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收到方漓在等他的消息,任苒就这么一个徒弟,火速赶了回来,看她欢欢喜喜地迎接过来,便知道没什么大事了,板着脸问:“何事?”
“师父,你想自立一脉吗?”方漓问,把彭长老说的事告诉了任苒。
这事任苒也听说了一二,不过他与严野这阵子都在海上,具体的消息不像彭长老那么灵通,这时听方漓说才算明白。
自立一脉?任苒果断摇头。要不是丹华峰上下都痴迷炼丹修炼,没人爱管事,他为了报答没有师徒名义还全心全意教他炼丹的陶长老,他才不会担下峰主的事。
还自立一脉,现在他就觉得够麻烦的了。
“那……那我选了海上的一个岛,师父你跟我去看看行不行?”方漓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地邀请师父。
“好。”任苒也不休息,立刻就走。
方漓早先已将那座大岛走了个遍,此时带师父去,不自觉地就将阿无的说法一一讲来,还引得任苒对她注目了一阵。
方漓整理了一下自个儿的衣服,问:“师父,我怎么了吗?”
任苒微微摇头,称赞了一句:“长进了。”
随即他又道:“你喜欢就定下。”
虽然他没有将有鱼界全部堪察一遍,但是其他小千界,他也去过不少地方。以任苒的眼光来看,这里的环境、灵气,三五人隐居修炼是再合适不过的。即使有更好的地方,也是差相仿佛。如此,既然方漓这样喜欢,也抵得过别处的一二好处了。
“太好了!”方漓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拉着任苒就在岛上指指点点起来。
“这里,师父,我们在这里布置一个聚灵阵,你就在这儿修炼,一定会顺利突破的!我要住这儿,这儿好多地!我可以种很多东西!把观霞居的茶树移植来。师父你喜欢那个味道吧?过几年我觉得会更香。还有前面那片山谷可以种花啊,养灵蜂,我还有几个灵蜜方子要试验,等我弄好了给严师伯送去。师父你喜欢喝茶,师伯那么大人了,居然喜欢喝甜水,真是,哈哈哈。”她想到爱喝蜜水的严师伯,每次跟着师父一起喝茶时皱巴巴的脸,不由得笑出声,整个人都快乐得要飞起来了。
任苒负手跟在她后面慢慢前行,路过一处时随手一指,方漓问:“什么?师父你想在这建个什么吗?”
“你朋友。”
“阿无吗?”方漓笑得眯起了眼,说不出的开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师父把她的朋友这样理所当然地看作了自家人,她就是好开心啊。
“嗯,这里,要是阿无喜欢,就把这里留给他。这边空旷,白虎也可以活动。”方漓把这处地方记下。阿无留在矿区了,说这是她和师父正式决定地点,他不方便来。
这肯定又是他从书上看来的,阿无什么都好,就是看书太多,有时候有点迂。
任苒其实还想问一问徒弟,她打算种花,就真的只打算在山谷里种来养灵蜂吗?难道不种一些在住所附近欣赏吗?
他这次与师兄一起出任务,师兄一直叨叨,说他收了个女徒弟,徒弟自己出身不好抠门,他这个师父也不知道给徒弟买点女孩子用的东西。
其实师兄的大徒弟就是女子啊,他也没见这个师侄有什么特别的“女孩子用的东西”。
不过他还没说话,师兄自己就说上了,说自己的大徒弟像个野小子,天天恨不得头不梳脸不洗,抱着她的剑吃饭睡觉,他看不过去给她灵石叫她买几件打造成饰品的灵器,还被嫌弃对剑用心不专了。
哪像他的小徒儿这么听师父话。
对了,师兄还说,阿漓的朋友跟她之间不一般,饰品他就不要操心了,但起码得叫徒弟换几身衣服,还有他这个做师父的得对阿漓的朋友表示表示。
刚刚他就是想起了师兄的交待,给阿无划了片地方,果然徒弟很开心啊。
嗯,听师兄的总没错。
师兄说女孩子喜欢花,阿漓好像也喜欢花,可是她的喜欢跟师兄说的喜欢……似乎不太一样?
任苒摇摇头,苦恼地皱起了眉,收徒弟可真是麻烦啊。但是……
看着前方欢快地跑来跑去,指手划脚的小徒弟,任苒又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也是很有趣的。
“阿漓。”
方漓正站在一块大石上,眺望前方,策划着要把这片地改造成什么,就听师父叫她。
她赶紧跑回去。任苒拿了一个面具给她,黑色的,不知是什么材质,触手温润。
阿漓不知道师父想干嘛,拿着看了一会,往自己脸上一戴,抬头给师父看:“师父,你是给我戴的吗?这样我就和阿无一样了。”
任苒愕然地看了她一会才反应过来,从她脸上把面具揭了下来,又觉得好笑,道:“给你朋友。”
“他有面具了呀。”阿漓想象了一下,阿无面具上再覆一个面具……这画面太美。
任苒把面具又塞给她,强调:“给他,遮掩身份。”
阿漓把阿无的身世是跟师父说了的,只除了他是虚空银鱼这个出身没说。任苒知道阿无其实是被流放的大妖,面具附带了封印,这次其实是偷偷跑出来找阿漓。
所以他设法掏换到这个面具,戴上后可以调节外形,遮住原有的银色面具,更重要的是能遮掩银色面具上可能的信息,让阿无的家人不能通过这个面具认出他、找到他。
说起来太麻烦,反正阿无戴上就自然知道了,任苒只希望徒弟和她的朋友能平安无事。
至于以后。任苒眯了眯眼睛,冷了脸色。
化神不算什么,但若在化神期,他服下那些激发潜力的丹药,就算妖域的顶极大妖来了,他也不是不能两败俱伤。
若让他突破到大乘、渡劫,就算是妖域王族,他也能携剑而去,同他们讲一讲道理了。
这些,自是不必让阿漓过早烦恼了。
任苒挥了挥手,让方漓拿着面具玩去。方漓干脆还是戴到了自己脸上,觉得有趣,打定主意要这样去见阿无,看他惊不惊讶。
师徒二人将岛上粗粗走了一遍,又将周围的中小型海岛看了看,决定了范围,这才回头,由任苒去向宗主说。方漓则去找阿无。
“阿无,阿无,快看我。”方漓离着老远就叫起来了。阿无看着她的黑色面具,果然惊奇地看来看去。
方漓一路上已经研究过了,这时灵力一触,面具又变成了银色,这下同阿无更像了,白虎左看看右看看,满眼的迷惑。
方漓大笑起来,摘下面具递给阿无:“我师父给你的,让你覆在面具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无便戴了上去,一戴上,他自然就知道了原因,对任苒的用心感激无尽,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谢谢师父。”
“我替你谢过啦……等等,是我师父,不是你师父。”方漓抗议。什么都可以分给阿无,只有师父不可以。
阿无无辜地微笑,覆上的面具调成了黑色,却没有因为多覆了一层而变厚,仿佛就是原先那具一样。他自己感受得到,银面具上的某种气息已经被隔断了,即使他的父母站在眼前,也不能通过面具将他认出来。
第66章 炼剑
任苒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动作便非常快。
方漓和阿无离开有鱼界回丹华峰的时候,就愕然发现,那座岛已经划到她名下,宗主都派人等着她给命名了。
“叫……叫……”方漓想不出来,拿眼去看阿无。阿无写道:“漓岛。”
他还真是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啊。方漓几乎喷笑出来,但还是觉得挺耻的,不乐意,想了想,说:“叫无离岛吧。”
她还是想留下阿无的痕迹。而无离,则是愿她的生命中不再有与亲友分离的日子。
定下名,划了范围,等方漓再被人叫到岛上时,居然就是任苒已经雇了人开始布置无离岛,叫她去砍价。
方漓还一愣一愣的呢,她压根没准备好,师父都进行到这一步了。
不过没关系,没准备好也要上。没她在,师父一定被人当肥羊,要亏好多灵石的。
方漓满是干劲的去了,不但谈定了价,就连岛上具体的布置都谈好了。任苒很满意,因为完全没让他操心。
阿无出了很多主意,甚至为整座岛画了一幅图,是他想象中无离岛应该有的样子。方漓将图拿给师父看,任苒略修改了几处就认可了,还评价:“很能干。”
最后就按这张图去建了。阿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夸了,格外起劲,连附属的几个岛也一起规划了起来,方漓在一边提意见,修修改改的,最终也定了稿。
而这时,也到了阿无必须离开的日子。
青珑界这样的小千世界,有着天璇宗独有的灵植,也有天璇宗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青珑界内,就连金玉轩这类大型商行的分号,用人要么只用天璇宗的弟子,要么划定商铺范围,进货购物都不得离开,限制极多。
方漓只是小小的筑基期弟子,就算有师父担保,让阿无停留这么久,已经是宗主特许了。
现在,阿无真的得走了。
“我回元山。”阿无这回没玩花样,一字一字认真地写。
“其实我也可以去元山啊。”方漓说。
阿无摆了摆手。
“不要去,你要修炼。”他眼睛看着方漓,字迹一个一个地急急冒出来,“我天生的寿命就很长,现在可以修炼了,会更长。你要好好修炼,以后……”
以后也许他能挣脱封印,以后也许他能摆脱家族的阴影,以后也许他能与阿漓一起在无离岛上再也不用分离。
但现在还不行,他得回去了。
走了几步,阿无又突然回头,笑了起来:“我已经感觉到封印松动。等我结了妖丹,或许会离开元山,到处看一看。阿漓,你也会出门游历,我们来看看是不是会碰上。好不好?”
方漓在眼上揉了一把,嘟囔着:“直接去找你,然后一起游历不就好了吗,搞什么巧遇啊。”还是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声道:“好。阿无再见!”
无离岛的建设需要时间,方漓仍然在观霞居中修炼。结丹对她而言,又是一个小小的目标。
时光飞驰,这个小小的目标,也终是要达成了。
这一日,方漓依平时一般入定修炼,五行灵力循环,汇总于丹田。
平常一个时辰便可结束,这一日却隐见灵力在丹田处回旋,方漓便知是突破之兆。
将中品灵石堆在身周,再度运功,灵力循环陡然加快,丹田隐隐有不胜重负之感。
方漓知道若勉强行事,不成功便会令丹田受伤,但她向来踏实修炼,今天应该是水到渠成,自己的水平她心中有数,结丹也就是近日的事。
于是破釜沉舟,方漓再度运行功法,催动灵力,丹田中的灵气漩涡越发明显,乃至成形,开始不用她催动,自发飞旋着卷入周围灵力,逼得身体主动吸纳外界灵气补充。
就在丹田隐隐生疼之际,漩涡愈来愈清晰,渐渐凝成实体,速度也渐渐慢下来。
方漓神识若即若离,时刻不离丹田,却又如外人般冷眼旁观,正是一个超然的状态。此时却猛然回神一般,见着丹田内一粒金丹成型,能容纳的灵力已远非筑基期可比了。
一口浊气吐尽,再细细体味了身体的变化,方漓这才起身,准备将这个喜讯告诉师父。一开静室门,却见师父也正从门前站起,难得的面带微笑看过来。
“师父!”方漓惊喜地叫了一声,不知道要怎么展示自己的进步,干脆张开双臂展示自己,“我结丹啦!”
“可以炼剑了。”任苒说。
“嗯。”方漓重重点头,她也期盼好久了。
剑修与兼学剑术的人完全不是一回事。真正的剑修,在结丹之后就要开始炼剑,炼与自己心神相系的剑。
任苒将自己没有用上的剑胚传给了方漓,方漓手上还有一把阿无送她的剑,她都想用。
任苒说:“可以。”
剑修并不是只能炼一把剑,每个人有自己路。任苒怕麻烦,他只需要一把,但不意味着方漓也只能炼一把剑。
徐鹿曾经送来一种方漓可以使用的矿石,她可以用在师父给的剑胚中;任苒从海中归来时,也为她带回了一种矿石,同样是剑胚早期就可以用的,方漓打算将它用在阿无送的剑里。
但眼下却还都不可以,没有到那一步。
按师父的指导,方漓先取出师父给的剑,静静坐着,为它取一个名字。
这是有些剑修虔诚奉行的一种仪式,有些则不以为然。任苒算是介于两者之间。
他告诉方漓,郑重地为剑起一个名字,其实并不会让剑本身变得怎样,而是让剑的主人在沉心思索中,感受自己的本心,从而有了剑修之路最初的萌动。
当然,具体来说他是这样告诉方漓的。
“剑无心,人有心,去起名吧。”
现在,剑横在方漓盘坐的腿上,寒光内敛。方漓一手握着剑柄,一手轻轻搭在剑身,寒气侵入指尖,她想起斩雪界漫天雪舞中绽开的一抹剑光。
这是师父给的剑胚,它会斩出像师父那一剑的风华吗?
师父为人似是孤僻,似是如那雪中一剑般冷厉,但方漓知道他是一个温暖的人,至少给了她温暖。
就像雪下过冬的麦苗,靠着似寒实暖的冬雪,在来年抽枝吐绿,越发茁壮。
这把剑,她要叫它“冬雪”。
她习的是四季剑,此时她隐隐已有所感。她要悟的剑意不是冬的严寒,而是严寒下的新生。
轻轻吁一口气,方漓又换了阿无送的剑。
这是阿无在元山有限的条件中炼制的最好的剑。像他一切的作品一样,精致到了极限。
这种精致是近乎幽禁的生活带来的无比耐心雕琢而成。方漓手握在剑柄上,明显感觉到舒适。就连这剑柄,也是阿无不知尝试了多少次,才定下的最适合的形态。
被排斥、被流放,阿无没有怨恨,反而以自己仅有的力量,在元山救了不知多少人。方漓想到一箱箱同样精致的雕像,不觉露出了温柔的微笑。那里面,也有她。
这就是阿无,她要以此为他的剑命名。他的剑也是温暖的,却不是夏日的酷热,而是春风的微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