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琪缓缓舒了口气,帮着白雪煮着铜盆消毒,她看着不远处陈副将领着人小心的将薛夫人抬下马车,眸色微暖:“再者,即便是与四爷并无牵扯,她们到底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我们不能见死不救,那……可是一个孩子啊……”
杨姝沅看着神色哀凄的陌琪,神色渐缓轻声问着:“老四家的轩儿、林家的琛哥儿、还有这薛王氏肚子里的孩子,陌琪很喜欢孩子吧。”
陌琪迎向陈副将一行人,与杨姝沅叹道:“是啊,他们都是上天的恩赐,当是要好生爱重着的……,如今我向您老袒露心迹分说明白,您就当我是疯了,就当是您老倒霉碰到了我,今儿是陌琪对不住您让您受了无辜牵连,还得让您受累帮衬着我。日后若还有机会,您老再来狠狠教训我的不知天高地厚吧,到时,陌琪定当任您折腾绝无怨言。”
杨姝沅原本还想着能否劝着陌琪,好歹给老四保下这丫头,可如今看来倒是自己个被她给劝走了,唉,也不知是福是祸……
陌琪看向围在薛夫人身边面色苍白失了章法的丫鬟嬷嬷们,心知女子生养之事便是生死大事,更何况如今还是非常态早产,换做任何人怕都是难以承受的。她咽了咽口水,寒冷的冬日夜里却是全身都早已被冷汗浸湿,她颇为紧张的看了眼那车板上的薛夫人,却是那缓缓顺着车板滴落地面的血水先落入眼中,陌琪心中发沉,手心冰凉。
杨姝沅握紧了陌琪的手,沉声安抚道:“那是破了的羊水,陌琪莫要惊慌。”
陌琪稳着心神,重重的缓了两口气温声回道:“嗯,陌琪听您的。”
陌琪一路跟着薛夫人入了帐篷,杨姝沅回身向陈副将冷声吩咐:“陈副将移步,从现下开始,就是天塌了也绝不能惊扰到这里,你可是记住了。”
陈副将面色铁青,眉宇焦灼,他眸色复杂的看了陌琪与杨姝沅一眼,点点头,难得温声开口:“夫人就有劳二位了,请务必……唉……”
陌琪回转身看向薛夫人身边的嬷嬷丫鬟们,目光平和语调温凉:“想必陈副将已将我们的事同你们交代过了,既是如此我便不再多言,王嬷嬷、连嬷嬷与杨婆婆俱是有经验的老人了,你们莫要惊慌害怕,就当是薛夫人正常生产,安抚好夫人,迎好小主子就是。”
那两位嬷嬷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竟是如此镇定自若,很是惊异,杨姝沅领着她们行至已躺在暖融毛毯之上的薛夫人,冷静开口:“将薛夫人亵裤解了,炭盆再烧热些,准备热水棉巾剪刀。”
两位嬷嬷见她们如此沉稳有度,到底是出身大家的奴仆,很快也镇定下来,开始忙碌起来。
陌琪对着薛夫人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吩咐道:“你们安排一人出去替换白雪,她略懂医理,让她进来看顾薛夫人,另外二人跟在嬷嬷与婆婆身边协助着,留下一人与我在薛夫人身侧照顾。”
一众人散去各具其位,一切开始变得有序平静起来。
“疼……嬷嬷……孩子……孩子……”陌琪几步跪坐于薛夫人身前,看着鬓发散乱,面色苍白狰狞汗湿衣襟的薛夫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薛夫人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这个陌生的女子,下意识的用力抓紧了陌琪的手,手上青筋凸起……,已开始有些飘忽的神思让她有些混沌,她面色哀戚,身上有些轻微的抽搐,她不断重复着:“孩子……我的孩子……他不能……”
陌琪忍着手上的痛楚,温柔的伸手顺着薛夫人散乱的鬓发,看着她微微失神的眼睛,轻柔问道:“夫人可是想看着孩子平安落地?”
薛夫人听着似乎有些遥远的声音,下意识的点着头,眼中带着些许期望又带着更深的绝望,她有些失焦的看着陌琪的方向:“我……想要孩子……可是才七个月……我没力气了……孩子也不动了……我们……是不是不行了……”
陌琪拿着从热水中拧好的温热棉巾,动作温柔的擦拭着薛夫人汗淋淋的脸颊,与薛夫人相握的手紧了紧力道,言语柔暖:“孩子很好,他只是有些累了,先歇歇脚,一会子就该调皮了,薛夫人可不许惯着他。他可是薛将军的孩子,乃是流着虎狼之血的小将军,七个月又如何,日后定当也会同他父亲一般英勇无匹的。他知晓母亲盼着他念着他,等不及十个月现下就要出来与母亲见面了,薛夫人当要高兴才是。”
薛夫人闻言眼中缓缓带着向往,对着陌琪说道:“是啊,他可是夫君的孩子,是夫君盼了好多年的小狼崽子,我不能……啊……啊……”
陌琪脸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杨姝沅对着薛夫人高声喊道:“待他用力顶你的时候,你要记得跟着用力助他,这样他才能快些出世。可若他停了,你也跟着歇息,莫要胡乱用力,听清了吗?”
待再一次阵痛过后,薛夫人软倒下来,陌琪趁机换了右手放进薛夫人手中握着,不动声色的松了松被握的生疼的左手。
陌琪令白雪在另一侧为薛夫人把脉,她柔声劝着薛夫人:“夫人,丫头们准备了热乎的面条,您吃几口,补补气力,一会子还得跟小将军使劲呢。”
薛夫人的丫鬟极力压着颤抖的手,轻轻舀了两口参汤面喂进薛夫人的嘴里,陌琪拿着锦帕将薛夫人流出嘴角的汤汁擦干净,白雪抬头看向陌琪,很是忧心的摇摇头,用口型说着:“薛夫人没气力了,情况危急。”
陌琪看着眼神开始空洞的薛夫人,心直往下沉,薛夫人是高龄产妇,便是足月正常生产,风险都是极高的。而现在先是受惊,又是早产,环境还如此糟糕,眼下几乎是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了。
陌琪忽而眉眼一厉,猛然高声向薛夫人喊道:“夫人,夫人,我们已经看到小将军的头了,您再使把劲,很快就能见到小将军了,夫人,您可千万别睡,一会还要抱小将军呢。”
薛夫人挣扎着动了动沉重的身子,眼中慢慢回神,问着跟前的王嬷嬷:“可是见着了,嬷嬷,真是见着了吗?”
王嬷嬷看着主子满是期翼的神情,心中钝痛,她强忍悲伤,点着头安慰着薛夫人:“是,夫人,您再使使劲,小主子就能出来了。”
薛夫人大大的缓了口气,竭力凝着精神,迎着再次汹涌袭来令她几乎无法承受的阵痛,陌琪见了薛夫人那力竭却又极力坚持的模样,眼泪就和着汗水顺着脸颊一路淌湿了厚重的衣裳。
帐外月色越发明亮,星光越发璀璨,应和着那一阵弱过一阵的痛呼声,陈副将眼中开始蔓上无望之色。
陌琪握着薛夫人渐凉的手,令丫鬟们将薛夫人围拢在绒毯里,她抓着薛夫人酸软无力的手,用力握紧,盯着薛夫人彻底无神的眼珠,一字一句说的缓慢而坚决:“薛夫人,我有“白衣圣手”所赠的白玉还阳丹,就是你断了气我也能从阎王手里将你带回来。所以,你什么都不要怕,就安安心心的将小将军生下来就是了,你会没事的,小将军也会没事的。”
薛夫人动作缓慢的侧头看向陌琪,嘶哑着低声道:“就是变成鬼……也能……把孩子带回来……阎王……抢不走……”
陌琪轻柔而坚定的重重点着头:“是,阎王抢不走,神鬼都抢不走,薛夫人安心就是。”
薛夫人苦笑了声,有些气落的说着话:“好……我死不了……谁也带不走我的儿……啊……啊……”
杨姝沅与两个嬷嬷眼圈通红,齐齐扬声与薛夫人喊道:“快快快,看见了,这回是真的看见了,夫人,再忍耐一会,再忍耐一会就能好了……”
又一波阵痛过后,薛夫人突然觉得像是大海退潮一般,原本高耸的肚子猛地往下一沉一空,整个人都好似都有些飘起来了,卸下了那早已习惯的重量,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她绵软的瘫倒在绒毯上没有了一丝气力,她眼神有些游离,一时还落不到点上,听着身边爆出的惊喜半响没能回过神来。
王嬷嬷热泪盈眶的看着已剪断脐带被杨姝沅抱在怀里的孩子,跪行至薛夫人跟前,抽泣着:“夫人,夫人,生了……生了。”
陌琪闻言抬起僵硬的脖颈,将视线从薛夫人身上移开,双眼模糊的转向杨姝沅,当看到她手中的孩子时,她几乎瘫软在地。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的心都开始沉溺,帐内帐外一片寂静,没有新生儿那破开云雾的啼哭声,什么都没有……
陌琪两眼发黑,神情呆滞,薛夫人瞳孔开始涣散,手心越发冰凉。
杨姝沅看着眼前小小的娃娃,伸手试了试鼻息,心中没数很是惶然。忽而她看见孩子覆盖在薄薄眼皮下的眼珠轻轻动了下,手指微微颤了颤,她心中狂喜,伸手轻轻拍了两下娃娃的背,再微微使了巧劲拍了拍娃娃的脚心……
“嗯啊……嗯啊……”当骤然爆发的清亮哭声响彻山道时,墨蓝夜空中的星辉似乎连成了片,闪耀光华……
陌琪半伏于地,孩子哭声在耳边炸开时,她泪如雨下痛哭出声。
薛夫人无力的动了动瘫软的手指,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彻底的失去了知觉。
“夫人,是个健朗的小公子,夫人夫人……”
“夫人……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比较长,不知道小天使们会不会觉得这一章太长了,我下次会好好断章的哈,么么哒
第73章 我很想你
王嬷嬷眼见着薛夫人松了力气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全身冰凉满目惊惶的跪趴在薛夫人身边慌声呼喊:“夫人……夫人……连姐姐……”她惊慌失措的侧头寻着连嬷嬷,脸色煞白颤声开口:“夫人她昏过去了, 夫人身上好凉,这可如何是好啊……?”
正忙着为薛夫人擦洗身子的连嬷嬷, 闻言猛然起身看向面容憔悴灰暗的薛夫人,顾不得被自己打翻的铜盆, 踏着那还混合着血污冒着热气的温水, 踉踉跄跄的冲到帐外,竭力喊道:“大夫, 大夫可是来了, 夫人危急,陈副将,快寻大夫来啊……”
还没能好好缓口气的陌琪心中一惊不顾满面泪痕的转身扑至毫无声息的薛夫人身前, 握着她汗湿冰凉的手,急声唤道:“薛夫人,薛夫人……”她喉中发紧,心口发麻,她看向白雪,眼中满是惊惧焦灼。白雪为薛夫人把着脉, 向陌琪摇了摇头:“小姐, 薛夫人脉象极弱, 若是不能及时救治怕是不妥啊。”
王嬷嬷又给薛夫人加了层斗篷,以期望能让她暖和些,她看向白雪语带祈求:“姑娘, 你懂医理,可是能先为夫人先和缓和缓……夫人都还没能看一眼小公子呢……夫人……”
白雪不动声色的贴近陌琪,轻摇了摇头面色黯然的回道:“奴婢不过是略知皮毛罢了,万万当不得嬷嬷所托啊。”
陌琪感受着白雪加重了扶着自己的力道,眼中一沉,杨姝沅抱着孩子回头看着慌乱一片的众人,眉头紧锁沉声开口:“一个一个的慌什么,现下先将薛夫人身子好好清理爽净,再将那脏污的绒毯换了,让薛夫人躺的舒爽些。陈副将早已派人去寻大夫了,你们都给我定下心神好好做事,堂堂镇国公府出身的仆婢,遇事竟是如此毫无章法,成何体统。”
陌琪靠着白雪缓缓起身,压下心中慌乱,闭了闭眼睛稳着心神,顺着杨姝沅接口吩咐道:“把所有暖炉都再换一遍,炭盆再烧热些,白雪出去看看燕窝雉鸡粥可是快好了,一会子薛夫人缓过劲来,就要用上了。吩咐她们手上都利索些,现下可经不得半分耽搁,让各处都要再快着些才是。”
白雪忧心忡忡的看向面色苍白眉目坚定的陌琪,按下心中的焦灼不安福身领命:“是,奴婢马上就去。”
就在众人堪堪将薛夫人小心挪回新换好的厚实暖毯之中时,帐外传来扑通几声,紧接着是沉稳洪亮的奏报声:“报,陈副将我等已将稳婆、郎中都带来了,请陈副将示下。”
陈副将看着眼前面色惨白伏地狂呕的三个男女,神色焦灼眼角抽搐,厉声斥问:“他们何以如此模样,这等作态如何为夫人诊治?”
那亲卫回道:“陈副将,因着小道崎岖难行,属下不敢耽搁,故而只得将他们一路扛回来,属下办事不利请副将责罚。”
杨姝沅闻言狠狠的翻了个白眼朝着帐外喊道:“管他什么作态,让他们立刻进来为薛夫人诊治。莫要再讲究什么狗屁礼数了,快快快……”
陈副将也顾不得他们的狼狈样,当即就将那几个还晕头转向的稳婆郎中给推进了帐内,自己守在帐外不停的来回踱着步子,焦急的等待着……
那两个稳婆一个郎中眼冒金星的被提溜着进了帐内,还没缓上一口气呢,就立刻被推到了薛夫人跟前,杨姝沅将手上孩子交到身旁那稳婆手上,疾声开口嘱咐:“今儿这夫人乃是七月生子,你先看看这小公子可是安好?夫人力竭而沉,你们两个立刻想办法将夫人催醒,为夫人查看各处是否妥当,我们的人会在一旁襄助,但有任何要做的,只管开口就是,就是一定要快。”
那郎中在睡梦中被挖起来,又一路冻着上山,现下身上又冷胃里也还难受着,不由得低声求了句:“这位老夫人,可否让草民歇口气,实在是……”
杨姝沅眉眼一横,语调森冷:“动作要快,莫要磨蹭半分,否则杀了你们。”
那三人一听,瞬时清醒立刻就打起了精神,各自都忙了起来。
陌琪又令人取了披风,给她们三人披上,让她们好歹松缓了许多,便是手上动作都更加利索起来。
那郎中给薛夫人请脉扎针,稳婆给薛夫人查看身上各处,让王嬷嬷再为薛夫人身|下加了层斗篷,伸手颇有章法的按揉着薛夫人的腹|部,昏迷中的薛夫人皱了皱眉,无意识的呻|吟了一声。刚加上的那层斗篷立刻就被冲出的一股恶露浸湿,帐内血腥气更重,一众未曾经过人事的丫鬟们面色愈加惨白,眼中惊恐愈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