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婴儿似是醒了,闭着眼睛哼哼着像是在哭泣,江阮抱起孩子,“桓儿,你要不要抱抱她?”
榕桓依旧不言语,但被黑发盖住的眼睛却似是有了些神采。
江阮将婴儿往他怀里放,榕桓蹭的站起来坐到了对面,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尚带着干涸血迹的手,嘶哑道,“脏。”
这不是江阮第一次听到这个字,她在祁烨嘴里也听到过,在榕桓口中更是听到了两次,江阮的心,在这一刻,疼的仿佛要滴血了。
江阮将孩子塞到他怀里,尽量放低声音,“不脏的,你看看她好像醒了,正在对你笑呢。”
沉默了很长时间,婴儿的软糯嗓音一直在哼哼唧唧,终究是无法抵抗孩子的魔力,榕桓低下头,她似是还睁不开眼睛,却想要睁开,小脚不停的乱蹬着,在他怀里动了动去,榕桓本能的伸手想要按住她,她的小手扑棱间却抓住了他的手,攥着他的大拇指放进了嘴巴里吧嗒着,人也安静了下来,乖乖巧巧的躺在他怀里,进入了梦乡。
榕桓一动不敢动,僵直着腰背看着怀里皱皱巴巴长得并不好看的团子,却是收紧了胳膊,微微低头在襁褓上蹭了一下。
江阮松了一口气,“宫里你做的小床已经都收拾好了,咱们回去,她便能睡了。”
榕桓终于抬头,缓缓点头,“好。”
*
回到宫里,早已得到消息的太后在茗萃宫里等着,见到江阮和孩子很是心疼,“怎么就突然生了呢,吓死本宫了,阿阮,你还好吗,有没有事儿?”
江阮安抚她,“母后,我没事儿,孩子很听话,很顺利,我都没怎么感觉到疼。”她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应该会有多痛,但其实是很疼的,可是听到祁烨在外面焦躁的呼喊,她便咬紧了牙关,不想他担忧。
太后见她神色尚好,也就安了心,给她掖好被角,嘱咐,“生了孩子不能见风的,可是这次情况特殊,一定要好好养着,太医已经来了,让他们好好给你看看。”
“不用了,母后,花神医已经诊过脉了,我很好。”在相府时,花琰急匆匆赶过去,给她诊了脉,确定她很好,祁烨才将她送回宫的。
太后安了心,看着那襁褓里酣睡的小不点儿,笑开了眉眼,“皇祖母的小宝贝呦,你看看长得多好看。”
花琰坐在外殿,听着这话,挑了挑眉,那么干巴巴的小屁孩,哪里好看了?
“小公子,你看小公主长得好看吗?”花琰托着腮看向一直站在那里眼巴巴看着殿门的榕桓。
榕桓笔直的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言语。
花琰翻了个白眼,难道他眼睛不好使?到底哪里好看了?
不过倒是挺可爱的,小小的一个,软软的,不哭也不闹,倒是惹人怜爱的很,花琰这么想着,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喜色。
祁烨回来时已经过了酉时,夜色也深了,茗萃宫里灯火辉煌,宫女太监进进出出,人人脸上都带着欢喜。
祁烨有些冷硬的表情也渐渐的变得缓和,沉锦拍他的肩膀,“三儿,今个儿是过年,又恰逢咱们的公主小宝贝出生,是不是要大肆庆贺一番?”
“自然。”祁烨脸上浮起一抹笑容,过年了。
江阮刚刚生了孩子,自然是不能出房门的,祁烨便让人在侧殿摆了宴席,一大家子人坐在一个桌上,宴琨贺羽鄞湛等人也都坐了下,他们当年在长乐军中过年时也是如此的,没有尊卑,大家齐聚一桌,大口饮酒,大口吃肉。
太后想了想,对身边的宫女道,“去把钰妃请过来,让她带着小皇子一同来吃年夜饭。”先皇去世前,钰妃的儿子才刚刚出生,她与钰妃虽无交集,但那孩子到底是祁烨的亲弟弟,断不能亏待了他,平白让人说了闲话。
江阮在内殿听着外殿的欢声笑语,嘴角也漾开笑容,祁烨坐在她身边,看着孩子,摸摸江阮的脸,“辛苦你了,阿阮。”
江阮双手捧住他的脸,眼睛看着他,仿佛看进了他的心里,缓缓启口,“也辛苦你了,相公。”
祁烨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满眼的心疼与不舍,祁烨怔了怔,方觉她话中之意,只觉心里泛起无尽的温暖,俯身抱住她和孩子,呢喃着,“不管多苦,有了你,都不苦了。”
第69章
新皇登基的第一个新年,过的有些惊心动魄,前相府的那场大火烧到大年初一还没有灭,而伴随着这场罕见的大火传出的是皇后娘娘在大年夜生了个公主。
普通老百姓唏嘘那个叱咤风云的相府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心中又暗暗高兴,那个一手遮天的蔡相终于倒台了,虽不知新皇如何,但这几个月新实施的措施对百姓来说倒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这些年来朝政不稳引起民心不安,可是看到那威风凛凛的长乐军驻扎在京,纪律严明,新皇又勤于政绩,大家的心里是盼着新皇能有所作为的。
而对于有些官员来说,相府的大火让他们心里仓惶不安,新皇登基,除了罢免了些以前与蔡相勾结在一起的官员,蔡相一党,包括蔡太后,太子,新皇都没有动作,太子虽被幽禁太子府,蔡相被打入大牢,却并没有别的惩处,就在大家以为新皇忘了时,相府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可是这只是场普通的大火,大火无情,与新皇有何关系?要说有关系,拿出证据来,即便拿出证据,又耐新皇如何?是要凭一己之力与新皇的长乐军决一高下吗?
那些私下里与蔡相有所勾结,却还未被牵扯的官员,被一场大火吓破了胆子,甚至有人开始考虑辞官,新皇是个心狠手辣的,要保命还是要抱着侥幸的心里再拼一把,是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而对于旁的官员,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场大火岂会无缘无故的燃起来,燃的还是前相府?朝廷的新旧交替,自然是要流血的,若不斩草除根,待来日春暖花开,又是一场浩劫,为政,是要如此的,所以对于他们而言,皇后娘娘生了公主,这才是大事,至于什么大火,便让它随风消逝吧,新的一年新的气象。
所以这些官员的夫人开始对镜贴花,准备着大年初一一大早往宫里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皇后娘娘请安。
而宫里,有一个人,彻夜未眠,那便是住在永寿宫的太皇太后。
自从先皇去世后,太皇太后便被祁烨变相的幽禁了,她是太皇太后,但是却不得走出永寿宫,太皇太后无数次派人让祁烨来永寿宫见她,但是一连几月,祁烨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起初,她恨极,恨不得杀了这个谋权篡位的畜生,他不是皇子,太子才是正统的继承人,皇家血脉不容有失,她一直在等,她等着太子有所作为,等着太子卷土重来,等着她的母家鲁国公府能够助其一臂之力,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等到。
等到的只有太子被幽禁,皇后被幽禁,蔡相被关入大牢,鲁国公她的哥哥跪地高喊皇上万岁。
前些日子,江静娴进到永寿宫里来见她时,她以为事情有了起色,此时才知道原来真的是大势已去。
昨夜相府的那场大火,终于让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儿,此时的她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她是太皇太后,皇帝即便再如何赶尽杀绝,却是不敢动她的,她是他的皇祖母,他若对她做了什么,传出去,便是不孝,一个皇帝,连自己的皇祖母都不孝了,何来治国平天下?
太皇太后想通这一点后,便坐在永寿宫里安安稳稳的等着,大年初一,各官员家眷回来宫里请安,那时,她这个太皇太后是必须要出现的。
这次太皇太后没有失算,天未亮,太后便来请安了。
*
茗萃宫里,昨夜喝的酩酊大醉的沉锦正躺在凉亭里的横杆上,捂着头直哼哼。
昨夜他们这些人都是宿在茗萃宫的,喝酒喝到了后半夜,直到再也喝不下才去睡觉。
祁烨让小厨房煮了醒酒汤,宫女将醒酒汤送过来,只见沉锦躺在那里,一身紫檀色的长袍,长发随意垂落在地,他闭着眼睛,眉头微微拧着,好看的紧。
小宫女心怦怦跳,小声道,“将军,喝醒酒汤了。”
小宫女弯腰将沉锦扶起来,沉锦按着额头睁开眼睛对她笑了笑,宫女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将碗递到他的嘴边,“将,将军...”
沉锦头疼的仿佛要裂开了,就着她的手喝着醒酒汤。
“呦,大年初一,二爷好兴致啊。”一旁传来一个嘲讽的声音,都这般模样了,还有心情调戏人家小宫女。
沉锦微微侧头,便看到了倚在柱子上嗑瓜子的绿衣男子,花琰看着他笑的一脸开怀。
沉锦看着神清气爽的花琰,觉得头更疼了,他昨日也喝了许多酒,怎么今日这么精神奕奕?
贺羽从花琰身边路过,神清气爽。
宴琨从花琰身边走过,精神奕奕。
鄞湛从花琰身边掠过,神采飞扬。
沉锦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突然身形一动往花琰扑了过去,“花花,你是不是又给二爷我下药了?”
花琰吓得双手一扬,瓜子飞了满天,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的一下蹿了出去。
可是他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速度怎么可能快得过武功高强的大将军,眼看着沉锦的手就要拎上他的后衣领,穿着龙袍的人不疾不徐的从两人之间行过,顺便伸脚绊了一下,沉锦踉跄一下,扑到了柱子上。
花琰抹着一头冷汗飞快的跑了,一边跑一边喊,“谢谢三爷。”
沉锦扒在柱子上不肯下来,声音幽怨,“小三儿,我是你二哥呀,你有了孩子就把我忘了吗?”
众人,“......”
祁烨没搭理他,越过他往外走去,沉锦觉得没意思,从柱子上下来,揉着脑袋,“本将军去看看小公主。”
“二哥...”祁烨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凉凉的,“这是皇后的寝宫,朕走了,你还要待在这里?”
沉锦脚下步子一顿,转了个方向,“怎么可能呢。”
沉锦大步走着,跟上祁烨,伸手,“花花给本将军下了什么药?为什么我头这么疼?有没有解药?”
祁烨懒懒倪他,“我又不是大夫,哪里来的解药?你应该找花琰?”
沉锦,“......”
花琰人呢?
你不知道吗?
刚才是谁把他放走的?
沉锦已经放弃了,想来花琰没那么大的胆子,祁烨肯定也参与其中了,小三儿若是不想给,他要是能要出来怕是太阳得打西边出来。
“听说方才太后去了永寿宫?”沉锦步子一晃一晃的。
“嗯,太皇太后是朕的皇祖母,理应尽孝。”
“哼。”沉锦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嗤笑一声,当了皇帝,脸皮越发厚了,这些话他自己信吗?
两人往崇华殿的方向走着,树上挂着各种模样的灯笼,各色的轻纱随风飞舞着,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蔡相的事情已经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轮到太子了,他过的太舒坦了。”沉锦揉着脑袋,昨晚上他到底喝了什么玩意,怎么觉得现在脑袋里面发痒呢?
祁烨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是啊,他过的太舒坦了,只是,兄弟相残,是要有借口的,不是吗?”
沉锦挠着头,胡乱的点头,“嗯,所以也该对太后尽尽皇帝的孝心了。”
祁烨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痒啊?”沉锦摸着头,却像是隔靴搔痒,恨不得切开脑袋把手伸进去挠一挠。
已经到了崇华殿,祁烨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我方才想起,这是花琰走时塞到我手里的。”
沉锦顿了一下,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夺过瓷瓶仰头就喝了下去,很快,头也不疼了,脑袋也不痒了,浑身舒爽。
祁烨‘一脸震惊’,“原来这是解药吗?”
沉锦忍,他现在是皇帝,不能跟他一般见识,难为他平日里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能出现这么‘五彩斑斓’的表情。
祁烨心情愉悦,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沉锦跟在他身后进了崇华殿,找了一张椅子瘫在上面,“那些拜年的官员还未到,你这么早来崇华殿做什么?”
祁烨在桌案前坐下,拿起了毛笔,崔铨忙上前给他磨墨。
沉锦看着他的动作,想了想,“你是要册封公主?”
“嗯。”祁烨应了声。
“那咱们宝贝小公主的封号是什么?名字你这么快就起好了?”沉锦支着下巴看他,果然是自家闺女,这么上心,想来是要在待会儿百官前来拜年时宣旨吧。
“长乐。”祁烨抬眸看他,眼睛里带着微亮的光芒,声音沉稳有力,“朕的公主封号长乐。”
长乐?
沉锦点头。
名字挺熟。
也挺好听。
等等...
沉锦眨眨眼,长乐?
琢磨了半天,沉锦想明白了,小三儿这是要把整个长乐军给他闺女做嫁妆的节奏啊!
想到这个,沉锦就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儿,不由坐直了身体,看着祁烨,声音里不乏担忧,“三儿,你还记得当日徐军师给你卜的那一卦吗?”徐军师以前是长乐军的军师,是祁烨师父,祁烨卜卦算命的本事便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祁烨写圣旨的笔一顿,声音低了几分,“记得,只是不知该如何同阿阮说。”他其实一直盼着这孩子会是个男孩,这样即便以后有了女儿,阿阮尚有一子伴在身边,也算安慰,只是,命该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沉锦叹了口气,身体靠回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屏风发呆。
徐军师说,小三儿命里会有一女,只因小三儿杀孽太重,会报应在孩子身上,这座皇宫与她命格相冲,那孩子及笄之前是不能养在宫里的,不然活不过十岁。
第70章
大年初一的早上,按例,各官员夫人是要进宫请安的,而皇后娘娘昨夜刚刚产女,自然是无法相见的。
自从新皇登基后,众官员夫人多次入宫想要请见皇后,都被皇上以皇后有孕为由拒绝了,所以大家其实还未给皇后请过安。
人没见过,大家听到的都是传言便会多有猜测,为何皇上不让皇后见人呢?听说皇后娘娘是个庶出,还曾经守过寡,是个市井村妇,在鱼龙混杂的街市上卖过胭脂,而且风评还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