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个气势汹汹的斓衫瓜皮小帽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霍重华见势就跑,却不料前面也有人阻挡,他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
楚棠这才转过头,不去看那残暴的一幕。
就连首辅大人也敢打,这群人就等着日后吃好果子吧。她丝毫也不忧心霍重华会被打残了去,有些人注定走到最后,让所有人无路可走。
霍重华这个人可是从来有仇报仇的!不过……也是有恩报恩。
墨隋儿吓得捂嘴呆滞,楚棠估摸着是时候了,就对身边的几个家丁吩咐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那位公子救出来。”
楚棠尚且还未适应她已经回到了十岁的年纪,说话的口气肃重凛冽。
楚家这几个家丁是沈管事特意安排的,楚棠说什么,他们自是全力照办,只是听着一个孩童说出如此震慑的话,一时间未能反映。
“是!大小姐。”家丁冲了出去。
楚棠这才转过身,从袖中抽出帕子,做一副焦虑状,她本就生的粉雕玉琢,眉眼间微微凝神之余,半是清澈,半是清媚的神态盈溢而出。
那几个缠住霍重华不断殴打的男子见势不妙,又见来人是穿着楚家家丁的常服,倒也没有步步紧逼,趁机给了霍重华几拳就迅速逃离了现场。
楚棠一路小碎步跑了过去,一双无辜的水眸,叫人见了心头为之一颤,她嫩生生道:“大哥哥,你没事吧?那些人……怎么会打你?”
话音刚落,楚棠自己先是一怔,太久没有当孩子了,这把嗲声嗲气的小嗓子竟平添一种娇气出来,不知道未来首辅大人怎么想?反正她自己是寒碜了一下。
霍重华揉了揉脖子,拇指指腹看似漫不经心的擦去了唇角溢出的血渍,抬眼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粉人儿,邪魅一笑,那微微勾起的唇角让人无法看清他此刻的情绪,只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爷被人打了?是小爷我打了他们!”
楚棠:“……”行!你高兴就成,是谁打了谁对她而言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今天的事,他需要记住!是她救了他一回!
此刻,楚棠才想起来,霍重华也是个庶出的,处境比顾景航还不济,他在霍家的待遇甚至就连一般的小厮都抵不上,听说这其中与他的生母关系很大。
楚棠上辈子曾听闻过坊间传言,说是霍重华是霍家后厨的一个端菜丫头所生,霍老爷也是醉酒误了事,否则也不会在桌案上沾/染了一个厨房里的仆从,后来不知为何霍老爷院子里的一个得宠的小妾被人推下井给淹死了,最后查到了霍重华的生母头上,因着她已怀胎六月,就留了一条命,直至生产才被霍家悄悄弄死了。
而霍重华就是那个不被霍家期待的庶子。
第4章 孟浪子弟
楚棠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褴褛,发髻歪斜,他长了一双邪魅的凤眼,微微上挑之余上下打量了楚棠,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残留的血渍。
样子纨绔蛮横。
墨隋儿紧张了起来,仿佛霍重华会吃人一般,对楚棠道:“小姐,咱们还是快走吧。”她似乎还害怕霍重华的样子。
这人现在这幅架势算什么,十五年后才是真的叫人闻风丧胆,霍重华得势后,手段毒辣奸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年在京城闹的满城风雨的一桩血案就是出自他手。
皇帝手底下的鹰犬锦衣卫指挥使全家被灭,当夜血流成河,妇孺哀嚎。
楚棠眼下不过才十岁,虽说在楚家养的饱满珠玉,站在霍重华面前,却只能挨到他的胸脯。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在听到一阵‘咕噜’声之后,忍不住嗤笑了出来。
他是饿了吧?
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女孩儿面颊粉白,双眸如淬星辰,笑时两只梨涡隐隐可见,面若娇花,尚未长开,已显清媚。
霍重华清瘦的脸一沉:“你这个丫头!笑什么?没见过人饿肚子么?”
楚棠突然笑不出来了,她这辈子是没饿过肚子,可是在上一世,被困定北侯府,不知道挨过多少食不果腹的岁月,顾景航是在惩罚她,不让她死,也不给她好活。
“我这里有斋饭,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随意用了。”楚棠给身后的墨隋儿使了眼色,命她把三层的攒盒拎过来。
墨隋儿直至此刻才想起为何小姐一早出门就让她特意备了一份吃食,她原以为是供奉给夫人的。
可原来……
墨隋儿到底没有插话,顺从的将食盒递了过来。
楚棠却发现霍重华根本没有接受她的‘好意’的意思。
呵-----这个人走投无路了,还如此清高!
霍重华看了一眼比他矮了一大截的粉娃娃,看着她身侧丫头手里的攒盒,口中不削一顾的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那细长清瘦的身形似乎还行走不稳,像是被伤的不轻。
霍重华边走,边是摇头失笑。
今日实在是巧,遇见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儿,她是不是天真的以为佛门圣地就没有人行恶了?
霍重华正懊恼没有将楚棠捉了卖给人牙子,身后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唤:“你给我站住!”
霍重华脸上的笑凝住了,脚步一滞,却没有回头,只是谢谢侧过身子,留给了楚棠一个清瘦的侧脸。
楚棠又道:“说的就是你!”
呵呵,还真是有意思,也不知道是哪家大户养出这样刁钻不知所谓的小姐!
霍重华摸了摸小腹,两天没吃东西了,他的确饿得厉害,否则也不会叫旁人那般毒打。他转过身,带着几丝戏谑,道:“小妹妹,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虽说我长的好看,俊朗无边,可你……还是再等上几年吧。”他在楚棠身上贼眼一般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又是不屑一顾‘哼’了一声。
楚棠:“……”好一个孟浪子弟,他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以为他现在就是当朝首辅了么?是个女子就得往他身上贴?
她无非是想让他记住她,给他一饭之恩,假以时日,她总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楚棠记得他明明是连中三元的现世少有的奇才,可如今这个年纪,不该是这般做派啊?!
霍重华突然又起了戏谑,长腿几步就迈了过来,猛地往前一凑,一张清瘦的俊脸凑到楚棠的脖颈处,以猝不及防的速度狠狠吸了一口:“嗯……真香!”还不忘评价一番。
是以,楚棠自是大惊,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却没发现霍重华一只手插入了她的腰间,轻轻握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同时也拿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银子。
少年勾唇一笑,掂量了手里荷包的分量:“小丫头,这银子哥哥我先借了,以后再还你!”言罢,转身就走,就连那清瘦的背影都是嚣张无度的。
谁能想到一朝首辅原先会是这个浪/荡样子!
楚家带出来的家丁正要上前制止,却被楚棠挡住:“算了,由他去吧。”
一顿饭送不出去,让他拿点银子,也算是先欠她一个人情了。
楚棠深吸了一口气,直至霍重华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小径,她才吩咐身边的人,道:“都给我记住了,今天普陀寺发生的事,谁也不准泄露半个字!”
护院几人皆是面面相觑,他们虽为楚家仆从,却是直接听命于沈管事的,沈管事之前交代过以小姐为重,这几人自然不能怠慢,遂应下:“是!大小姐。”
*
位于京城西郊,有一处废弃的田庄子,几间破旧的房舍错落在半山腰下,再往村子里走,可见一层矮小的阁楼掩映在高耸的树木之中,暮色四野之下,野兽一般匍匐在那里,叫人望而生畏。
霍重华赶着小驴车在此处停了下来,翘起的二郎腿倏然放下,轻松一跃跳下了车,却是忘了两个时辰之前刚被人揍了一顿,脚下突然不稳,险些跌倒,幸而他反应很快,又是偷偷跟着师傅习过武的,身子倒下之际,食指与中指并用,抵在了路边的碎石上,用力一顶,腾的翻起,再度站直。
木板斑驳的阁楼上,一年过半百的男子探出头来,摇头道:“还是没个定性!”
霍重华今日心情大好,扛了小驴车上的书简,俊朗的面容溢着浅笑,边走边道:“先生许我随意而为,怎么又说我没有定性?那些光会吟诗作赋的公子哥今后又能有多大用处!”
时下,世家子弟多半都是靠着家族的萌荫混个闲职,而真正能得今上器重,他日发迹崛起的权臣都是每三年一次考上去的。
非庶吉士不入翰林就是这个道理。
自本朝从金陵迁都至京城,朝廷对官员选拔制度愈加严格,除却过硬的学识之外,相貌气度也是考核之一,几年前就有个相貌粗鄙的二甲第八名被主考官员暗箱操作,去掉了殿试的资格。
所以说,光有学识还不行,还得相貌堂堂,俊逸清朗。
乌金西沉,楼阁里点了炊火,霍重华看着先生一刀砍了手中的母鸡,道:“先生,今晚要行动么?”
胡须斑白,却身强体健的男子利索的褪去了鸡毛,开始打理了起来,顾左右而言其他:“你这阵子辛苦,为师今晚亲自下厨给你补补身子。”
第5章 初露锋芒
马车驶入玉树胡同时,楚家大院已经是华灯初上。
楚棠自普陀寺离开,并没有马上回府,而是在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挨着各色铺子转了一遭,米行,玉器铺,成衣店,当铺,脂粉铺子……但凡人头攒动的商户,她都光顾了一二。
母亲是金陵沈家富甲大户的嫡女,出嫁的时候带了足足八十担的嫁妆,这些东西原本都是母亲自己打理,她死后就暂且被祖母操持着。
不过,楚棠知道母亲给她留下的这些东西,不久之后就会被傅姨娘尽数占了去,留给了她自己的两个女儿做嫁妆。
楚棠撩开马车帘子,瞥了一角尚且钟鸣鼎食的楚家,小小年纪,却是笑出了几分冷意:这一世,我倒要看看傅姨娘还能翻腾出什么花样出来!
墨隋儿忧心忡忡的拉开马车帘子,扶着自家小姐下车,楚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稚嫩的嗓音淡淡道了句:“别怕,从今往后,我海棠斎的人,任谁也欺负不得!”
不知为何,墨隋儿总觉得小姐哪里不太一样了,还是那张出众粉嫩的脸蛋儿,可内里的气质与言行举止却是与以往大不相同,尤其是小姐的眼神,以往是清透明亮,如今却平添了一种看穿事实的透彻。
墨隋儿努了努嘴,到底还是不太相信十岁的小姐当真能抵抗的了傅姨娘和楚二爷和威压。
果不其然,刚下马车,就有婆子上前,道:“大小姐,二爷让您过去一趟!”
这婆子原本是厨房的粗实仆人,因着拍了傅姨娘的马屁,就得了傅姨娘的提拔,捞了琼玉斋的跑腿的活计。
楚棠冷笑了一声,无视那婆子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小巧的身段愣是摆出了清冷的气质,端端正正的步入了厅堂。
楚二爷坐在上首,傅姨娘就站在他身侧伺候着他品茗,远远看去,还当真是郎情妾意。
说起这傅姨娘也是算个人物,当年楚二爷去了一趟扬州,回来时就带了这么一个所谓的落魄人家的女儿回来,其实说白了就是瘦马,楚二爷被傅姨娘的美色和柔情迷得神魂颠倒,不顾楚老太太反对,硬是纳了她做妾。当初楚棠已经一岁了,而傅姨娘腹中正怀着楚娇--------楚家二房的庶女。
这傅姨娘的相貌是那种典型的江南水乡的小女子,温婉,怡人,一把嗓子更是往人骨子里钻,怎么叫楚二爷不喜欢?
只可惜,楚娇的容色却是寻常,是那种丢入人群就分不出来的普通,楚棠记得上辈子,傅姨娘用了母亲给她留下的嫁妆,给楚娇物色了一个好人家的嫡子,进门后还连得两男,一辈子好不舒坦荣耀!
而楚棠自己则是在定北侯府过着如同笼中之鸟的凄风苦雨的日子!
楚棠站定后,又是淡淡的冷笑,这一世,她要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不得善终!
“父亲在等女儿?”楚棠娇滴滴的道,一双大眼水汪汪的看着楚二爷,突然神色一转,又道:“父亲怎么能喝茶呢?您不是前阵子心肺不畅,让大夫给您开了两个月的药好生调理么?这茶水是去药效的,姨娘,你是怎么伺候父亲的?这点道理都不懂么?要是做不来,就来柳姨娘来伺候!”
楚二爷还没发话,傅姨娘更没来得及挑拨离间,楚棠就先将傅姨娘伺候不周,给狠狠数落了一顿。
柳姨娘是前些年才进门的,论年纪还比傅姨娘小了几岁,却是不及傅姨娘骨子里的娇柔,在楚二爷面前一直不怎么得宠。
傅姨娘娇好的面容一僵,楚棠是嫡长女,她就是个妾室,根本没资格在嫡女面前叫嚣,立马双眸委屈的望向了楚二爷。
这一招对楚二爷最是受用,他在仕途上不顺,就将男子的强刚用在了女子身上,只有听话顺从,小鸟依人的女子才能满足他内心的虚伪。
楚二爷弃了手里的茶盏,脸色一沉,喝道:“混账东西!我还没问你这么晚去哪儿了,你说说看,是不是又去墓林了?我这个父亲说的话,你是当做耳旁风了是吧!女儿家该有女儿家的样子,你这个做姐姐的就连娇姐儿也抵不过!”楚二爷狠厉凶悍,丝毫没有对待女儿时,父亲该有的慈爱,他对楚娇却是疼爱有加。
楚棠知道,楚二爷一直没将她当做女儿,他恨母亲,所以也连带恨着她。
那些陈年往事,楚棠尚且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不能直接替母亲伸冤,憋下所有怨气,楚棠面露哀色,道:“父亲,女儿绝对不会诓骗您,女儿的确去给母亲扫墓去了,那日母亲忌日,您强行将女儿带回府,女儿都没能跟母亲好好说说话,故而今日又去了一躺,因着女儿思念母亲,就在普陀寺多留了一会,怎么?女儿这点权利都没有么!”
烛火下,楚棠瞥见傅姨娘微微扬起的红唇,她似乎在为自己的坦白而高兴,此刻应该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吧!
呵-----且等着,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太愚蠢呢!
楚棠知道她的话无疑激怒了父亲,这些年母亲就是父亲心头的刺,是谁也不能提及的人。
他越是禁止自己忘记母亲,她就越要让他也记住,最好是时时刻刻都记住!
楚二爷虎须气的发颤,一掌打在了桌案上,震的茶盏与茶盖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傅姨娘这时趁机站出来做好人,手里的香帕掖入怀里,抬手轻扶着楚二爷的后背,给他顺气,柔声劝道:“二爷,您这又是何必!棠姐儿还小,不知道夫人当年做过的事,您千万别因此气坏了身子,那就是不值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