尬地扯了扯席则的衣袖又指了指上首:“要不,你先去坐着?”
席则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瞧着她带着三分安抚七分柔意:“不了。”
言罢,目光扫过堂中诸人最后落在了盛老太太和盛蔚蔚身上,言语霎时淡了五分:“站着挺好。”
盛蔚蔚心头凉了半截,扶着盛老太太的手微微收紧。她素来聪慧哪里能不明白他这般行事的原由?什么‘站着挺好’?分明是心头不悦,想着叫祖母受些苦,可又顾及盛清清不好明目张胆的直接责罚免得叫她落个不孝名声,这才想个‘陪站’的法子呢,谁能怪到盛清清的身上。
他们这年轻人站的当然没什么,可老太太年岁大了,整日整日的坐着,这叫她一直立着那可不是受罪么?
盛蔚蔚越想着心口越是发疼,也没注意到手上的力气。手臂上的痛感传来叫盛老太太倒吸一口凉气,她现在本就腿软体弱心又虚,向来不好的脾气更是忍不住了,当即便低斥道:“蔚蔚!你做什么!?”
如今堂中正是安寂无声的时候,盛老太太哪怕特意压低了声音仍旧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十几双眼刷刷地全看了过去。
盛蔚蔚惊然松手,本就不算好的面色又难看了一分,她强笑着对老太太道:“祖母……孙女儿、孙女儿一时没控制好力度。”
到底是最疼的孙辈儿,盛老太太心头的七分不悦见着盛蔚蔚那惨白凄凄的模样终是散了两分去,只低低地又道了一声:“毛手毛脚的。”
依旧缩在角落里的林苏蕴差点儿笑出声来,好歹她还是知道这场合不对,捂着嘴压了许久才把笑意给堵了回去。
她这一趟来的真是好极了,与盛蔚蔚同窗将近十年,认识也十几年了,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那一副清冷高傲的脸上露出这一副表情,啧啧啧,这凄凄惨惨心神俱碎的模样,真是叫她好不‘心疼’呢,心疼的她想要上去再添点儿冰加点儿霜。
林苏蕴一个在角落里乐呵,盛清清倒只是看了盛蔚蔚一眼便把目光收了回来,她又扯了扯席则的衣袖:“还是坐着吧,站着怪累的。”她可不是心疼盛老太太,完完全全是心疼自个儿亲爹亲娘。
盛清清又开了一次口,席则也知晓她的意思,含笑着应下:“也好。”
席则这几日顺手惯了,拉着她就要往上头去,吓得盛清清连忙挣开,她笑着退到了林氏身边:“国公爷,家中长辈在呢。”
席则反应了过来,听惯了她‘小哥哥小哥哥’的叫,听到她这称呼只觉得怎么听怎么奇怪,心头着实不舒服,他遂开口一脸正色道:“别这么叫我,难听。”
盛清清:“……”这不是特殊情况吗?
席则一直执拗地盯着她,她无力地点了点:“行嘞。”低着头撇了撇嘴暗暗道:“你好看你说了算。”
林氏就立在她身边,蓦然望向她讶然:“清清,你刚才说……”
盛清清无辜地眨巴眨巴眼:“我说什么了吗?”
林氏无言,上首席则已然坐下,其他人也相继随后落座,盛老太太一落座便半瘫在椅子上,她尚未缓过气来,就听见上面传来的那冷淡无温的声音:“盛老太太,吾刚才到了门外便听见那声‘野男人’,本国公实在不喜这个称呼,你看是不是应该改改。”
盛老太太本就出身不显,二儿子当上丞相后她的身子便不大利索,接触的圈子参加各种宴会的机会实在有限,她老人家大人物没见过多少,又加之老了胆子也小了,见着席则又提那话,一时竟是如同锯嘴葫芦,支吾了半天。
席则坐的笔直,他又道:“老太太以为呢?”
盛老太太尬笑着点了点头:“国公爷说、说的是。”
盛丞相见着自个儿母亲尴尬到底还是不忍,就要开口,却又见着盛老太太恶狠狠瞪着林氏地目光,他一顿,又闭上嘴将要出口地话咽了回去。
席则轻笑了一声:“瞧着老太太这样子竟是像要把清清生吞活剥了似的,吾与丞相夫人有同样疑惑,冒昧地问上一句你和清清真是亲祖孙么?”
老太太原以为自己地目光足够隐秘,哪曾想被别人看了正着,她战战兢兢提着心,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求助似地看向素来贴心又冰雪聪明的二孙女儿盛蔚蔚。
盛蔚蔚不负其望地站起了身,抬了抬盛满寒冰与怒气的眼,言语已似夹霜带雪:“国公爷何必这么说话?祖母也不过是一时气恼口不择言罢了,到底还是担心大姐姐的,毕竟也是大姐姐私自离府三日不归在先。”
席则看都不看她,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轻点,似漫不经心:“你是谁?”
盛蔚蔚身子一僵,她是谁?他不知道她是谁?这么多年了他真不知道她是谁?
她看着那张无甚表情却清俊迷人的脸,紧攥着手,指甲已然划破了手心,她深吸一口气,仰头咬牙道:“十八书院……甲班盛家蔚蔚。”
席则终是正目看向她,那湛湛清目叫她心神一荡,可接下来的话却叫她一颗恋慕之心一沉再沉。
“所以……你就是以这样的身份用这般的态度,与我说话?”他似乎笑了一声:“甲班学子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十八书院内可以简化上下礼节,但出了十八书院,该怎么做还是得怎么做,这便是大靖的规矩。
“景国公也出乎臣女的意料!”盛蔚蔚又看向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盛清清:“大姐姐也出乎我的意料。”
盛清清扶了扶发髻:“我的荣幸啊。”
盛蔚蔚瞧着那般随心随意的模样,心头一闷,略带嘲讽道:“无论是先时二婶婶,还是如今地国公爷都明里暗里说我不懂规矩。可明眼的看,最不懂规矩的难道不是大姐姐吗?”
她这是明显的气极了,也不如往常般端着架子:“大姐姐私自离家叫府中爹娘担忧,一点儿信也不往府中递,这叫规矩好?与外男三日不归,清誉都快没了,这叫规矩好?”
她这话一说出便后悔了,她往日虽然清高冷淡,但为人处世方面向来滴水不漏,今日到底是被恋慕多年的心上人那态度给刺激到了,话不经脑便一咕噜地全吐了出来。
盛蔚蔚暗自后悔。
盛清清对于她说的话只回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厢林氏已是拍案而起冷声开口:“按理说,我姑娘这规矩确实不大好。可……我就是偏心我亲闺女了,怎么了?在我这儿,我闺女就是比你规矩好,又怎么了?看不惯?那就滚出去!”要不是碍于盛老太太,她老早就怂恿着夫君叫他们全分了,还能叫她当着她的面儿嘲她闺女?她自个儿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一个隔房的妹妹瞎叨叨什么玩意儿?
盛蔚蔚本就心有悔意,听见林氏的话,脸色变来变去,咬了咬牙违心道:“侄女儿也是一时气恼,方胡说了一通。”
林氏轻哼一声也不答话。
盛蔚蔚话说完,席则的声音却又响起。
“说到这与外男三日不归,吾本就是为了此事来的。”他起身走至盛丞相面前拜了拜:“等会儿离了丞相府我便是要进宫的,估摸着亥时之前便能将圣旨请来了,小婿便先唤一声岳丈大人了。”
盛丞相和林氏已然呆若木鸡,盛蔚蔚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请圣旨?赐……赐婚?
她颤着手扶住桌几,脑子霎时昏昏沉沉,双唇发颤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望向席则又望向盛清清,目光几经变换,归于深寂。
盛清清眨了眨眼:“发展太快了,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天地良心,她还没有浪够啊!!
席则笑看着她,言语缱绻似那多情和风:“没关系,我准备好了。”
第五十二章
那声音入耳仿若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了她心间的那一汪清泉上, 盛清清的脑子晕乎乎的, 只略带迷茫地望向一脸呆滞的林氏, 唤道:“母亲……”
林氏似从梦中惊醒,攥着帕子的手扣住她的手腕,清凉的绸绢顺着衣摆滑落在地。
她将盛清清往后一拉, 挡在了前面:“国公爷,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合该商量一番才是, 现今如何好劳动圣旨。”
席则对着她抬手作揖,唬的林氏连忙避闪。
“自然不是儿戏, 夫人明鉴, 小婿可是抱着万分诚意到府上来的,至于圣旨……那请婚的折子现下怕是已经递到御案之上了,一会儿皇兄就该叫人唤吾入宫了。”
折子已经往上了递了?林氏深吸一口气,你这是专门儿上咱家来提个醒的是吧?
说实在的,对方身份高地位重,关键的人品才学亦是俱佳, 这样的人,京都的夫人小姐们哪个不说一句好的?
林氏转过头看了一眼低眸装鹌鹑的自家闺女, 心中一晒,京都贵女们心头的一枝花,怎么就被她姑娘给摘了呢?各家夫人嘴里的香饽饽, 怎么就落到她这儿了呢?她姑娘好看是好看,可又不是没有更好看,她姑娘聪明也聪明, 可……比她聪明的也不少啊,真是奇了个怪了!
盛清清对着林氏粲然一笑:“母亲,你看着我做什么?”
林氏心中叹气,扯着嘴角对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后便将目光转向了遭受沉重打击的盛丞相。
“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吱个声儿啊!”林氏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提醒道。
盛丞相呆呆地啊了一声,沉默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又是平日的严肃模样,他捻了捻胡须看着席则的眼神却是越发不好:“国公爷,这事儿咱们往书房去谈。”他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席则对着盛清清笑了笑,盛丞相故作危险地对着她瞪了瞪,之后,两人才大步离开。
见着盛丞相和席则走了,盛老太太又来了精神,她憋着一口气回到上首地位置坐下,就要泄火。林氏却是冷哼一声拉着盛清清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她现在可没心情陪这老家伙唱大戏,给她面子不过是为了全表面孝道,敢动到她闺女头上,这表面子不要也就不要了。
盛老太太一肚子火没处发,桌案上的茶盏早被撤了,干干净净的也没什么东西叫她砸,她老人家气的双眼发昏,起身就要回房间去歇着,谁想刚抬腿便往前一栽倒在了地上。
“老太太!!”
侍女嬷嬷们一窝蜂地惊叫着扑了上去,花嬷嬷更是急的直叫人去请大夫,堂中人别管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皆是涌上前去,婢女菱枝看着大房的那两个庶女装模作样的担忧焦急,连忙推推了呆立着一动不动的盛蔚蔚,她低声轻唤道:“小姐!小姐!”
盛蔚蔚到底是个聪明的人,被菱枝这一推清醒过来后不过一瞬便做出了反应,她急着上前,连唤了好几声祖母,只是这番作态到底还是迟了些,叫花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大夫很快就被请了来,盛蔚蔚一直等到花嬷嬷伺候着老太太喝了药才沉着脸回了自己的西云院。
她站在那小院儿门口,看着这比起宜兰院小了一倍不止的院子,积蓄多年的不甘终是全部涌出了心头,她从来都不比大姐姐差,凭什么?凭什么?
菱枝被她那暗沉沉的气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直等到盛蔚蔚踏入院门儿她才松了一口气,往日只晓得二小姐优秀清傲,却没想到也有这样的时候。
盛蔚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妆镜里那张面无表情的美人脸一动不动,放在身前的木盒里躺着的那只发簪依旧漂亮,她却再没了兴致插在自己的发髻之上,她心心念念的人却对着别人心心念念,那人还是她素来看不起的大姐姐,多讽刺啊。
温氏推开门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人,扶着腰艰难地走到了盛蔚蔚身后,她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她落在肩头的长发,柔声问道:“菱枝说你把自己关在房间一个时辰了,先时在大堂里发生的事情我也听菱枝说了。蔚蔚,我们住的是你二叔二婶的地方,你父亲是个迂腐刻板的,若非你二叔他哪里能坐在那五品冗官位置上?你二叔二婶对我们多有照料,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你二婶那般说话的。”
温氏见她不发一声,叹了一口气:“今日之事关乎着清清,你二婶就那么一个宝贝疙瘩,你这不是往火焰口子上撞吗?蔚蔚,你与清清是堂姐妹,应当好好相处才是,莫要误了姐妹情分。以后成了家,兄弟姐妹都是最好的帮衬。”
因为身体原因,盛老太太今日并未叫温氏去,今日之事她也只听菱枝讲了个大概。
可菱枝哪里知晓盛蔚蔚对席则的那一层心思?只以为她是因为堂中林氏和景国公的斥责生了恼意,她与温氏禀话的时候,也只着重往了那方面说,温氏也就往着这方面劝。
“如今你大姐姐一个皇家人的身份是跑不了了,以后能帮衬你的地方也就更多了。你大姐姐从小就喜欢和你吵嘴,但性子不坏,心也是个好的,你啊莫要自己钻到死胡同里去了。”
温氏拿着木梳轻轻地给她顺着发,盛蔚蔚听着她的话却是猛然地站起了身来,她转面,直直地盯着温氏,她那目光叫温氏一愣,尚未反应过来,盛蔚蔚又不声不响地坐了回去。
温氏放下木梳:“蔚蔚,你听见娘说的话了吗?”
盛蔚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将木盒子里的发簪取了出来,她看着妆镜里自己身后的温氏,言语缓慢:“母亲,你说,我比之大姐姐差在哪儿?”
“差在哪儿?”温氏抬手拢住她的长发,轻言道:“这如何能比的?在你二婶婶心里你大姐姐是谁也比不上的,在我心里,你何尝不是如此?我的乖女素来优秀,十八书院顶顶有名的好女,谁人不知?谁人不羡慕我有这么个好姑娘?”
“是吗?”盛蔚蔚突地唇角带起一抹笑:“母亲说的对,我本就是极为优秀的。”
她缓缓抬手将那发簪插进发髻之中,毫无血色的面颊上染上了点点笑意:“母亲,好看吗?”
温氏见她恢复了精神,心头松了一口气,一边抚弄着那发簪一边道:“好看呢,我家蔚蔚生的好,带什么都好看,这发簪啊更是相配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