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氏是正式发来的邀请函,三日之后国公府设宴,不止请李莞一人,家中女眷都有份,一如当时国公府送来礼品,也是阖府上下都有收到的,由此可见郝氏定然是个周到的人。
国公夫人邀约,李家众人自当赴约。
三日后,国公府一早便来了八辆马车迎接,并且由世子陆睿亲自过来迎接,陆睿翻身下马以后,李家家仆便来牵马,请陆睿进府,直接往松鹤堂去给宁氏请安。
李莞等女眷皆准备好,看见陆睿从门外走入,龙行虎步,丰神俊朗,他素日爱穿玄衣,今日穿的是一身靛青竹纹文士服,看得出来想收敛起一身肃气,进门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俊逸不凡的笑。
李莞正在给宁氏递茶水喝,看见陆睿进门,递茶水的动作都顿了顿,宁氏轻咳一声,李莞方才回神,旁边的婶娘姐妹们全都一副暧昧的笑。
陆睿来到宁氏面前站定,先抬眼看了看李莞,然后才拱手对宁氏请安道:“晚辈陆睿给老夫人请安,见过各位夫人。”
宁氏身上只是个五品诰命,若是按身份,宁氏怎么都受不了陆睿这一见礼,但今日陆睿自称‘晚辈’,便是照顾了宁氏她们的。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孙女婿,宁氏没有再满意的了。赶紧让桂嬷嬷给陆睿看座,在去国公府之前,总要上门迎客的人喝杯茶水的。
桂嬷嬷也是精明,将茶水端到李莞面前,意思再明显不过,李绣和李欣她们忍不住在一旁偷笑,李莞跟陆睿私下不知见过多少,也没怎么觉得不好意思,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感觉就不一样了,竟难得脸红起来。
端着茶杯来到陆睿面前,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像模像样给陆睿行了个礼,娇滴滴的喊道:“陆大人请用茶。”
陆睿嘴角含笑,却是不接过茶水,李莞抬眼看了看他,眼神示意他快接,陆睿却只坐着不动,还是一旁的吴氏明白的快,故意大声与一旁的罗氏说道:
“哎呀,咱们菀姐儿平日里的聪明伶俐劲儿怎么今儿全没了呢。你说咱们称呼陆大人为陆大人也就算了,她也这般称呼。”
吴氏这声音本来就没打算偷着说,李莞窘在当场,羞怯的低下头,小声嗫嚅一声:“不称呼陆大人那称呼什么?”
旁边女眷们笑作一团,厅中气氛也因为这两句话而变得活跃起来,陆睿此时接过茶杯,揭开杯盖喝了一口,一本正经的来了句:“便唤世兄如何?”
李莞与陆睿对视一眼,捕捉到陆睿眼中的促狭,偏偏其他人还跟着他起哄,可把李莞闹了个大红脸。
陆睿喝过茶以后,便对宁氏及一干女眷们提出出发,今日本就是国公夫人郝氏宴请李家众人,陆睿上门迎客,周到之至,没有久坐之理,一番收拾,将李家要带去国公府的礼品现行送到车上,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众人才往门外去。
陆睿一直跟在宁氏身旁,配合着步子往前走,丝毫不敢逾越,宁氏对陆睿又满意了几分。让李莞与她同坐一辆马车,李莞应声,陆睿先扶着宁氏上车,然后才转过身对李莞伸出了手,李莞还记着刚才在厅里他害她被人取笑的事儿,趁着没人知晓,飞快拍了拍陆睿的手掌,本来是想告诉他:不要你扶,我自己走。
谁知手刚接触到陆睿的手掌,就被陆睿给紧紧抓住,李莞想缩手都晚了,明明手被捏着,可陆睿表面上却还一副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样子,温柔体贴的对李莞说道:
“小心台阶。”
李莞抽了两回手没抽出来,无奈只好被他扶着上车。
上车之后,李莞坐到窗边,掀开车帘子往外看,正好看见陆睿翻身上马的英姿,看在他那么帅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放下车帘子,李莞美滋滋的回头,就对上宁氏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显然是将她先前的举措看在眼中,李莞再次难为情的低下头,宁氏说道:
“待会儿去了国公府,在国公夫人面前可不许放肆。”宁氏不放心的交代:“听李夫人说,国公夫人是个和善的人,应当不会为难你,但你也不能因此而失了尊重,矜持端庄些,将来入了国公府方能挺直脊梁。”
李莞当然知道宁氏的意思,认真点了点头:
“祖母放心,我知道了。”
第124章
宁氏对李莞还算放心吧,这孩子虽说有时候做事莽撞,但终究也没有闯出什么大祸来,在外人面前还算沉稳持重。再说,国公既然亲自上门提亲,那就肯定对菀姐儿的事情有所了解,既然了解之后还能接受,那就断不会因为菀姐儿的一点小瑕疵而如何,这般说只是为了警醒警醒菀姐儿,让她端正姿态罢了。
宁氏携一应女眷前往国公府做客。
镇国公府位于东城最东安平巷中,府邸面积占据整条安平巷,每一品级的官员都有各自的修府规格,国公自然是最高规格的。
派出去迎接李家的车队一到巷子口,就有人入府禀告,国公夫人郝氏与安阳县主亲自到国公府门前迎接,这举动让宁氏都觉得有些汗颜,拉着郝氏的手进门,连连说道:
“劳烦国公夫人与县主亲自相迎,如何使得。”
郝氏是个年近四十,容色中等,许是习过武的缘故,举手投足很是干练,见人便是一脸笑,给人周到通达之感。
“老夫人去千万别这么说,您是长辈,怎样都是使得的。快请快请,诸位夫人,姑娘们都请进吧。”
李家众人都没想到国公夫人居然是这样和善一个人,还以为这般门第的夫人,多少都会有些傲气凌霜,都做好了今日在国公府拘谨的准备。
李莞和陆睿走在众人之后,李莞悄悄对陆睿说道:
“国公夫人看着确实人很好呢。”
陆睿往她看一眼,揶揄道:“是不是松了口气?将来嫁过来,无需面对恶婆婆了。”
李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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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很大,国公夫人在后院招呼她们,将众人请入座,国公夫人坚持请宁氏上座,坐下之后,李家诸位才开始见礼,李莞是与姑娘们一同向国公夫人见礼的,国公夫人先看了一眼旁边的陆睿,再笑吟吟的对李莞招招手,说道:
“这便是菀姐儿了,果然品貌端正,怪道能入了世子的眼。”
郝氏这般说了之后,便叫一旁的嬷嬷拿了一对金缠丝的镯子来,送到李莞面前,道:“今后都是一家人。”
这是长者赐,李莞是不能推辞的,但还是要问过家中长辈才行,见宁氏点了头,才伸手接过郝氏给的见面礼,对郝氏道谢:
“多谢夫人。”
郝氏满意的点点头,打趣一旁陆睿道:“别看世子年岁比你大这么些,生活上可不怎么讲究,今后还是要托你照顾的。”
李莞明白郝氏的意思,如果陆睿对生活有讲究,他就不会一个人住到胡同里去,还和李莞做了邻居,而他那院子李莞也去看过,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院子里的样貌确实不像一个国公府的世子会待的地方。
抿唇一笑,对郝氏的好感暴增。
拿了见面礼,李莞就退到一旁,陆睿全程陪在宁氏身边说话,照顾的十分周到,安阳县主来到李莞面前,李莞正要将东西放到一边起身行礼,却被安阳县主坐过来按住了手,说道:
“千万别多礼,给我哥看见了非数落我不可。”
安阳县主与李莞之前见过多回,虽然对李莞有点好感,却怎么都没想到,这姑娘今后会做她嫂子。
想着上回在安平郡主船上没能救下李莞的事情,安阳县主一直觉得十分愧疚,只是没有机会与李莞说一声抱歉,今日听说李莞要上门,特意禀了国公夫人一同宴客。
“上回的事情,没想到安平竟存的是那样的心,却也是我没有阻止到,实在太抱歉了。”
安阳县主诚挚对李莞道歉,其实那天晚上李莞是知道的,安阳县主已经尽力阻止了,后来还追出了甲板,只是晚了一步,李莞掉进水里的时候,还隐约听见安阳县主在甲板上喊着救人的声音。
“这怎么能怪县主你呢,我若是知道安平郡主想要我的命,说什么我也不会大义凛然的跟那两个婆子出去的。更何况是县主你,一切发生的太快,谁都没有料想到。”
安阳县主跟着叹了口气:“好在你没事,若不然我得愧疚一辈子。”
李莞拍了拍安阳县主的手,让她别往心里去,又问了两句安平郡主如今的状况,安阳县主也是唏嘘不已。
“她呀,被免了郡主的封号,我们这些从前与她一同玩耍的人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偏偏她自己仿佛变了天似的,见了谁都阴阳怪气的行礼,弄得我们很尴尬,渐渐的也就没人和她玩了。听说最近安平郡王正在打听京城外的人家,应该是想把她外嫁出去吧。”
安阳县主把安平郡主的结局说与李莞听,李莞听了心请有些复杂,其实她和安平郡主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死的大仇,不过就是因为她在薛莹家被她们欺负时反击了,她们便怀恨在心,存心要取人性命,心肠歹毒至极。
“算了,咱们别说她了。与我介绍介绍你家里姐妹吧。”
安阳县主怕李莞想起往事不开心,便赶忙换了话题,让李莞给她介绍李家的诸位姐妹认识。安阳县主温柔活泼,与李家姐妹们打作一团,一点都没有公府小姐与县主的架子。
其他人交给郝氏与安阳县主招呼,陆睿带李莞去国公府的花园里转转,两人顺便说说话。
国公府的院子比李家要大了好多倍,园子里的花姹紫嫣红,有专门的花匠照料,国公府的下人们看见陆睿和李莞走过来,有那消息灵通的知道今日是请的李家,世子未婚妻的娘家人,而此时走在世子身边的,肯定就是与自家世子订亲的李家姑娘了。
李莞一路走来发现郝氏管家确实很有一套,因为她和陆睿走在一起,尽管园子里的仆婢们对她很是好奇,但也没有一个东张西望,明目张胆看他们的。
“国公常年征战在外,你也不常归家,夫人一个人把国公府打理的这般好,委实不易。”
李莞曾经管过一个很麻烦的家,知道管家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而想要把一个家管好,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李莞现在对郝氏有种由衷的敬佩。
“确实不易。”陆睿道:“她从前是我爹的护卫,我娘死了以后,她进门,一直打理将府里打理的不错。”
很少听陆睿提起他娘,李莞觉得,如今陆睿跟国公关系一般,应该和他母亲有关,犹豫再三后,李莞对陆睿支吾问道:
“那你娘……”
问了半天也没把话问出来,还是陆睿自己猜出来的,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娘的事儿?”
陆睿的直白让李莞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窥探别人隐私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没什么不能问的。”陆睿让李莞去亭子里坐,此时正是花开正艳之时,清风徐徐吹来,在沁脾的花香中,陆睿将往事娓娓道来。
“我娘是个以夫为天的传统女人,自从进门之后,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盼着我爹回来,日复一日,郁郁寡欢。我小时候从记事开始,就记得我娘独坐垂泪的样子,每年都是我爹回来的那几日,她的精神才好些。后来她生病了,缠绵病榻两年多,我爹忙着打仗,送去的家书都以军务繁忙给压下去了,我娘到死都没等到他回家看她。”
“后来国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李莞问,设身处地想着陆睿母亲当时的感受,心里就闷得厉害。
“我娘死后半年。”陆睿平静的说道,素来锐利的双眸中蒙上了一层悲伤。
陆睿此时虽然说得很平静,看似好像云淡风轻已经过去的样子,可实际上想着当时她娘临死前的样子,必然是心酸的,她的愿望并不多,只是希望临死前丈夫回来见她一面,可她的丈夫却始终忙着家国大事,无暇顾及她,直到死后半年才姗姗回家,对外人来说,镇国公陆靖是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可是对陆睿和他母亲来说,陆睿只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也正因如此,陆睿跟国公陆靖的关系才会不太和睦,陆睿一定很埋怨当初为了军务,不管母亲死活的父亲吧。
陆睿说完这些看向李莞,见李莞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禁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说道:
“是不是觉得我挺可怜的?”
李莞低头叹息:“不是可怜,是同病相怜。”
陆睿从小看到的便是敏感多愁的母亲和不顾妻儿的父亲,而李莞从小看到的则是母亲冰冷的牌位和烂醉如泥的父亲,李莞从小没有受到过父母关爱,陆睿亦然。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陆睿问李莞。
李莞有些糊涂:“第一次见面?巷子里吗?”
也是在京城,李莞难得翻墙想抄近路,没想到遇到了陆睿他们办事的时候,那时还不知道今后的事情会这般发展,被严朝用刀抵着脖子,惊魂一刻。
陆睿摇头:“不是巷子,是大兴府衙门前。你因为那个掌柜的事情被抓进府衙去,你爹去带你出来的时候。”
陆睿提醒李莞当时发生的事情,见李莞想起来之后,陆睿才接着说道:“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跟我有点像。后来得知你的身世……”陆睿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忽的摇头:“算了,不说这些了。”
李莞以为陆睿提及自己的身世,是指李崇醉酒,她小时候在李家日子不太好过的事情,转念一想,说道:
“也就是说,你是那时候就开始注意我了吗?”
第125章
李莞的问题让陆睿先是一愣,然后便低头浅笑起来,李莞见他这表情,不禁凑上前追问:“是不是嘛,是不是嘛?”
陆睿伸手将李莞的脑袋从自己面前推开:“我那时候注意你什么?一个姑娘家把自己折腾到衙门里去了?还是注意你没脸没皮跟着你爹后头撒泼打诨?”
李莞回想当时的情况,好像……是有点不应该。
“不过嘛……”陆睿话锋一转:“你那没脸没皮撒泼打诨的样子,其实想想还挺可爱的。”
李莞刚刚黯淡下去的目光瞬间又明亮起来,继续把脸凑上来问道:
“真的吗?”忽的一想,好像有点不对:“你不会就喜欢我没脸没皮的样子吧?”
陆睿忍着笑:“可以这么说。还有就是……有点羡慕你对你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