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不说话,只是仰了头看他。眼圈儿红红的。
胤禛这个时候就有些福至心灵,忽然就交给了苏培盛,一叠声地让他拿去做药引。福晋并不多留,又让箫玉送上一碟子桂花藕粉糕,一碗酸酸的鸡丝笋丁粥,一句话都没说,便行礼走了。
李梦那儿,用鹤顶木做了药引,一弯药下去,果然是对症下药,立即有了起色,只觉得眼前的雾气散去了一些。
待到那一纸包用完,她的眼睛已经彻底好了,又恢复了往日活蹦乱跳的神情。胤禛高兴极了,这个时候,两个人才知道福晋是劈了自己的嫁妆中的一只鹤顶木制小佛像,才为李梦做成了这药引。
福晋是爱佛之人,那佛像对她的意义可想而知,两个人知道了这消息,都是心中触动。李梦便带了自己亲手做的丝绸绣花睡衣去看福晋。福晋倒还是不冷不热的老样子,李梦不介意:人家劈了自己的嫁妆来救你,还是正妻救宠妾,还要怎么样?
因着怀了这份心意,一举一动都分外地谦卑柔顺,福晋毕竟是福晋,看着李梦这样,那脸也不好绷得太紧,一时间院子里就传闻,道:李格格和福晋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喝茶呢。一个个说得有板有眼,李梦听着好笑,因着不是什么不利的流言,便也随着它们去。
箫玉每日伺候完福晋用了午膳,都要给她捏一会儿腿,这一日,趁着左右人都下去了,就忍不住问福晋:怎么就想到救李格格呢?
她真是想不通,李格格有宠有女,正是福晋眼中的大威胁,让她废了眼睛不是大好?为什么巴巴地要劈了自己的嫁妆去救她?
福晋就自己闭了眼睛困觉,没理睬箫玉,心里却在暗自揣度着这件事的得失利弊。
四阿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看着他对故皇后的感情,再看看对德妃娘娘,两下一对比便知道。人们常说:生恩不如养恩,其实是讲的一样的道理。李格格已经是他心里的人了,不同于其他皇子阿哥那喜欢某个格格,新鲜个几个月半年的也就抛在脑后了。
李格格在他心里的分量已经早已不可撼动了。即使眼睛瞎了,依照四阿哥那样强硬的大男人性格,他只会对她更怜惜。
这份怜惜足以让一个女人一世无忧。
毕竟李格格是为他生孩子才得了眼疾,不是吗?
那时候会是真正的专房之宠。
何况眼睛看不见了根本不妨碍生孩子啊!
这一次生了一个小格格已经是万幸了,倘若下一次真真生下来一个儿子,那便是胤禛的长子,再加上已经有了一个女儿的宋格格在旁边攀附,李氏在府里的地位会是如何?自己将来即使侥幸生下了嫡子,面对这个尴尬的长子,难道还要重演一次嫡长之争吗?
福晋很悲哀又很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就明白自己做些什么了。
她不得四阿哥的心,已经很久了。想要再唤来他对自己的一丝情谊,那就应该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心疼他想要心疼的人。
即使那样是她不愿,不想!
即使她得知李梦眼睛坏了以后,在梦里都笑出了声!
果然,过了几天,晚上的时候,胤禛来了。
进门就扶起了屈膝的福晋。拉着到了桌边一起用晚膳。他的手是温热的。
只是他的眼睛里没有男女间的热情,只有真挚的感激,为另一个女人而由衷散发的庆幸和感激。
然而只这一点感激也够了。
睡前,福晋洗浴完最后一丝肌肤,又用香油细细地涂抹了发丝末尾,直到那妩媚的味道升腾上来,她才躺上床。看着胤禛隔着屏风被人伺候着,身上肌肉流畅的线条,那是雄性沉默又勃发的力量。
福晋的脸熏得通红,体内似乎有一股热意。
她微微仰了头,看着床帐顶子上流苏晃动不休。
她咬着牙想:这一次,一定要为乌拉那拉氏家族,求得一个爱新觉罗家的嫡子!
第42章 撞首饰
福晋醒来的时候, 天光已经大亮了, 胤禛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福晋回想起昨夜,脸上不由得泛出薄薄的一层红晕,自她进府以来, 胤禛每次在她这儿,总带着些例行公事的敷衍,每每结束之后,她看着胤禛的侧脸, 有心想温存几句也不能。
但昨夜,胤禛却是一反常态的温存。
福晋知道,他心里对自己怀了感激和内疚。感激的是自己帮了李格格医治好了眼睛,内疚的是,他这么长时间来,对着自己这个真正的正妻, 关爱得却不够多。
但是以后呢?
福晋的眸子中泛出了希望的光芒,
有昨天的温存打底,日子久了,在胤禛的心里占上一席之地也许是可能的。福晋想到这儿,忍不住便想到李格格怀孕之时,自己进宫去见德妃娘娘,又跪拜在地,求娘娘指点, 那时候德妃娘娘怎么说来着:只要一心对老四好便是!
福晋想到这儿, 心里百味陈杂, 德妃娘娘说这番话时候的心情,这时候才算是体会到了百味之一。
虽然是秋天,但北地秋老虎厉害,空气里的暑热尚未完全散去,睡着的时候倒也不觉得什么,醒来了便觉得头发丝之间薄薄的一层细汗,细密密地直钻进人背上的毛孔里,直把睡着的寝衣和肌肤都粘黏在了一起。
福晋生性素爱整洁,此时既然醒了,便再也躺不住了,直喊了箫玉,谁知声音刚出口,箫玉就轻轻打起了千花曼纱帘子,抿着嘴等着主子发话,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洋洋的笑意,简直要溢到脸孔外去,福晋将手交给她,被她扶着起了床,才低低道:“四爷几时走的?”。
箫玉笑着道:“回福晋,四爷起得早,看您睡得香,吩咐奴才们不要吵醒主子,只让婢女们伺候着换了衣裳便走了,说是让膳房送早膳去书房。”,福晋听了点点头,想到那句睡的香,不由得心口一阵热潮往上涌。箫玉又低声喜气洋洋地道:“四爷说,他今天、明天都在福晋这儿,让福晋安心准备着。”,话音刚落,福晋忍不住抬头,惊喜地低呼道:“什么?”,又自觉失态,连忙垂了眼帘,道:“早膳可摆出来了?”。
昨天到后来,她确实是乏了,吃斋拜佛的身子,又素来一个人清静惯了,昨晚竟然还有些承受不住。虽然明知胤禛对自己是有着补偿的心思,但不管怎么样,毕竟把自家男人拢回来了。
箫玉低头垂眼,只伺候着福晋洗了脸,漱口,待得做到梳妆台前,福晋对着铜镜,竟发现自己素来不上脂粉便枯槁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了滋润的光泽,脸颊和脖子交界处,更是隐隐泛出一些潮红。福晋微微侧了侧脸,对着镜子,笑了。
箫玉帮着福晋梳好了旗头,接过身后婢女捧着的首饰盒,后退一步,蹲了身子,举高了盒子,满面笑容高声道:“请主子选首饰!”。福晋侧过头,见她捧着的却是平日里自己不常用的一盒色彩鲜艳的珠宝首饰,那盒子用南海贝母所做,盒身上通体光滑,透出微微的粉色,是一段女儿家的风流。
福晋吃斋念佛,平时用的颜色清淡简素惯了,这盒里不少是宫廷的赏赐,虽然都是好东西,平日里却被收在库房里不见天日,此时见箫玉擅做主张,将盒子拿了出来,便微微皱了眉道:“怎么把这一盒子拿了出来?平日里那一盒天青色的呢?”,箫玉知道主子今日心情极好,抬头笑道:“奴才斗胆,见这盒子首饰娇艳得很,正配得上主子!”,福晋听了,将手中捧着的桂圆红枣茯苓汤茶向桌案上一隔,淡淡道:“你倒是会做主了。”。
箫玉立即就跪了下来,连声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偷笑着看向福晋,果然见福晋抿嘴笑着伸手在那一排珠宝首饰上犹豫着,扫了一眼箫玉,道:“还不起来帮挑着!”
箫玉笑着忙不迭地应了,用手撑着地,麻利地站了起来。
主仆两个人一起看着那盒中大小钗子,有一只是正红色蝴蝶造型的,也是前几个月刚刚从江南进上四阿哥府的。那蝴蝶做得栩栩如生,翅膀斜斜地伸展开来,仿佛就要起飞一般,却是没飞得起来,——只有一只翅膀展开着,另一只却是收拢了,箫玉看了便道:“可惜!这翅膀若是全张开,正正配上旗头右边这一块空缺!”,说着拿了那只簪子在福晋头上比对了一下,福晋配合着她的手在铜镜里照了照,见那蝴蝶果然有缺憾,只是那颜色朱红欲滴,上面偏偏又镶嵌了红色的玛瑙,红色里透出一种流动的水润来,只衬得脸色都娇艳了三分。福晋笑着道:“平日里极少用这样鲜艳的颜色,倒是有些不习惯。”,说着伸手想将簪子拔下来。
箫玉连忙牵住福晋的衣袖,笑道:“福晋风华正茂,配这只朱红的蝴蝶簪子刚刚好!有什么不习惯的!若是嫌颜色太艳丽,便将这边旗头的钗子全撤了,素黑的底色正配上一只红蝴蝶,又娇艳,又别致! ”,福晋原也有些舍不得,听她这么一说,便停下来手,向她斜斜看了一眼,口中斥道:“偏偏你今天话多,一个早上叽叽喳喳个没完,吵得我头也晕了,眼也花了。”,手上却将那蝴蝶扶了扶正,见箫玉将旁边繁杂的钗子都抽掉了,果然显出旗头底色的素净,和朱红色蝴蝶簪子搭配在一起,衬托得黑的黑,红的红,连带着脸色都白净了三分,便嫣然一笑。
箫玉见福晋是难得的好心情,她本是嘴皮子灵巧之人,这时候还有什么俏皮话说不出来?一时间连珠炮地讲了一堆笑话,直逗得福晋捧腹了好几次,屋子内外一片喜气融融。见福晋笑了,箫玉便跪下道:“奴才斗胆,跟主子讨个赏!”,福晋笑着道:“赏!里外所有人除了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外,都加上三两。”,又看了一眼箫玉,道:“你拿双份。”,箫玉笑着给福晋磕下头去。这时候外面婢女便来通报,道是武格格和李格格前来给福晋请安。福晋听了“李格格”三个字,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扶着箫玉走了出去,果然见武格格和李格格都已经等候在正屋里,唯独不见了宋氏。
福晋知道她因小格格之事对自己有恨意,当下只不想,转身扶着箫玉的手,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了,武格格已经抢先道:“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金安。”,福晋笑着道:“坐罢!两位妹妹若是不嫌弃,就在我这儿用点早膳罢。”,武格格笑着道:“不怕福晋笑话,妾身对福晋这儿一道金丝酥饼想念的很,膳房送到妾身那儿的,味道怎么都不如福晋这儿正宗,看来到底是贵人才有口福!”,福晋笑着道:“哪里的话!不过是金丝酥饼需要趁热吃,一点点凉透了就不是那个滋味了。妹妹素来喜欢安静,住的西北小院又是离膳房最远的地方,送过去怎么还能有那个滋味呢?”,一说说的两个人都笑了。武格格笑道:“福晋可怜妹妹,以后便常常让妹妹来蹭一蹭早膳罢!”,福晋笑着并不答话。武格格又见福晋脸色白里透红,发色乌黑透亮,不复往日颓唐,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也知道四阿哥昨日在她这儿留宿。不由得扫了一眼李梦。
李梦走上前来,给福晋规规矩矩请了安,福晋笑着也让箫玉搬了绣墩去准备着给她坐下,口中关切地道:“李格格眼睛可大好了?”,武氏听她对自己称呼“妹妹”,对李梦则是称呼“李格格”,亲疏立现,心中得意,不由得看了一眼李梦,却见李梦稳稳地蹲下身子,朗声道:“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金安。”,语气中平平稳稳,并无波动之意,李梦又道:“多谢福晋关怀,妾身的眼睛已经好了许多。”,武氏捧起桌上的茶盏,笑吟吟地看着李梦,并不说话,便见李梦扶着翡翠的手,在一绣墩上坐下了。
日光明艳,正打在李梦半边脸上,她是天生的好皮肤,羊脂一般的白润透明,福晋虽是和武氏说着话,眼光却落在李梦脸上,便见她发髻边一支蝴蝶簪子,是和自己头上的一般无二,只是颜色却是淡淡的海棠粉色,那蝴蝶翅膀招展,就像随时要飞走一般,充满着灵动之意思,她身上穿的又是月白色底子隐隐透着淡粉色海棠花纹路的旗装,和头上呼应一气,恰似那只蝴蝶就要飞下来,落在花瓣上一般。衬托得整个人仙气飘飘,在艳丽外另添一份雅致,与其相比,自己头上这只折了翅膀的朱红蝴蝶就显得又是呆板,又是色泽沉滞。
高下立现。
箫玉早已看见,见福晋脸色微变,连忙送上点心来。恰巧李梦原是坐着听武氏和福晋说话的,这时候便抬了头往福晋看来,待得抬头看清了福晋的旗头,也是一愣。那武氏是如何机灵的人?抬眼在两人间一逡巡,立刻便了然。
第43章 柔情万种
武氏只笑着低头啜了一口茶, 见婢女已经送上来金丝小酥饼, 福晋对着武氏的方向微微侧了侧头示意,婢女会意,便将那金丝酥饼送上前来, 送到武氏面前。武氏笑着摇手打趣道:“舍不得!舍不得!妹妹还是一会儿让珠棋用帕子带了回小院儿罢!福晋这儿的金丝酥饼可是难得!”,福晋正在低头喝茶,听了这话放下茶盏,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笑着对箫玉道:“瞧这西北院的!说得这般可怜,一会儿你让小膳房给装了两盒子,给她拎回去!”,又对武氏道:“方才嚷嚷着冷了不好吃,这会儿又偏要带回去冷着吃。”,武氏笑着道:“福晋这儿拿的, 便是冷了也比妹妹那儿热的抢上一百倍!”。
福晋被她一打岔,心中方才见了李梦旗头上蝴蝶钗子的不快隐隐去了一些,又见李梦低眉顺眼地喝着茶,虽是周身珠宝灿烂,脸上却是静寂无声的落寞。想着胤禛昨日到底是在自己这儿留宿的,又发了话今日、明日还会在这里,心里多少得意,只发话道:“李格格的眼睛虽然好了, 到底不能太掉以轻心。”。想了想, 又揣度着, 终究是问了出来:“听说,你是平日里弹琴作画太多,才会将眼睛弄坏?”。
武氏闻言,笑着拍手道:“想不到李格格这般风雅,看来我们府上是要出才女了!”,李梦听了,又是窘迫又是尴尬,只道:“回福晋的话,是妾身自己没大注意看书习画的姿势,又喜欢在天黑烛火下做这些事情,才会将眼睛弄成这样。”。
福晋听了那句“天黑烛火”,心中猛地明白过来:为什么白天的日头亮堂堂的,她李梦不弹琴作画?偏偏要在晚上点烛火的时候?
还不是因为白天四爷在府外,晚上到了她那儿,她才好拿出这些手段来邀宠!拉着四爷陪着她,或教或练,总之总是满满地拢着四爷!
福晋心中鄙夷,脸上难免露出一些不快,又觉得身子有些沉重惫懒,便吩咐箫玉道:“拿我的藕色蜜团如意披风来!”,又对武氏皱眉道:“早上起的时候,我和爷都觉得暑气热毒,不料这正屋里却寒丝丝的,让人身上好不爽利!”。翡翠听了,心头一颤,底下眼去看自家格格,却见李梦低垂着眼,两只手交叉握在一起,静静地放在膝盖上,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沉默不出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