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徽手臂受了伤,他想叫陆策进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是他在这世上最为信任的知交,在这时刻,却偏偏不能提起他的名字,他们只能做世人眼里的酒肉朋友。
“母后,我疼……”祁徽道,“太医上得什么药,怎得还没有起效呢?还有,到底谁要杀我,母后,您一定要给我查出来,我可不想死,我要活千年呢。”
他浑身颤抖。
吴太后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脸:“别怕,忍着点儿,这药就是一开始会疼,慢慢就好了。还有那凶手,我已经叫章统领和莫指挥使去查了,就是把地儿翻过来也给你找着,你先睡一会儿罢。”
祁徽点点头,闭上眼睛,可不到一会儿,却又害怕的睁开来。
这孩子自从生下来胆子就很小,亲生母亲不在之后,夜夜啼哭,是她天天抱在怀里,摇着他,才能安稳睡着的。
“别怕,我陪着你,皇儿,你好好歇息下。”吴太后柔声安抚,一直等到天黑才离开。
外面是一阵阵的喧哗,好像要把宫里的人都抓来审问一遍,陆策跟一个小黄门走进来:“皇上,吃点东西吧。”
见到陆策,祁徽面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却瞬间就骂道:“什么节骨眼,还给朕东西吃?朕怎么吃得下去,凶手找着了吗?没找着,朕不吃!谁知道那杀手会不会在里面下毒!朕要去找金道长,吃一颗保命金丹。”
小黄门吓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策把膳食放在桌上,正要开口,却见皇后陈韫玉来了,她端着一小碗雪白的鱼汤,好像很害怕祁徽,但还是鼓着勇气走到榻边,轻声道:“皇上,您受伤了吃这个吧?鱼汤对伤口好。”
声音细细柔柔的,不凝神都听不清,祁徽斜睨她一眼:“这什么鱼汤?”
“鲈鱼汤。”陈韫玉抬起眼,“新鲜的很呢,御厨说是才捞上来就做的,我喝了一口,”她摇摇头,“没有毒的。”
祁徽眼眸眯了眯,手指在袖中一动,猛地把鱼汤打翻了:“朕一向不吃鱼汤,你不知道吗?出去!”
陈韫玉吓一跳,眼睛微微的发红,想说什么到底没说,慢慢退了出去。
小姑娘瞧着真可怜,陆策斜睨祁徽一眼,心想这做得有点儿过分了,他轻咳一声:“皇上,微臣扶您去见金道长罢。”
“好,快点。”祁徽伸出手。
陆策扶着他出去。
前往炼丹房的路非常寂静,也很开阔,前后若有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陆策轻声道:“皇上,到底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儿,有人要我的命呗,幸好长春身手好,一镖打歪了箭,我看是埋伏在屋顶上的,许是一早知道会经过这里。”祁徽冷笑一声,“没有猜错的话,应是曹国公的人,他怕是按耐不住了。”
比他们想象的要急,是不是曹国公自己被刺杀,且又因为阮直暗地里的动作,杀了太多曹国公的人,使得曹国公变得迫切了?
“如此说来,恐怕我们真要先对付他了,微臣今日正好也去见过阮直,他也主张先动曹国公。”
祁徽点点头:“我们去炼丹房好好商量下。”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皇上被刺,曹国公急匆匆的来见吴太后。
“竟有此事,实在太不像话了!”曹国公怒声道,“京都的治安如此不堪一击,姐姐,我看您得把这些人换一换了,上次我都差点被射杀,而今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吴太后斜睨他一眼,端起茶盅喝,淡淡道:“真跟你无关吗?”
“姐姐,您在说什么呢?”曹国公震惊道,“我岂会去刺杀皇上,不要脑袋了吗?今儿我可是在外面听戏,您不信,使人去查。姐姐,我知道皇上是您一手带大的,您很担心他,可这种话说出来真是伤我的心。”
吴太后把茶盅往桌上一顿。
殿中立时安静无比,宫人们都缩了头,大气不敢吭一声。
曹国公心头咚咚打鼓,心想,一个个都是吃白饭的,连个窝囊废皇帝都杀不了,白费力气,偏偏她那姐姐还维护祁徽,要一个虚名。
若干脆点儿,叫祁徽暴毙,江山可不是吴家的了?不管是姐姐,还是他,皇帝随便哪个当,都比现在逍遥的多。毕竟现在,祁徽还是皇帝,他就算自己不行,万一生下个聪明的儿子呢?姐姐还能做得了这个主吗?
夜长梦多,就该下狠手。
第65章
心里这么想,但嘴上不敢说。
去年吴太后生辰,他献了一副《裘后观牡丹》,那裘后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女帝,当时就是暗示吴太后,他姐姐,可以自己称帝了,结果吴太后把他狠狠斥责了一顿不说,还把那幅图给扔了。
后来曹国公就不敢再当面怂恿吴太后。
只吴太后对他那点心思甚是了解了。
“皇上自幼体弱,宫中太医都予他把过脉,你又不是不知。”吴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悲伤,“将死之人,谁都该心存仁念,更何况是我抚养大的孩子?”她站起来,缓缓往前走了几步,“他生得像他父亲,我见着他,就总想起先帝。”
她十六岁就认识祁安了,当时不过是个小丫环,祁安却丝毫不嫌弃她的身份,将她带入宫,万般宠爱,后来还册封她为皇后,
吴太后想起往事,竟然笑得有一些灿烂。
倒是曹国公忍不住冷笑,真的那么宠爱她,当年就不会召了英国公与陆锦麟入宫密谋了,定是他吩咐这两个人把吴太后斩杀的!只不过幸好他得了消息,才挽救了吴太后的命,可惜她偏偏不相信,觉得是英国公自作主张。
女人有时候就是愚蠢,比起江山,感情算什么?祁安再如何喜欢姐姐,但会威胁到他们祁家的人,绝不容情。
曹国公挑眉道:“姐姐,既然皇上如此体弱,或许您该送他去江南静养,那里更是宜人,指不定能多活几年呢。”
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刻薄,吴太后听了不悦:“他喜欢京都,自小在此长大的,去什么江南?”斜睨一眼曹国公,“你有这些心思,不如替我想想如何解决这四处的动乱罢,魏国公同世子疲于应付,也只守得住一两处,你可还有推荐的将军?要么,叫宗炎去试试,也好立下军功?”
曹国公心疼儿子,哪里肯:“他八月就要娶妻,这时候去什么?我看魏国公也是无能,予他那么多兵马,竟然还不曾平定吗?尸位素餐,还不如让位于旁人!”
他不喜魏国公,因魏国公立场不明,却又握有兵马,保不定将来会是个阻碍,只可惜此人太过狡猾,抓不到把柄,今日借机就在此中伤魏国公。
吴太后却不听:“杨家历经四朝,自□□皇帝起兵时就追随左右,立下的功劳无人能及,他让位,谁能顶替?”她看向弟弟,“你到底可有人选?若没有,我便去请教蔡大人。”
“黄将军罢。”曹国公立刻举荐了一人,“擅水军,可去两浙剿灭匪徒。”
吴太后沉吟会儿,便去宣黄言宁觐见,又与曹国公道:“不管是都督府还是兵马司,是该整顿下了,竟然连个杀手都寻不到……我看今日这杀手与上回端午节刺杀你的应是一人,你传令下去,便是将京都翻个遍,也得给我找出来。”叮嘱他,“你近日出门都要小心些,我就你一个弟弟。”
曹国公心头一暖,到底姐姐还是疼自己的,他大摇大摆的出去下令了。
听说皇帝在宫中被刺,苏沅十分吃惊,印象里,祁徽虽然身体不好,可好歹也活到二十几岁呢,从来没听说有人行刺。
难道是影子杀手吗?可影子杀手专杀贪官,照理不该,不过也难说,上辈子的记忆里,影子杀手这时候早就销声匿迹了,根本就没有再现江湖,不像现在,总听到又除去了那些官员,真是奇怪。
她摇摇头。
“怎么了?”阮珍问,“可是听到害怕了?”一边叮嘱采薇,“以后这种事儿别告诉姑娘,万一晚上做噩梦。”
采薇答应声,可心里在想,姑娘可没有夫人想得胆小儿,还就喜欢听这种消息。
苏沅果然道:“娘,我不怕,就是觉得挺诧异,您想啊,这皇宫多少侍卫,居然还能有人行刺。”
阮珍不太关心这个,给才喝完奶的绣儿擦嘴,小姑娘喝得肚子鼓鼓的,见到娘亲的手伸来,就握住了她手指摇。
那可爱立刻叫苏沅忘记了那些事情,也把自己手伸过去:“来,抓我的。”
苏绣眨眨眼睛不抓,一回头,就抱住阮珍的脖子,把脸往她怀里埋,瞧着是一点不亲她,只亲阮珍。
苏沅气得去抱苏慎,在他小脸蛋上亲:“哼,幸好我有弟弟呢!慎儿,慎儿,喜欢我不?我带你出去看花,看蝴蝶,好不好?”
苏慎咯咯的笑,他最喜欢有人抱着出去玩了,小脑袋到处张望,对什么都觉得新奇。
好似听懂了话,他手指直往外指。
“娘,慎儿想出去呢。”苏沅笑,“我就在外面院儿走走。”
“小心点儿,抱不动了别逞能,给蕙娘抱。”
“好。”
苏沅托着苏慎的小屁股,高高兴兴就走到了院子里。
有风,有花香,有飞来飞去的蝴蝶,苏慎张着小手,不知道多欢快,苏沅摘了朵金凤花给他。花杆细,他拿不稳,可扯起花瓣用力的很,瞬时就成光杆了。
臭小子,苏沅笑骂。
这时候,采芹快步走了过来,凑到跟前道:“姑娘,陈新稍了话来,说是二公子从宫里回来了,今日得空。”
她此前找过陆平,想见陆策,结果一直没有消息,便是当陆策很忙,毕竟皇帝遇刺了么,但现在终于回来了。
苏沅连忙抱着苏慎走回去,跟阮珍道:“娘,我要去趟威远侯府。”
“怎么?是二姑娘相请吗?”
“不是,是去见二表哥,我见他养的鸟儿好看,也想养几只,问问他该怎么养,怎么挑鸟儿。”她顿一顿,“便不去打搅祖母了,您准许,我就去了。”
“这,要不要告诉老爷一声?”
“爹爹在衙门,怎么告诉?”苏沅拉着阮珍的袖子,“娘,二表哥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就住在隔壁,您担心什么?我问问就回来的,娘,您就让我去吧,我就想养几只鸟儿玩,也没有别的事情。”
阮珍被她一撒娇,什么脾气都没有了:“那你早点回来,别太打搅二公子了。”
“好。”苏沅答应声,快步就出去了。
岂料陆策竟不是在陆家等他,才到门口,陆平送来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巷子两个字,苏沅一看就明白了,是上次那条巷子里的一栋独院。
大约要谈的事情太过机密,陆策觉得在陆家也不安全,人之常情,只是到自己这儿就麻烦了,明明说是去威远侯府的,但现在陆策换了地方,她就得跟着换地方,且那边还不好叫别人知道。
苏沅只好按照以前的办法,让奴婢在别处等着,她自己去那个小院。
这样一来,只怕回去会受到长辈的盘问,偏偏还不能如实回答,又得找借口,苏沅边走边是心事重重。
陆策坐在椅子上,端着茶喝。
想苏沅这一趟来,怕是要耗费了许多耐心,看她以后还想不想掺和进来了,这掺和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一个小姑娘成吗?又不是男人,少了许多的束缚,她还是安安稳稳的待在闺房里比较合适。
正好笑,秀实开了门。
苏沅进来瞧见陆策惬意的喝着茶,心里头就有一阵恼火,匆匆走入堂屋,质问道:“之前稍消息也不提个醒儿,母亲还以为我去你们家呢。”
“那也没办法。”陆策淡淡道,“什么事儿能预测呢,母亲今儿突然请了客人,我若回去只怕要见客,那就没空与你说话了。”
可她怎么应付长辈,不问起便罢了,就怕细问,她出纰漏,那要以后再出门可就难了,怕再管不得陆策与舅父的事情。她微微叹了口气:“我要是男儿家就好了,此刻像你,做个府军前卫也行。”
陆策莞尔,果然苏沅烦恼了。
“那以后就算了,你不要太过操心。”
苏沅摇头:“你有所不知……”
陆策挑眉:“你有什么秘密我不知吗?”
“不提也罢。”这前世的事情怎么讲?苏沅说回正题,“你而今可有什么计划,与皇上?我想想,你们最缺的应是兵权,可这大部分都掌控在曹国公手里罢?”
倒也有点见解,陆策睨她一眼道:“只能徐徐图之。”
是要慢慢来吗,苏沅心想,可这辈子许多事情都不同了,也不知中途可会生出变数来,若是好的就罢了,若是坏的,比如祁徽突然死了……那可就糟糕了,凭陆策能行吗?
思来想去间,突然门外一阵喧哗,有人厉声道:“开门!”
秀实吓一跳,听声音,像是有许多人包围了此处,连忙过来请示陆策。
陆策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刚要吩咐,几个人竟然已经用力踢开大门,为首的大声喝道:“刺客就在此地,给我搜!”
话音刚落,墙外有噗通一声传来。
陆策朝秀实使了个眼色,拉着苏沅往后几步,也不知碰了什么,脚下突然就有块地方塌陷了下去,苏沅吓得差点出声。陆策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是暗门,别怕,躲一会儿就行,他们很快就会撤走的。”
怕她摔伤,他抱住了她,两个人径直落在了地上。
第66章
外面乱哄哄的,涌入了许多官兵。
为首的乃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童松崖,径直就朝堂内走来,喝道:“这是谁家宅院?”一勾手,立刻就有两个兵士将秀实押了进来。
秀实战战兢兢,脸色雪白:“回大人,我们老爷姓展,前些年去广西做生意,留下这宅子予小人看守,好多年不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