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差点被坑,现在又要被坑。
对这种情绪化的判断,阿无的反应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点头了:“嗯,阿漓说得对。”接着又道,“既然不是万鬼宗,那之前与他们争夺此处的血傀宗就可疑了。而且他们在这里也盘桓许久才退去,临走前秘密安排,要让万鬼宗吃个大亏,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没想到一石双鸟,正道联盟想来占个便宜,先是被万鬼宗伏击硌了下牙,现在又遭池鱼之殃,要跟万鬼宗一起面对血傀宗的陷阱了。
真是……这都叫什么事儿。
别说方漓,就是飞在前方的任苒,听到阿无的分析,背影都僵了一下。
然而不管是遭池鱼之殃,还是被一起算计在内,现在总归都要面对这个问题。就这一来一回的功夫,方漓已明显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力又强了一些。
也能更清楚的感觉到,压力来自四面八方,甚至还能感觉到它对身体的磋磨,就好像——好像磨盘在不断地碾动一样。
“师父,我去同大家说吧。”方漓扬声道,见任苒点点头,她便直向营中主事者,聆月宫的营地奔去。
等师父把话说明白还不知道多费事,她直接去讲比较好。
事情不是万鬼宗干的,他们也在焦头烂额,想解决办法时就不要从万鬼宗的术法着手了,还是想想血傀宗有什么术法与现在的情况相像吧。
消息一传递上去,就以比平时快三四倍的速度发布下来,要集思广益,看有没有人知道。果然不到半日,就有人想到了。
“血肉磨盘,血傀宗的血肉磨盘。”
想到的人是一个散修,看起来一幅精血不足的模样,此时更是脸青唇白,充满了恐惧。
问话的长老不得不给他施了个清心咒,才让他把话说完整了。
方漓因为是任苒的徒弟,也蹭进来听了,她正嘀咕着这个散修的精气神看起来十分差劲,就听他说起了自己的身世:他竟是血傀宗出身,后来才逃出来成了散修。
说来也可怜,说是血傀宗出身,其实就是个外院弟子。这血傀宗的外院,跟合欢宗的外院弟子境遇差不多,都是读作弟子写作材料的倒霉蛋。
对他们来说,运气好的,能逃过当材料的命运,成为把别人当材料的人上人;运气不好,迟早一身血肉化为材料,壮大了别人的修为。
这个散修就是那种运气不好的,得罪了人,总被内门师兄师姐叫去做实验,一身精血被抽得七七八八,眼看是再没希望修炼晋级,再待下去连命都要送掉。
不过他也算命好,在他生起逃跑的心思之后,血傀宗正好遇上麻烦,与别派交战,他们这些外院弟子被抽调了一些当后勤和炮灰,他也在其中。
战事中总会有大大小小的乱子,不似平时严密,就让他给逃掉了。
本来身上还有禁制,他也是抱着多活一天是一天的心理,但毕竟命大,后来多少又有了点奇遇。不但去了禁制保住了命,还化去了在血傀宗学来的功法,重修起一门正道法诀,成为一名日子不好不坏的散修。
如今站在这儿,好说也是个元婴初期的境界,算是不错了。就是早年精血实在耗得厉害,伤了根本,至今仍是一幅痨病鬼的模样。
他介绍自己身世不为别的,也是为了增强自己说话的可信程度。
这血肉磨盘本来是他接触不到的禁术,但在他被内门弟子叫去实验的时候,曾经听一位师兄炫耀似的与另一位师姐谈起过这个。
“我当时听他们说起的施术之后的情形,与现在的感觉很像,压力是在不断的增强的。但是当时那个内门弟子说了,这门法术现在几乎没用,因为需要很长时间布置,使用起来还敌我不分,十分鸡肋。他也是偶然看书才看到,因为其威力巨大,还仔细琢磨过用法,才发现名声不显弃之不用是有原因的。”
除了前期布置的烦琐,使用时的敌我不分之外,这门法术还需要牵引月华之力。这也其名声不显的最大原因。
“那个内门弟子猜测,血肉磨盘这个名字虽然像血傀宗的术法,但实际上用起来却跟血傀之术完全不相干,碾碎的血肉也没有后续应用,很像是血傀宗得到法术之后自己给起的名字。而它所使用的月华之力,也是血傀宗不擅长的,前人琢磨出来的一些办法,吸收的月之精华,根本不足以催动阵法发动,所以就一直被弃之不用了。”
“那么现在就是血傀宗找到了大量吸收月华之力的办法,把这血肉磨盘给用上了。”聆月宫的主事人脸色相当不好地说。
旁边已有人不耐地插话:“那你有没有听他说起什么破解之法?”
那名血傀宗出身的散修也在使劲回忆,他心里也是直呼倒霉。这都多少年了,难不成兜兜转转的,他最终还是要死在血傀宗手里?
竭力回忆之下,一些画面又浮现在了脑海里。
当初被当作提供血肉的材料站在石室里,赤着上身光着脚,饮下激发气血的药水,他身子瑟瑟发抖,而师兄师姐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么个人,全不顾门中禁止将内门法术外传的命令,就当着他的聊起只有内门弟子才能见到的法诀……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来着?他不想死,他巴不得他们把他忘得更彻底一点,这样他好多偷听一点东西,说不定能让自己修炼得快一点,逃脱成为材料的命运。
可惜这次他们聊的是什么血肉磨盘,一个极为繁琐的大阵,对他应该没什么用。不过他还是努力地听着、记着。
当年记下的东西,一字一句地如在耳边。
“他们说,血肉磨盘的压力所在,是在阵法之外。一旦启动,要么从外面直接破坏大阵,要么从内部以无上之力打破,没有第三个办法。”
也就是说,其实阵法是在他们感受到压力的区域之外的,他们在内部找不到阵法的痕迹,是因为根本没有。
而阵法又隔绝了传送与通讯,现在没法通知宗门来人,也没有人能从外部将它打破。
其实只要再过一两天,当各大门派发现联络中断之后,就会派人来探查。可是压力每一秒都在增加,而就算来人探查,无法与他们沟通,想找出原因也需要时间,到时候有多少人能活下来真是很难说啊。
那就只有试试另一个办法了,从内部合力打破它!
那散修惨白着脸摇摇头:“我建议找万鬼宗的人一起,虽然我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大的力量,可是当年那两个血傀宗内门的人说话的口气,怕不是轻易能打破的。”
第118章 争夺
生死存亡之刻,人们行动的效率不是一般的快。
正邪立场丢掉的也不是一般的快。
方漓还在想万鬼宗会考虑多久才答应合作的时候,消息就传来了,要求对阵法略通一二的人都去帮忙布阵。
万鬼宗的人手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是这么快!
至于布阵,是为了通过阵法将众人的力量汇于一处。不然的话,说起来要合众人之力,怎么合?就算喊着口号一起出剑,那力量也一样是散逸的。
只有以阵法的力量才能做到,好在现在什么都不缺,几个营地中,材料是现成的,人才也是现成的。那边与万鬼宗沟通着,这边就已经将阵图设计完成,接下来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布阵了。
方漓虽然只是元婴期,但她迈入元婴期之后,空间所能到达的地点越发多了,虽然对她有用的东西几乎没有,可是延长的时间本身就是最宝贵的。
突破之后短短时日,她已快突破出窍期,只不过怕引起人注意,自己压着没有尝试突破而已。
但即使如此,她现在也已经有一种胸口发闷,喘不上气的感觉。那些境界不如她的,如今面上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痛苦之色。
再这样下去,谁都受不了,必须快,再快!
阿无对符文阵法比方漓更精通些,自然也加入布阵的行列,群策群力之下,不到一天时间就已布设完成。
万鬼宗那边也传来消息,他们负责的部分也已成功。
虽然事急,但聆月宫的主事者仍然派人检查了一遍,只怕出什么纰漏,反而耽误时间。
到方漓接到传令,师徒二人加了阿无一起前往野外大阵中心时,天都已经黑了。
当然,这时候谁也不在乎天亮还是天黑。现在,便是她也控制不住的颤抖、喉中有血腥味泛起了。
任苒功力深厚,眼下还好,阿无却是因为妖身的强健,也还支持得住。也亏得他们还好,时时帮上一把,方漓才能支撑下去。
“这样不行,你回去等着。”任苒看她这样子,估计她帮不上忙,出言让她回去。
方漓坚定地摇头:“师父,你那种激发潜力的药,给我一颗吧。”
她还有玉瓶水,不怕。
任苒只犹豫了片刻,还是给她了。
这种时候,多一个人的力量或许什么用也没有,但或许就差这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打破大阵。便是心疼徒弟,任苒也不想冒险。
“我也想试试。”阿无伸出了手。
他这个妖族因为身体的特殊,比人族能抗,但是实际功力却还是一般,服药的话,多少能强上一点。
任苒也给了他一颗药,方漓则将玉瓶水分装了三瓶,自己留一瓶,给阿无一瓶,最后一瓶给了任苒。
是的,她打赌,师父自己一定也是会服用的。
果然,任苒很自然地接了过去,没说什么。
大阵中心垒起了九层高台,任苒站上了最高层,与渡劫期的长老,以及其他化神真君们站在了一处。
方漓与阿无站在倒数第二层,周围都是元婴后期的人,脸色都很差,如果再耽搁,这批人的战略恐怕不能指望。
“众人听令,擅剑者使剑,擅掌者用掌,待分发丹药号,听我号令,全力向南方涂红处击发,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发话的是那位长老,以他之能,亦不能独力破开血肉磨盘脱身,就像他所说,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有人将丹药分给众人。方漓也拿了两颗,看了看,这是快速补充灵力的丹药。
不得不说主事者在这短短时间内已是尽可能做到最好了。虽然大家都知道,一击不能奏效,再尝试多半也是徒劳,但人总不能坐以待毙。
这两颗丹药,就是让大家一击之后服用的。服用之后再度合力,就算垂死挣扎,也总得让人挣扎一下。
三次之后,就是想挣扎也挣扎不了了。所以这丹药也就给了两颗。
方漓无声叹息,将药收了起来。她决定第一次就服下师父给的药,之后恐怕再补也没用,不修养一年半载的,她别想再出手了,这丹药也派不上用场。
阿无也是一样,看她叹气,阿无握了握她的手,冲她笑了笑。
随着功力增长,他们遇到的危险,已经不再是用自己作弊似的天赋能力就能摆脱的。但阿无心中宁静,并不惧怕。他自然希望阿漓能生还,但事已至此,怕也无用,能在最后时刻相依相偎,同生共命,他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随着上方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出手,方漓只取了一剑,集中精力,剑气汇入万千掌风剑气,直向南方那一点飞去。
阵法发动,无数人的灵力形成肉眼难见的巨大针状,向着半空中一点,急速刺去。
方漓耳中一阵轰鸣,远方隆隆巨响震耳欲聋。服下丹药全力一击之后,她已经支持不住,软倒在地。
而身周的压力,却没有半点减轻。
失败了。
方漓再无力起身,半睁着眼,看着仿佛连空气都有些扭曲的上方空间,还有阿无凑过来的焦急的脸。
但她听不清阿无说什么,耳鸣得厉害,只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想抬手却做不到。
头脑也迷糊起来,不知道究竟是手上无力,还是被那可怕的压力压在地上啊。
第二声令下,这次能动手的人少了很多,声势更弱,亦失败了。
长老摇了摇头,没有再下第三次令。
举目四望,高台上还能站着的,也就他这一层的人了。
这一层也有倒下的,任苒便在其中。他激发了潜力,如今经脉重创,只借余力挥出了第二剑,就支持不住了。
“罢了,不必再试了。”长老颓然吐了一口气,缓缓坐倒。
空气中的压力,到了出尽全力的他也需要全心抵抗的程度了。
阿无托住方漓,大口大口的喘气,一只手拿出瓶,用嘴咬掉瓶塞,将玉瓶水灌到方漓口中。
方漓出力过猛,连拿出玉瓶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自己却还没有觉得力竭,反而觉得身体里一波一波的力量起伏,来自血脉中的力量。
那颗药,似乎将他修炼之后潜伏的力量全调动了起来,让他很难受,却又不至于力尽倒下。
他忽然意识到,他可能要突破了。
“不行,不行。”阿无喃喃自语,这种不受他自己控制的突破,可能会在他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主动穿越虚空。
“可以,可以……”另一个意识却在说这样正好,说不定可以打破大阵限制,带阿漓离开。
身体上的痛苦,意识上的交锋,让阿无苦不堪言,只下意识抱住方漓,不停地颤抖。
月亮却已经出来了,如同往日一般。
血肉磨盘仍在吸收月华之力,压力增加得也更加快了。阿无意识已陷入昏迷,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运行起功法,开始与阵法抢夺月华。
服了丹药,血脉力量被搅动起来,又受着外界巨大压力的身体,本能地开始自救。
大量月华之力被吸纳,潜伏的血脉受到刺激,阿无本已在临近突破,这一下,终是迈过了那一步。
“啊!”全身肌肤似要胀裂,阿无痛苦地大叫起来,身体鼓胀、扭曲,突地,发生了变化。
高台上还没有陷入昏迷的人突然看见,半空中腾起一只巨大的……鱼?
遮天蔽月,浮于半空,不断地翻滚,似是极为痛苦。
不多时,这只鱼一阵扭动之后,居然又变成了……鸟?
很多人支持不住,脑袋一歪,晕了过去,最后一个念头是:我是受伤太重,眼花了吧。
白虎并不在场,他留在了阿无的住处。随着压力增加,他也痛苦之极,只得拼命修炼以抵抗一二。
此时他已肚皮贴地,四肢也紧紧贴在地上,勉力吸收月华让自己好受一点,却不由得吐出口血来。
老天啊!还让不让虎活了,连救命的月华之力都有人抢啊!
一双虎眼望去,仿佛月色都黯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