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格修斯久久没有反应。
他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再一次出了神。
直到主脑显示隔壁实验室异常，警示灯闪动起慌乱的光芒，蛰伏的帝国元帅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用最高权限命令主脑：“解锁！”
薇妮呆呆看着莱格修斯的背影，忽然觉着，其实宛籽对元帅来说也并没有那么毫无意义？
*
警示灯疯狂闪动着光芒。
亚瑟的指尖略微地发白，他也有些慌乱了，这是第一次毫无头绪。明明之前的一切都进行得异常顺利，26号因为提前出生，所以生长剂用以补足先天的缺陷，现在重新注入足量的生长剂之后应该可以变成成熟体。实验一开始完全按照他预期地进行，宛籽被注射之后呼吸急促，心跳加剧，高热与疼痛更替出现，剧烈的痛苦让她不停地颤栗想要挣扎离开椅子的束缚，她的身体，四肢，发丝都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成熟体变化……
可是就在刚刚，所有的反应停止了。
“宛籽……宛籽？！”亚瑟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却什么也没唤回。只有警报声一声比一声刺耳。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声音。
什么都没有了。
“宛籽……”
亚瑟被巨大的阴霾笼盖，僵立在座椅的正前方。
莱格修斯进入实验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身后的薇妮捂住了嘴，震惊地发起了抖。26号，这是唯一一个有名字的实验体，第一个拥有智商可以对话的实验体，总归是不一样的，然而竟也是这样的结果吗？
莱格修斯缓慢地靠近座椅，每一步走得都很踏实。座椅中的宛籽的面容与身体已经趋于成熟体，却没有了生命体征。她就像一个躯壳，监测仪显示她的体温正以非常明显的速度下降着，渐渐冷却。
不久之前，她还在军部吵吵嚷嚷聒噪得像是拥有虫族基因，现在的她却安静得如同死去。
也许已经死去了呢？
她本来就并不应该存在的。
一瞬间，不知名的戾气充斥身体。
莱格修斯沉静了片刻，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沉步朝外走去。如果破军已经修整完毕，他应该进入下一次巡航了，或许是回军部去，无论如何反正都不是留在这里盯着无谓的生物去梳理莫名其妙的情绪。
“元帅……”薇妮的声音弱弱地想起。
莱格修斯的脚步丝毫不停歇，已然走到了实验室门口。
“莱格修斯元帅！！”薇妮的声音尖细起来，“您，您快回头看——”
莱格修斯陡然止步，缓缓回头。
他看见，座椅上的地球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她傻傻坐在原地，漆黑的眼眸里还留有着一丝惊惶。举起自己的五指缓缓翻转查看，目光中的恐惧渐渐被不可置信取代。随后她放下了手，目光穿越漫长的距离，晃晃悠悠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叫宛籽。
记忆中，那个无知无畏的外星幼年体稚气的声音回荡在他耳畔，和眼前的景象莫名其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带来一丝奇异的感知。
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遗落在记忆长河的沙滩。
是基因缺陷带来的精神损伤已经出现了吗？
莱格修斯暗暗迟疑，心里的负担又加剧不少。如果基因缺陷波及到身体，而无法集中注意力，该如何应对战场？
“既然已经顺利完成，即刻回程。”他听见了自己不带情绪的声音。
地球人宛籽似是刚刚串联起了记忆，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哇——”
宛籽忽然用力喘了一口气，用力地，使劲全身力气，啕啕大哭。
原本以为活着如履薄冰已经是十分艰难，经历过死亡，才明白就算是薄冰削骨也要睁开眼睛。只因为生命之可贵。
……这个地球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莱格修斯发现精神损伤症状愈来愈明显，烦躁几乎要钻进他的脊髓里。
他快步回到了聒噪的地球人身边，在亚瑟与薇妮难解的目光中，低沉下脸开口。
“你，马上解除这个状态。”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和缓。
“以后，不需要了。”
……
从此之后，再也不需要生长剂了。
*
“星辉”计划26号培育体成功转变为成熟体！
帝国的媒体又一次沸腾。
这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没有任何史学家与生物学家可以估量这一次发展的意义，只有诗人用简单的句子概括了“星辉”。
她只是燃起一丝萤火，足够照亮他的宇宙星河。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长大不是LOLI了 ><
第19章 邀约
“长大”的那几分钟，是宛籽记忆最为模糊的阶段。她好像变成了一条鱼，每隔一阵子就自动清空大部分记忆，又像是一个木偶一样浑浑噩噩地任人摆布。
她记得亚瑟震惊之后冲上来把她抱了起来，他坚硬的锁骨磕得她的额头又痛又痒。
她记得薇妮美丽的脸蛋上扬起好看的笑容，灿烂得如同向阳的花儿。
到最后，她看见了那个不太一样的人。他站得不远不近，又太过镇定而安静，仿佛所有的喧嚣都与他绝缘。这个人……她其实不太记得清他叫什么，与他目光交接的时候脑海中浮现许多画面，冷然肃杀的僵持，毫无感情的威胁，兵荒马乱时的他拔剑的侧颜，在急剧下跌时陡然张开的翅膀，还有黑暗的寂静里那短暂的惊惶无措的亲密接触……
身上的痛楚仿佛被他的目光抚平了一点点。
她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如同一个畜生的婴儿一样懵懂地跟随着自己的意识，试探性地朝前走了一步，两步，等到第三步，她想起了他的名字。
莱格修斯。
她听见记忆里的自己这样叫他。
“莱格……修斯。”她吃力张开嘴，喉咙底冒出的声音有一点点的细软。那已经不是孩童的声音。
然后，她看见他微微睁大了双眼，金色的瞳眸中流淌过一丝异样的潋滟。
“……元帅？”
“莱格修斯？”
亚瑟与薇妮的诧异的神色凝固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莱格修斯缓缓抬起了手。
也许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那是一个无意识的邀请。
显然宛籽的思维与四肢都还在混乱期，她只向前走了四五步，就忽然剧烈摇摆了几下，噗通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几乎是同时，莱格修斯惊异觉察到自己的姿势，脸色一暗，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
后来，宛籽的意识就渐渐清醒了。
清醒过来第一件事，是忍着余痛强硬地要回了那件百变的衣裳，把自己从头到尾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飞行器舱门一关，她直接缩到了最角落里，埋头装死！
——太丢人了啊啊啊！
光溜溜地果奔就算了，朝那个杀人机器唧唧歪歪什么呀！雏鸟情结吗？！明明已经破蛋过一次了啊啊啊——
一路回程，宛籽觉得整个脑袋快要被羞耻挤炸了。她埋头闷声到目的地，尽量把自己装作一只无法理解高等智慧生物的鸵鸟，一步踏下舱门，就直冲回自己的鸟笼！
在她身后，莱格修斯遥遥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略微闪过一些困惑。
“基因匹配并不完美？”他问随后到的亚瑟。
亚瑟饶有兴致地望着绝尘而去的地球少女。
“应该不是。”他沉吟，“地球人的文化中，□□身体很大程度上与两性与繁衍相关，她应该是害羞了。”
莱格修斯：“两性？”
亚瑟干笑：“元帅可以想象下大庭广众被人拽着翅膀呀，对宛籽来说应该是差不多的感觉。”
莱格修斯：……
薇妮满脸通红低头。
尴尬的气氛弥漫。
莱格修斯冷脸路过，临走几步又回头问亚瑟：“基因缺陷的后期精神症状包括什么？是否包括……”他低道，“意识的短暂失控？”
亚瑟收敛了干笑：“你说什么？”
莱格修斯却早已踏入了赫立俄斯宫，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大人……”薇妮犹豫，“意识失控……”
“当然不会啊。”
爱与正义的亚瑟学者撩起长发甩了甩，打道回府。如果基因缺陷包含意识失控，还有谁敢上战场呢？
*
从宛籽以成年人的状态出现之后，赫立俄斯宫就再也没有过宁静。
先是基因研究所派了一小队医生住进了赫立俄斯宫，带头人亚瑟每天都研究地球的传统服饰设计，后来又莫名其妙收到参议院的访问通知，第二天，一溜白发老头儿就上了门，用赤果果的目光把宛籽从头到尾扫描了个遍。
宛籽觉得自己在裸奔，谁知道这群外星人会不会有透视功能呢？
老头儿浑浊的眼睛晶晶亮：“地球人的孕育周期是多久？”
宛籽毛骨悚然，小心地退后一步：“……十、十个月吧……”
“那么，”老头笑得和蔼可亲，“请问你们的生命时间是多久呢？全部孕育时间有多长？”
请问你们当种猪的什么时候能够生猪仔呢？
一窝能生几个呀？
能不能生到80岁呀？
——生你奶奶个腿啊！
宛籽干笑着左顾右盼，可惜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伊克斯佩特的室内装饰太过简单，要是跟地球一样有花瓶就好了，她想狠狠砸烂这老头的脸！
她边走边退，忽然砰地一声，撞上了一堵硬实的墙面。
一回头，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眸。
额……莱格修斯？
宛籽轻舒了口气，站到了他的身后。自从约好了“三大条款”之后，莱格修斯其实要比之前温和许多了，更何况他还是“反抗地球种马联盟”缔结者啊！
果然，狂酷拽的莱格修斯大元帅没有让宛籽失望。他说：“请回。”
参议院几个白发老头儿诧异地相互看看，带头的犹豫开口：“莱格修斯元帅，我们代表参议院最高法庭，专程来对‘星辉’计划的进程进行……”
“不需要。”
凉飕飕的声音。
老头儿吹胡子瞪眼，权杖叮地一声砸在地上：“莱格修斯元帅，之前破军号通讯切断，参议院可以理解你的隐瞒。可是既然宛籽小姐已经准备好了，您是否应该有义务向参议院随时通报计划的进程？”
什么叫准备好了啊！！宛籽欲哭无泪。
莱格修斯道：“她还没有。”
“莱格修斯元帅，我想你……”
莱格修斯：“不论是军事指令还是星辉计划，我并不直接接受参议院调配。”
“……”
老头儿气鼓鼓走了。
参议院并没有军部那样“要命”的可怕，但参议院能让你恶心得恨不得没活过。跟在莱格修斯身后进门的一干少将已经脸色苍白、欲哭无泪。罗斯特颤颤巍巍提醒：“元帅，他们虽然位阶不高，但是毕竟是参议院派出的，您这样……”您这样会让整个军未来被整成渣子的啊啊啊！
莱格修斯视若无睹，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地球人，又轻飘飘移开了视线。
宛籽：？
莱格修斯毫无反应。
宛籽觉得自己快要炸毛——这只外星元帅自从实验室归来之后就一直很奇怪。神出鬼没，却又好像无所不在，一不留神还能撞上他喵星人一样的目光。
就像现在一样。
“请问你……”
她的话没说完，就看到莱格修斯的忽然抬起了手。白色的手套夹着一张薄薄的……卡片？
这个星球上居然还有纸张？！
宛籽愣愣接过莱，发现那真的是一张纸。伊克斯佩特帝国早就进入类似电子信息的时代很久了，基本上所有往来都是通过主脑传播次元信息，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的一份有点类似绢帛质地的东西。
邀——请——函？
*
那的确是一张邀请函，来自伊克斯宫廷舞会的邀约。
上头用金色的花式字体斜斜书写着繁杂的文字，装帧精美而又优雅。
几天之后，又一个陌生人上了门。来的一个中年的男人，灰色卷发，墨绿色的瞳眸，身上穿着繁杂的服饰，腰间佩一把装饰性的剑……看起来倒是有点像地球欧洲中世纪的贵族打扮？他优雅俯身，低下头颅，绵柔的声音稳稳地响起：“所有的大致议程都在上面书写明晰，如果您还有个人的建议可以通过主脑向我发起通话，在您莅临舞会的过程中，我将竭诚为您服务。”
话音刚落，虚空中浮现一串外星文，将他的个人介绍寥寥数笔介绍了一遍：莫桑特，宫廷礼仪教师，皇家礼服顾问。
“舞、舞会？！”这不是外星，这特么就是架空穿越了吧？！
“是的，您对时间、礼服、鲜花与点心的安排有什么私人的建议吗？”
“……可是你们不是不穿衣服吗？”
他们身上的衣服不都是身上的铠甲变化的吗？
莫桑特素质良好，声音不徐不缓：“亲爱的阁下，元帅这种技能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的，根据基因等级区分，只有有着优异的遗传基因后代才能成为帝国的建设者以及战士，他们拥有‘铠甲’，而大部分平民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所以衣服仍然是必需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