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铭不为人知地微微叹气,将方漓的地图要过去,将自己走过的路标了出来,告诉她们:“这些地方不必去了。”
练气期的修士,她救下来的向她通过名姓,没有她们要找的人。没有救下的,那就是死了。
闵安听出了言外之意,脸色一白。她们走过的路也没有小洛。
孟铭比方漓还干脆,一路过来毫不在意沿路的石室,走的范围极大。
要不是停下查看时发现了一帮同归于尽者手中的玉简,恐怕她要将整个洞府走上一遍了。
而她进来的晚,在最初进来的地方又停留了很久,花了比方漓更多的时间去检查四周情形,这才离开。所以她路过之地,几乎都已经发生过争斗,她连救人都少有机会。
这次她本来都已到了前方,听见后面传来打斗声才又折返,这才遇上了方漓。
这样一来,方漓要搜寻的地方就不多了。她们不知道小洛进来时落到何处,也不知道他有几分运气,只能一条路一条路的找去。
最终,仍是没有小洛的踪影,倒是阻止了不少打斗,救下了不少人。
闵安越到后来,越沉默寡言。许是这些天来,在小洛的热情追求下,她也动了心;又或许只是心伤于一个对自己很好的朋友的遇害。
方漓没说什么,走完了最后一条路,问闵安:“你要不要留下?”
闵安摇摇头。两人便加快脚步,在几乎已见不到人影的通道内飞速而过。
路的尽头,是一个圆形大厅。
方漓踏入时,里面已有近百人了。
不知道他们到了多久,看样子已斗过一场,地上有血迹,但还没有死人。
如今众人三三两两,互相防备地站着,孟铭立在大厅中间,冷冷的逼视一个中年修士。
方漓进来时,不知谁说了一声:“又有人来了。”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望了她和闵安一眼,又转了回去。
也没人跟她解释什么,方漓只得学着其他人那样,与旁人保持距离,拉着闵安站到一边。
半晌,那中年修士似是没了耐性,拱了拱手,沉声道:“孟仙子,不是钟某不信你。但天剑峡为叶修士洞府之事,在我西林派记载中实有其事,你空口白话,就要我等让出这样的机缘。钟某敢信你,但西林派承受不起这样的风险。”
孟铭已动了薄怒。她发现剑冢的不妥之后,先是去几个大派见其掌门宗主,因她聆月宫宫主嫡传弟子的身份,这些人倒也待之以礼,但对她所言并不放在心上。最好的也不过答应等天剑峡事毕后再着人调查。
然后她回聆月宫报信。聆月宫虽然信她,却对不在自己势力范围的脱凡界没多少兴趣,认为是脱凡界几个门派的内斗,不必多管。
孟铭虽与聆月宫感情深厚,但同样也有着心结。这一怒之下,就自己来了。
如今这些修士站在别人的陷阱里,还这般得意洋洋,唯恐被人占了便宜,孟铭只觉得恶心。
她正要开口,地面忽地一沉,摇晃起来。好在来到厅中之人,除了二十多个各门派跟随金丹修士进来的筑基弟子,少数运气极好的筑基散修,和一个练气期的闵安之外,都有着金丹修为,略一晃便稳住了下盘。
门派中人更是以门中高手为核心收拢,这下厅中一眼看去,更加泾渭分明。
闵安狼狈地跌倒在地,方漓拉了她一把,闵安却腿软得站不起来,指着地面啊啊尖叫,却说不出句囫囵话来。
有人也注意到了,惊叫声此起彼伏,散修已经乱成了一团。
地面泛出了血色的泥浆,虽然只薄薄一层,却是腥味扑鼻,中人欲呕。
更有隐隐绰绰,如幽鬼一般出现的黑影,随着血色泛出而冒出地面,向着最近的人扑去。
方漓春熏剑出,体内灵力运转,化为火行灵气,附在剑上,拟出初春阳气,将扑向闵安的一道黑影打散。
黑影爆发出一声刺耳尖厉的叫声,虽然散而再合,却不敢再到方漓附近,一下子沉入了地面。
有些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方漓只见离着她不远的一人,在她救援闵安时被黑影扑在身上,他手捏法诀似想反抗,却没发出法术,打了个寒颤就瘫软在地,生死不知。
好在这黑影虽然诡异,却算不上无敌。方漓和孟铭,以及几个门派为首之人,几乎同时喊出一声:“用火行灵力!”
然后方漓差点收转双剑,用手去捂自己的耳朵。尖厉的啸声不绝于耳,让她不得不迅速用灵力封住耳窍。好半天,见闵安将手放下,她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恢复听觉,耳朵里嗡嗡作响,难受得要命。
这下,任谁都觉得,这不可能是对未来弟子的考验了。
方才与孟铭对话的那个西林派钟姓修士不得不站出来,与其他几个门派商议对策。孟铭则注视着地上的血色,轻声道:“越来越多了。”
但是,也露出了形迹。
血色的泥浆下面,符文渐渐显露,四壁上也同样泛出血色符文,腥味越发浓厚,众人已不敢踩在地面,纷纷浮空而起。只有那些没有同伴的练气期修士绝望不已,不停地换着腿,期望那些血色泥浆只是看着吓人。
但显然背后操纵者并非喜欢吓人的家伙,很快,方漓就看见泥浆仿佛活了一般,朝着人腿上爬去,吓得那几个幸存的练气期年轻人大叫起来。
方漓实在不忍,在乾坤戒里找了找,拿出阿无的一件失败品出来。
那是一条毯子,阿无想用有限的材料试验飞行灵器,到底因材料不足失败,只能浮空一人多高,速度也慢。
但此时正好适用。这毯子展开可坐七八人,挤得下的话,十来个人也承载得起。
底下没被黑影扑杀,幸存下来的练气修士也不过七八人,方漓将他们一一拉上来,却还是有一人救援不及,被泥浆爬到了腰上,这时去拉他,就仿佛有人在地下拽着他一样向下拖去。
他紧紧抓着方漓的手,脸上满是绝望。其他人也来帮方漓一起拉,地下却似有无穷吸力,终是慢慢将他吸了进去。
先是到胸,再到肩,再到下巴。他仰起头拼命将口鼻露在外面,大声呼救,可无济于事。血色的泥浆仿佛活了过来,分了几股,往他鼻子嘴里钻进去。最后头也沉了下去,只留下双臂徒劳在外,到手最后沉下去时,已不再挣扎,恐怕已没了呼吸。
方漓心中沉甸甸的。坐在毯上的修士终究年轻,后怕之下,有人啜泣了起来。他们被救得快,腿上的泥浆在上来之后就像失了活性,被他们像赶瘟神一样赶紧拍打了下去。如果再晚一步,他们也是这样的命运。
孟铭一直在看地面。透过血色泥浆,地面上的符文已经完全显现,但在场之人,就算不懂阵法的也能发现,有些地方呈现不正常的空白。却是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孟铭觉得是好事,但她不明白为何如此。现在她已经可以断定,洞府中的布置至少出自“自在天”大千界中两个势力的手笔。
一个是血魔教,法术多以血肉为引,邪异残酷,是正道绝无和平共处可能的大敌。
另一个却说不准,必然是以役使魂魄为主的门派,但这类门派既有邪恶之极,为了得到恶鬼不惜将人折磨至死的万鬼宗,也有役鬼为生,但手段不那么激烈的几个中小门派。就不知道参与这件事的究竟是谁了。
在心中紧张地推算一阵,孟铭符剑指向西边墙壁,低喝一声:“都与我攻击此处!”
说罢,她率先使全力向那处击去。方漓更不犹豫,双剑随她心意脱鞘而去,紧随着孟铭符剑,击向同一位置。
众修士有的还在发愣,有的却已经跟上。混乱之时,有人能作主,盲从的总不会少。
渐渐的,众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几乎全部出手,西边石壁似是无法承担这样的重击,不停落下碎石。然而石壁那边好像没有开辟出石室,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山体,众人不过金丹修为,就算全部全力出手,仍然不能奈之何。
有人便忍不住高声喝问:“孟姑娘,这处究竟有何玄妙,你能否说个明白?”
孟铭额上已经见汗,停了手,叹道:“若我计算无误,那里是一处没有生效的阵法枢纽,若有元婴真人一击,必能破开阵势,找到背后操纵之人。可惜……”
可惜能进来的,最高也不过金丹。众人合力也不能用到一处,你先我后,打上去毫无作用。
这个阵法明显未尽全功就提前发动。作引子和材料用的血肉数量是够了,质量却不足,多数金丹修士都安全到达此处,并未化为形成大阵的血肉材料。
所以孟铭看出了很多未被点亮的符文,如果她计算没错,西边石壁就是一处关键。
“元婴真人的一击?”方漓喃喃自语,估算了一下,觉得可以试试。但她就必须心无旁骛,不能再操纵灵器了。
“我来试试。”她转头对闵安说,还没等闵安惊讶的表情完全展露,又道,“你来操纵,别让大家掉下去。”
闵安这时才露出了讶色,讷讷地道:“我才是练气期……”操纵不了啊。
方漓微微一笑:“就算你能逃出去,也是想破坏这个恶心的大阵的吧?这种时候就别装了。”
坐在飞毯上的年轻人们不知她们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往方漓身边靠拢。而闵安保持着惊讶的表情,面容却渐渐变了。
说不上是什么变化,或许是略扬了扬眉梢,又或是稍弯了弯嘴角,更可能是眼波轻柔,含了几分假情假意。
不过是片刻功夫,大辫子扎在脑后,有几分土气的村姑小修士,就变得媚眼如丝,风情万种的娇滴滴妇人,脸上却还是那幅惊讶的神色。
“好姐姐,竟被你看穿了么?”
“我觉得你也没怎么想瞒。”方漓冷嗖嗖地回了她一句,将飞毯交给她操纵,“没时间废话了,别让人打搅我。”
她丹田之中,有师父赠她的三缕剑气。
任苒已是出窍期巅峰,差一步就能迈入化神真君的行列。他所赠剑气,在方漓遇到危及性命的攻击时,会自动护主,但平时要调动,就需要方漓全神贯注去感应了。
这也是为了她游历中不过于依赖师长的帮助。
现在,方漓便以冬雪为载体,在一片混乱中内视丹田,静心感悟。
一缕凛然剑气便与她产生了感应。
就是你了,方漓保持着这丝联系,引剑气入冬雪,感觉到剑气所经之处,遍体生寒,经脉如受刀割,已有了些微伤。
这也是为什么任苒不让她轻易使用的原因。出窍期的剑气,还不是她身体能完全承受的。但好在方漓身体与众不同,早在没修炼时,她学习吹笛时的呼吸方式,就让她力气变大,身体强健。长年喝着稀释后的玉瓶水,也让她身体在不知不觉中越发强韧。
所以她并没有像任苒所担心的那样使用剑气时先伤己再伤人,反而还有闲心在调动时去感悟师父的剑意。
直到剑气进入冬雪,她才怒睁双目,一剑挥出。
斩雪界那一幕,好似又重现了。
以方漓为始,以石壁为终,两地之间有微雪飘零。落在地面,连血色泥浆也为之一空。
而石壁猛地一震,并没有像人预料的那样洞穿,而是一阵扭曲,竟是打开了一个空间通道。
“快,进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西林派那个钟姓修士率先带人冲了进去,孟铭紧随其后。
方漓坐在毯上休息,闵安操纵着飞毯,也跟了进去,却是落在最后。
所以当方漓进去时,里面已经开战了。
情况一面倒。对面只有三十多个金丹修士,有十来个好像还因为阵法反噬受了伤,尽管有几人召出了之前的黑影助阵,仍然无济于事,被当场打杀了五个,剩下的尽数被擒。
几个门派为首的一商量,由西林派的人押着,出去之后各门派一起审。
当然,在此之前,先逼问出了离开的道路,众人忙不迭地离去。
方漓将飞毯收了,朝向她千恩万谢的几个年轻人摆摆手,让他们先走,自己注视着闵安,问:“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我只想问,小洛呢?”
闵安娇笑一声,声音柔媚:“姐姐,你要不是猜到小洛没进来,又怎么会放心让我操纵灵器。”
“我只是猜想,不敢确定啊。”方漓这时才真正松了口气,也向外走去,边走边道,“还不走?当心夜长梦多。”
“放心吧,夜长无梦。他们的阵法,早让我破坏得七七八八,最后又让那位聆月宫的姐姐找到破绽,被你用出窍期威力的一击打穿了通道——”她像是觉得好笑,掩嘴格格笑了几声,“血魔教这次也真是倒霉,好好的计划,碰上我们合欢宗暗中破坏就算了,还碰上你们两个破局的。”
“合欢宗?”方漓下意识一躲,这可是跟清羽派争夺小千界的魔门。
“姐姐——”闵安声音酥得仿佛能滴水,带着股娇嗔之意,竟听得方漓不自觉地心生愧疚,心中一凛,越发警惕起来了。
“好姐姐。”闵安却又换了正常的语调,继续说道,“我们合欢宗与你们正道也不是死敌,与血魔教倒是更有龌龊。你想知道血魔教在做什么吗?我给你说呀。”
“先等等。”方漓停住脚,严肃了脸色,“你别叫我姐姐,我不知道你多大,和你也不熟,尤其你还叫孟前辈姐姐,别乱了我们的辈份。”
闵安饶是满肚子精明算计,也料想不到她为这个称呼这么严肃,怔了一怔,才恢复思路,继续道:“那就……方姑娘?你想听吗?你告诉我怎么发现我的,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我说了,你本来也没怎么用心去瞒。”方漓道,“我本来以为进来之后就会分散,也没多想。可是看到那些门派弟子成群结队的,我还能不怀疑吗?怎么他们就运气这样好,筑基期的弟子也能安然无恙地找到其他人,会合了来此?”
那显然就是闵安自己松开了她的手,两人才没落到一处。
至于小洛,是方漓猜的,之前闵安就不是很想让小洛进来的样子。而她自己既然没事,小洛与她在一起对她并没威胁,反而可以帮她掩护身份。
所以方漓觉得,闵安可能把小洛丢出去了,这样一想,便觉得她也不是太坏。
至于其他,因着闵安没有十分精心的掩饰,她确实也看出不少破绽。
“我第一次看见地上显现的字符,是你叫我看的。但是后来我注意到了,那字符一闪即逝,以时间来算,你叫我的那次,其实字符根本还没有出现,这才能让我回头看时正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