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村里人之前看到你了,你还在找珠珠吗?”
他提到珠珠名字时,江瑟表情没动,但是瞳孔却紧紧一缩,她仰了一下下巴,脖子上青筋浮现,锁骨处随着她的呼吸,凹陷了一大截下去,她喘的气,是从牙缝里出来的,显示她的内心此时并不像是外表那么平静的。
赵让发现自己更喜欢江瑟这样的表现,没有歇斯底里,却以病态的‘静’,表现出最深的痛。
魏作已经被她完全压制了,被她的表演在带着走。
这一幕江瑟的表现太精彩了,戏才刚开拍不久,她却表现得这样好,令赵让动容。
“是的。”
魏作说完话,许久之后,她才点了点头,目光去看魏作身旁的女演员:
“她是……”
远处站着几个龙套,照着剧本的指示,对着这边或指点,或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第三百零七章 走肉
邓海尴尬的抓了抓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终与身帝的女人叮嘱了几句,那女人转头退下了,他向江瑟走了过来:
“她是……我的女朋友。”
赵让在这里,喊了暂停。
魏作大大的松了口气,众人上前的时候,他还擦了把头,笑着说道:
“刚刚江瑟的表情,让我都吓着了。”
江瑟笑了笑,赵让在冲她招手,她走了过去,赵让已经是满头大汗了,捏了剧本在扇风。
天气实在太热了,哪怕头顶撑着伞,还有两台风扇在转着,但坐在这边的人依旧汗流颊背的。
桌上摆着几瓶矿泉水,旁边有几箱矿泉水被拆过了。
“刚刚表现不错。”
赵让夸了她一句,江瑟的表演与剧本上不同,但是拍完的效果,却比剧本呈现出来的更要好得多。
“我拍这一段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事儿。”
这会儿暂时休息了,江瑟也就不像先前一样了,脸上露出笑容:
“当时为了拍摄《恶魔》,我去了一趟西郊女子监狱,那里的女人们,大多就是麻木的状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稍后还有戏要拍,化妆师上前替她拭干了汗水,把头发重新整理过,还把发根处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也吹干了,将她被晒红的脸以粉掩盖,重新呈现青白的神色。
莫安琪拿了扇子替她扇风,江瑟口干舌燥,偏偏不能喝水润喉。
“剧本我也看过很多次,我的理解里,张玉勤回家的时候,心情是很复杂的。”
这里曾住着她的希望,曾有她的小天使,曾是她每天累死累活之后,渴望回来的地方。
哪怕这里有个不成器的丈夫,可有珠珠在,对于张玉勤来说,便已经是她心灵的归宿。
可等到有一天,珠珠出事之后,这心灵的归宿就变成了一种恶梦。
这里是她的伤心地,她每看一眼,都是万分矛盾的。
她在这里能看到‘珠珠’的影子,可心里又清楚的知道,这些回忆是过去的,这就对她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她沉溺在过去,却又清楚的明白这是假的。
当邓海喊她的时候,她是沉浸在自己欺骗自己的假像里。
所以魏作第一次唤她的时候,她没有答应,直到魏作多喊了几次,她才如同大梦初醒,转过了头。
“不错!”
赵让点了点头,也很满意:
“你的努力得来的回报,比我想像中更多。”
接下来的剧情就更难了,因为张玉勤在发现丈夫在女儿失踪几个月后,家里换了锁,丈夫有了新的女友,仿佛每一个人的生活都已经在翻篇了。
他有了新的希望,有了新的憧憬,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张玉勤还沉浸在过去中。
这一幕对于江瑟的演技也有很大的要求。
化妆师替江瑟补好了妆,造型师上前摸了摸江瑟的衣服,有些担忧:
“江小姐,你热不热?”
这么热的天,剧组工作人员大多短袖、短裤,就这样都热得受不了了,可是江瑟却穿得很厚,她穿着里外共三层的衣裳。
里面的衣裳早已经湿透了,外面黑色的外套也被汗水浸湿,只是因为颜色深的缘故,看不出来罢了。
“要不要脱一件?”
造型师问了一声,江瑟就道:
“不用了。”
穿这些衣服,也是基于张玉勤的人设,她失去了希望,失去女儿之后,是十分没有安全感的,她是个矛盾的综合体,既畏惧这个世界会传来关于珠珠不好的消息,却又渴望着能听到珠珠的消息。
她害怕有伤害,其实伤害却一早就已经造成了。
这些伤害带来的后果体现在她失眠,吃不下睡不着,大夏的天,她却脸色青白,不见丝毫汗水,似是有些畏寒。
只是那种寒冷,不是来自于外面的世界,而是来自于她内心深处。
这一点江瑟的理解与赵让不谋而合,所以这几件衣服的加成她也认为是有必要的,造型师问她脱不脱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赵让欣赏的看她,莫安琪还在小声的问:
“不热吗?”
江瑟咬了下牙,“只要相信心静自然凉这句话了。”
她一句话引得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休息一会儿之后,继续开始了接下来的拍摄。
邓海打开门,领着张玉勤进了屋。
里面的摆设已经不一样了,她检查着每一样东西,试图找出一丝蛛丝马迹来。
当日珠珠写过的作业,用过的水杯,坐过的凳子,趴过的桌子,还有一些详细的情况,时间不太长,可邓海已经回答不上来了。
“何必呢?”他低声下气的说着,在看到妻子的一刹那,其实他也有心虚与内疚,他极力想要挺胸抬头,可是江瑟的目光看过来时,魏作本能的又弯下腰去了。
江瑟的目光令他有些心虚,仿佛此时此刻,他真的成为了电影里的邓海,在女儿出事不久,妻子离家几月,就已经另结新欢了似的。
这一愣神,赵让不满的就喊‘cut’了。
“搞什么!”
他拿了喇叭喊:
“重新再来一次。”
“对不起江小姐。”
魏作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歉,他年纪不小,其实演戏也有一些年头,也不是没有经验的,可是江瑟的目光还是看得他毛骨悚然,一下就令他出戏了。
这一次是他表现不好,他也怕江瑟发火,道完歉后江瑟摇了摇头:
“再来一次注意就行了。”
魏作抹了把脸,点了点头。
剧务重新打了板,喊了话后,拍摄一开始,他又念起了台词:
“何必呢?”
他背对着江瑟,伸手去取茶瓶倒水,手还有些抖:
“珠珠已经出事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他还说了什么,张玉勤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越说得多,她本能的想躲,她脸上的神色十分脆弱,仿佛并不愿从丈夫口中听到这些话,她跌跌撞撞的进房间里,想去收拾珠珠的东西。
这里已经不属于她了,邓海有了新的生活,停留在痛苦中,本能逃避麻醉自己的,只剩她罢了。
她收拾了东西跌跌撞撞的出来,邓海还跟在后头,镜头下她像是一只跌落陷阱中的困兽,撞得头破血流不知所措,却又凭着那丝希望,带着不肯放弃的执着。
第三百零八章 会合
邓海还在喋喋不休,张玉勤抱着珠珠的遗物,这一段因为魏作忘词的缘故,被‘ng’了两次,又加上他台词语气不到位,赵让对于灯光师打出的阴影也有挑剔,直到拍了五遍才过。
摄影师进了房间,接下来的剧情昨天已经经过走位,灯光师调整了光线,但因为时间的关系,耽搁了些许的时间。
等到准备好进入拍摄时,已经将近六点了。
夕阳穿过屋檐,将门口的张玉珠身影拉得很长。
“玉勤,我们,我们离婚吧。”
邓海说了很久,最终提到了重点:
“珠珠不见了,对于你我来说,都是伤害。”屋外也有摄影师,对着魏作的脸,他的脸在灯光的作用下,显得有些灰暗:
“我们再彼此看到,都会想起过往来,我受不了了。”
他说了一大堆,张玉勤额前一缕发丝垂落了下来,她的脸骨骼分明,下巴瘦出单薄的曲线,邓海先前说了什么,其实她都没听见,直到最终他提到了‘离婚’,她就点了点头,轻轻的应了一声:
“好。”
那声音若有似无,仿佛中气不足一般,她垂着眸,但神情却很坚定而又冷淡。
镜头里,江瑟的脸呈现出一种暮气沉沉的灰败感,明明她年纪还不大,但却好似可以透过镜头,看到她的内心已经如死水一般,难以掀起波澜。
她此时不是演活了张玉勤,在赵让眼中,她就是张玉勤,那下垮的双肩,连扯动嘴角想要笑时,都觉得疲惫的眉眼,她将一个饱受生活磨难的女人展现得活灵活现。
女儿生死未知,她被困于梦魇,心里藏着仇恨,回家寻找女儿痕迹,却发现尚未离婚的丈夫,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已经在走出了阴霾。
这一幕男女的对比十分强烈,张玉勤对于女儿极深的爱,使她在回到伤心地时,有种复杂的情怀,她猜测女儿可能已经出了事,她本能感觉女儿终其一生可能都不能再回来。
但她的选择是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却直接面对,发誓要将带走女儿的‘恶魔’寻找出来。
相反之下,邓海也是伤心的,但他的伤心浮于表面,他面对这桩不幸的事情时,表现的比张玉勤坚定得多。
表面看来,他仍在坚定的生活,没有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歇斯底里,面对周围邻居,还能说得出话来。
剧本里珠珠出事之后,也是他时时在跑警方那边,提供线索,报告案件。
可是与张玉勤的直面伤害相比,他却是潜意识的在逃避。
包括珠珠出事之后,他第一时间换了门锁,这个举动是他在潜意识害怕事情会重演,仿佛这样做就会令他觉得心安,他交了新的女朋友,把家里重新收拾了一遍。
仿佛不看到昔日的旧物,不见到与昔日生活相关的一切,他就可以本能的遗忘之前发生的事情一般。
张玉勤、邓海这对夫妻,在短短几个镜头下,彼此之间的差别与性格一下就显现了出来。
剧组在这边预计停留的时间是三天,这几天时间江瑟要把张玉勤在这边片场的戏份全拍出来。
电影里这里镜头剪辑之后可能只能呈现出短短的十来分钟效果,却将江瑟折磨得很惨。
她要顶着日头,去翻道具组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这一段张玉勤回家找线索的戏安排在下午,所以这几天江瑟吃够了苦头。
赵让对于这一部戏要求严格,因此拍这一幕的时候,没有为她准备替身,翻找草棚等戏份都要江瑟自己来。
她穿得本来又多,汗水流得又快,每当翻找完草堆后,那稻草将她一双手割出大大小小的细口,增添了影片的真实性,拍摄时江瑟又不能表现出痛感,以免影响影片中张玉勤沉浸于查找‘恶魔’,忽略自身感觉的人设。
虽说预计是拍三天,但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这一段戏仍是拖了五天才拍完。
江瑟休息了两天,刘业才终于飞到西南省,与众人会面。
之后的剧情赵让与江瑟、刘业二人商议了一段时间,剧组才转入下一个拍摄点。
片场已经搭建了起来,下一幕戏要拍的是刘业与江瑟第一次的见面。
珠珠的尸体被人发现,她已经遇害,她的尸体遭人分解之后,装了一包扔在人迹罕至的河道旁。
道具组的人提前准备好了,装在一大包里面,江瑟与刘业得提前将明日要拍的戏备好,走位并记下摄影机轨道点。
剧组一堆提前招募好的群演也在其中,不少人都激动的盯着刘业。
他戴着墨镜,戴着鸭舌帽,一手提着矿泉水,杨博西亲自拿了一只迷你充电风扇对着他吹,就算是这样,刘业仍是出了不少汗:
“这里真热。”
他说话的时候,助理拿了两瓶冰冻过的矿泉水过来,分别递给刘业与江瑟。
江瑟接过道了一声谢,刘业却发现她并没有把矿泉水瓶盖拧开,而是拿着冰冷的瓶身在脸上贴了贴。
她不是不渴,从干得裂皮的嘴唇就能看出来。
夏超群站在她身后,仿佛没有看到江瑟的举动一般。
这一次刘业与江瑟在西南省会面,发现她比在帝都时看起来更憔悴了,估计是防晒做到位的关系,皮肤倒并没有晒得多黑,但是眼里都是血丝,嘴唇干裂。
夏超群对于艺人的外表管理一向严格,此次却允许她将自己搞成了这个模样,而一声不吭,实在很难得。
江瑟穿着一条及脚踝的雪纺长裙,上半身是小吊带,外面披了丝巾,将手臂挡得严严实实的,头上戴着遮阳帽,片场附近比较空旷,远处是厂区,四处都能看到厂房。
剧组将片场选在一条即将干涸的河道旁,远处是一条石架桥,桥墩已经上了些年头,爬满了青苔。
水流枯黄泛着油光,地上的鹅卵石都被工厂排出的污水染黄,烈日下不少苍蝇‘嗡嗡’的飞,越发增添了那种环境肮脏狼狈的感觉。
第三百零九章 敬业
江瑟已经在开始回忆剧情,并放纵自己的思绪沉溺其中。
她脑海里浮现出赵让先前亲自画的分镜头图,并与分镜师提前做好的画面,她将分镜中的张玉勤身影与自己的表演重叠。
当珠珠的尸体在这里被找到,确认了自己的女儿真的受害的那一刹,张玉勤心中必定是心痛如绞的。
她奔波了很久,为的就是想要找一线珠珠的生机,她担忧自己如果多耽搁一刻,珠珠生存的希望就更微弱,为此她没日没夜的查探,附近城镇她都跑过了,短短的时间之内,撑着她没有崩溃的,只是解救女儿的信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