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闭上了眼睛:“作为一个战士,我为目睹生命的光辉而感到骄傲。恭喜你活了下来,我尊敬的敌军元帅。”
他已经快死了……
宛籽看见他的肚子上插着一片飞船残骸,鲜绿色的血液正从伤口处潺潺流出来。
“莱格修斯……”宛籽喃喃,看了一眼莱格修斯。
莱格修斯略微点了点头。
宛籽蹲下身去,捂住了他的伤口,朝着身后高声喊:“薇妮!快!快来——”
长老吃力地抬起手,似乎想要阻拦。
“我知道你们所谓的战士骄傲!”宛籽粗暴地擦干眼泪,甩掉脑海里盘踞的灰叶影像,“可以活下去就活下去,努力活到和平的那一天,难道不好吗?”
“我亲爱的孩子,”长老低沉道,“和平原本就是最难的事情。”
“那就别放弃啊!”宛籽哭着喊了出来,“战士的本质,不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战斗吗!”
那些虫族战士,他们一个个坦然的眼神,每一个都和灰叶诀别时刻最后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们分明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为了他们身为战士的骄傲。
这样的眼神在她的噩梦中出现了无数次,每一次她急躁得不知所措却又无能为力,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把心中积聚已久的痛苦喊了出来。
——明明还有生的机会的,为什么当时不一起逃走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了所谓的骄傲就要付出生命?
——为什么就这么放弃了,灰叶?!
……
*
长老浑浊的眼神一滞,缓缓放下了手。
下一秒,薇妮带着医疗队冲到了他的面前,把虫族长老围了起来。
在远处,小虫已经被放到了治疗舱内,苍白的小脸上狰狞的表情渐渐止息,剩下的战士们也相继得到了治疗。
帝国的医疗队员们大多文弱,像薇妮一样几乎没有战斗力,他们靠近虫族时紧张得全身僵硬,上药的指尖微微发颤。间或抬起头来,看见虫族阴森森的眼睛,顿时吓得更加无措。
“喂,不用抖,我们不揍废物的。”残暴的杀人机器战士挠头道,“一般是直接杀掉。”
医疗队成员:……
*
虫族成员没有抵死反抗,而帝国也没有把他们关进军部监狱,这发展让所有人跌破了眼镜。
事件的始作俑者是帝国的帝后,前任元帅的伴侣,来自遥远的星系的地球雌性。
她现在已经抬不起头了,擦干了眼泪之后,一直处于深深的羞耻感中无法自拔。
——太……太丢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一盆狗血洒得真是……
宛籽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上星际日报的画面,尴尬癌晚期发作,简直想要抓狂。
“你做得很好。”莱格修斯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
“你毕竟,给了和平以希望。”
“真……真的吗?”
莱格修斯低道:“不过,在和平真正到来之前,还需要消除一些东西。”
“什、什么?”
……
医疗团队推着治疗舱路过莱格修斯。
虫族长老在透明的治疗舱内睁开了眼睛,对着莱格修斯缓缓道:“作为报答,我可以告诉你,亚瑟·艾博特去了葵明宫旧址。”
话毕,他就闭上了眼睛。
很快,医疗团队清退干净,帝国的工程师们进入了虫族母舰,开始着手修复这一艘破败的船舰。
那时,宛籽已经跟随莱格修斯飞抵葵明宫。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哦……
【我自己都不信……
是的今天更新比较早!请看我洗心革面的眼睛!
第133章 路漫漫兮
葵明宫已然是一片废墟,荒草丛生。
在不久之前的战役中,从天而降的虫族曾经和帝国战士在这里进行了激烈的交锋,而后炮火摧毁了富丽繁华的宫殿。宫墙、喷泉、雕像、鲜花……所有一切繁华与文明毁于一旦,只剩下一些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白色石头,歪歪斜斜地伫立在原本的遗址之上,无声而又寂静。
这就是战争啊。
宛籽小心地穿梭在其中,搜寻着亚瑟的身影。可是偌大一个葵明宫里,根本找寻不到任何活物生存的痕迹。
——他也许已经逃跑了呢?
宛籽忍不住这样猜想,却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念头。她有一种感觉,像亚瑟那样疯狂而又偏执的人,绝对不会让他的这一场堂皇演出就这样拉上帷幕的。
绝对不会。
可是葵明宫里确实是一片死寂,根本找寻不到亚瑟的身影。如果他一定在这里,那么最后可能出现在哪里呢?
宛籽在自己的脑海里努力地查找思索,忽然眼前一亮。
——花园高塔!
“莱格修斯,”宛籽低声呼唤,“我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她奔跑着,沿着记忆中的道路绕过重重废墟,往花园的方向前行。一路上许多记忆从脑海里一幕一幕闪过,如同电影画幕一般在她的身体周围来回播放。
最初相遇时,她的身旁一片漆黑,只有亚瑟温柔的声音日日夜夜陪伴;
后来她睁开了眼,常常偷窥他在实验室里忙碌的身影,不论看多少次都觉得他漂亮得不像话;
再后来,他渐渐成为她最信赖的人;
直到葵明宫一役,他从高塔之上一跃而下,从此变成了陌生人……
*
葵明宫的花园里狂风阵阵,唯一还残存的高塔格外孤单,如同这个世界的尽头。
宛籽站在塔下仰望塔顶,果然看见了一个比高塔还要孤独的身影站立在塔顶。
“亚瑟……”宛籽呢喃。
莱格修斯振翅一跃而起,冲上塔顶。
宛籽看见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感觉自己坠落于梦境的边缘。那一年那一天,亚瑟在这座高塔的顶端对她摊牌。这个地方亚瑟与自己母星正式决裂的起点,也是她对他信赖的终点。不论之前有过多少信赖,在那一刻他都与她正式成为陌路人。
而他现在回到这里,又代表了什么呢?
……
*
塔顶狂风大作,沙石与落叶铺天盖地,席卷整个战场。
莱格修斯的伤势终归没有痊愈,又经历了与小虫的一战,应战速度渐渐变得迟缓。
就在他略微分神之际,亚瑟忽然身形一闪,从腰间拔出一把枪械,在他身后对准心脏扣下扳机——!
“莱格修斯小心——!”宛籽惊叫。
莱格修斯的动作并没有停滞,他骤然转身,扣下手腕上的装置,朝亚瑟发射出一颗微型弹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
亚瑟的身影在空中僵持了片刻,忽然直直地坠向地面。
“啊——”宛籽吓得退了好几步。
亚瑟就坠落在距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沉闷的声响过后,四周的尘土飞扬起来。
宛籽呆呆看着他:他没有穿铠甲,身上的衣衫一半被火灼烧成了焦灰色,一半被鲜血染红,零零落落的,破碎不堪。胸口被射穿了一个洞,露出来的却不是血肉,而是隐隐泛光的机械。他稍稍挣扎呻吟,那堆机械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不一会儿,里面还升腾起了一点点焦烟。
宛籽看得毛骨悚然,一步都不敢动弹。
莱格修斯降落在宛籽的身旁,眼睛里也露出略微的惊讶。
亚瑟停止了挣扎。他微微转了转头,涣散的目光落到了宛籽身上,凝聚成微微的光亮。
“……很丑吧?”亚瑟的声音喑哑而又缓慢。
宛籽终于忍不住靠近他,颤声问:“你的……心脏呢?”
“心脏啊……”
亚瑟眯起眼睛,扬起了一抹惯有的微笑。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忽然伸手进了伤口,从里头一把揪出了数十根细小的神经纤维传导线。
“啊——”他大声惨叫了一声。
“你在做什么——!”宛籽扑了上去,却只握住了一点点断裂的传导线。“亚瑟……”
亚瑟气喘吁吁,望着宛籽惊恐的脸,他的眼睫微微弯翘起来,仿佛是偷偷做了坏事的调皮孩子。
“心脏,早就没有了。”
亚瑟轻声道道。
短而凌乱的蓝色发丝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他惨白的脸上,搭配着他的笑容,居然活生生露出了几分明媚来。
莱格修斯一直安静地站在宛籽身后,也终于站不住,走到了亚瑟身前,单膝跪在他身旁。
他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亚瑟艰涩地抬起眼,低道:“确保……肯定会死啊……”
莱格修斯道:“我问的是,为什么要走到这样的结局?”
……
莱格修斯的声音很轻,却罕见地透着一丝迷惘。
宛籽跪坐在亚瑟身旁,恍惚间仿佛看见了穆查理时代的少年伊斯与那个自称“基因研究所之光”的实习助理亚瑟。他们从那么早之前就成为彼此的伙伴,相伴走过四千年时光,多少次生死战役中患难与共,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就算是莱格修斯也没有办法释怀吧?
“你变化很多。”亚瑟低语,“变成了……四千年里,最像伊斯的那一个。”
莱格修斯沉默。
亚瑟目光飘荡到了别处:“我大概是……最不像亚瑟的那一个吧……”
莱格修斯低道:“你的心脏和你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因为基因缺陷混淆了你的判断?”
亚瑟低笑起来,胸口的机械不断冒着火花,呲啦作响。
“我也不确定……但我很确定现在的我……是清醒的……我一点也……不后悔。”
亚瑟的声音越来越低,阴霾的目光却随之越来越澄明。
他又挣扎了些许,吃力道:“能……让我自私地……与宛籽告个别么?”
*
宛籽很害怕这样的独处,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早就发誓再也不会对亚瑟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这个人已经彻底变成了她的陌生人,可是现在他已经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说要和她告别。
——有什么好告别的呢?
宛籽握紧了拳头,很想一走了之。他做了那么多惨无人道的事情,却想在这一刻回到从前吗?
他确实是如他自己所说,真是自私透了。
“别纠结了……反正你也……不忍心走啊……”
亚瑟仿佛吃定她不忍心走,躺在地上大刺刺地笑起来。
宛籽:……
亚瑟看见她憋屈的模样,笑得越发厉害,气喘得胸口的洞里又冒出一点焰火来。下一秒,他痛得全身都抽搐了起来。
宛籽:…………
宛籽咬了咬牙,不再别扭了。她低声问他:“基因缺陷的解药已经找到了……还有机会活下来吗?”
亚瑟收敛了笑容,轻轻摇头:“没有了。”
宛籽顿时气岔。
是啊,做了那么多坏事,身体也破败成这样,他还自己扯了一把电线加快进程,这个混蛋根本就是想早点死……
“我本来,早就该被销毁了……”亚瑟躺在地上,“在很久很久以前,你还在培育皿里的时候……”
“我自私地隐瞒了病情……延长了陪伴你的时间……”
“本来只是想……亲自陪伴到你长大……”
亚瑟的目光虽然勉强聚焦,语言却开始凌乱。
后来的事,宛籽已经了然。隐瞒了病情的亚瑟逐渐陷入偏激与执拗,直到变成现在的疯狂。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陷入癫狂,只知道他不计代价要摧毁整个伊克斯佩特帝国,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不惜粉身碎骨也要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他的疯狂,几乎是匪夷所思而无法自控的,疯狂到临到终了,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就像那段穆查理虚幻的记忆里,他宁可跟随伊斯一起赴死,只为了怕自己难以自控继续研究。
或许亚瑟他,本来就是这样玉石俱焚的性格吧。
“宛籽。”他轻声叫她的名字。
宛籽低声应:“嗯。”
亚瑟湛蓝的眼眸已经开始浑浊,眸光越来越淡:“对不起……让你……失望……”
他阖上双眼。
大风呼啸而过。
最后的声音淹没在了风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宛籽僵坐在原地,忍了好久都没有掉落的眼泪,在听见对不起的这一刻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你果然是个……自私至极的混蛋。”
*
宛籽摇摇坠坠站起身,勉强走了几步,却脚下一软,踉跄着朝前冲了几步。
在她彻底失去平衡之前,栽进了莱格修斯的怀里。
“我其实并不是非常难过……我只是、只是……”
她埋头在莱格修斯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语无伦次,眼泪透过他的铠甲缝隙,渗透进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