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听,脸上一缓,笑着从言蹊手上接过菜,然后从包里掏出钱丢到摊位上,拍了拍言蹊的肩膀,“还是现在的年轻人会变通,做生意还是要见好就收,哪能和顾客争那点小钱啊,你说对吧?”
言蹊笑着点头,从摊位上抓起刚刚女人挑过的烂菜往她手上的塑料袋里塞,脸上的笑意不减,“你说得对,这菜啊当做送您的,不要钱!”
“好了好了!”
女人心满意足地提着菜离开,言蹊悄悄将刚刚从女人包里顺出来的钱包拽紧,一转身就看到她奶不赞同的眼神。
“蹊蹊,你……”
“嘘!”
言蹊将钱包放进自己口袋,走到她奶身边,安抚道:“我就看不惯她那副爱占小便宜的样——我认识那人,明天我就给她还过去。”她是看准了那人已经买好了菜准备回家了才下手的,确保万无一失。
老太太依旧忧心忡忡地看着言蹊,小姑娘跟着她一个没本事的老太太长于市井,她什么时候学的那些偷鸡摸狗的本事她一概不知,说到底还是怪她。
老太太满头银发其中相间着稀稀疏疏的黑发,看起来格外辛酸。低头理菜的时候,伸出的手上布满了老年斑,这是一个人日渐腐朽的象征。
言蹊来得太晚了,这里的小镇又太落后,就连网吧里都还是台式的电脑,她有心赚钱可一个高一的孩子年纪太小,上网吧的成本太高她连上网的钱都没有,更何况她们家只有她和她奶两个人,她奶担心她,不肯她老是出去鬼混。
原主家里原本不算差,她爸和她妈在附近办了个厂,结果有毒气体溢出,不但她爸妈的两条命没了还搭上了一个男人的性命。
两个家庭,由此支离破碎。
原主成长的环境不算好,奶奶没有什么本事只能靠买菜为生,镇上的人都对她抱有敌意,认为是她家害死了一条人命,觉得是她家的厂放出的有害气体,通通指责还活着的她们。
可大家都下意识地忽视了,这是天灾不是人祸,她家也赔进去了两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哪怕到了学校依旧不能得到安宁,这样成长下的她催生出了一朵食人花,看似公然无害却有剧烈毒性。
最后学得一身偷鸡摸狗的本领,凭着一股狠劲当上了附近的大姐大。
“蹊蹊?”老太太推了推身旁的小姑娘,“收摊了。”
言蹊看着摊前剩下的青菜,不由哀道,“奶奶,我们今天又吃青菜,什么时候能吃肉啊!”她现在属于清瘦的身材,偏偏胸前想吹起的大气球一般十分不和谐。
老太太慢腾腾地收拾着摊位,碎碎念,“吃斋念佛是为你爹娘赎罪,奶奶过段时间再给你弄肉吃,蹊蹊乖,奶先存钱给你上大学哩。”
自从她爸妈出事后,她奶就一直吃斋念佛以求得到宽恕,她奶奶天真地以为这样大家就能原谅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她们,可实际上,谁会呢?
帮着老太太收拾好摊位,两人一起回到了家,又是吃了一顿全素宴,言蹊洗了把脸回房,踢了脚上的鞋子她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出神。
没过多久,被子被掀开,老人身上独特的气息卷来,她自发自觉地滚入奶奶的怀抱,又暖又安心,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老太太捏着孙女圆润饱满的耳垂,道——
“蹊蹊,无论遇到什么,都会过去的……”
言蹊夜里做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梦,浑身一颤让她从梦中醒来,一抹额头上全都是渗出的冷汗。
“囡囡不怕不怕,奶奶在这……”
言蹊缩进奶奶熟悉的怀抱,带着颤音道:“奶奶,我梦见了我的牙齿都掉光了。”
她不知道的是,老人拍着她后背的手一顿,又继续念着,“囡囡不怕不怕,奶奶在这……”
在奶奶的声音里言蹊又睡了过去,她不知道的是,老太太在她睡着之后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对着月光,老太太最终叹了口气,又将纸条塞进了枕头底下。
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日复一日,班主任对言蹊这个油盐不进的刺头越来越看不顺眼的时候,新年已经悄悄来临。
言蹊拿着发下来的寒假作业直接往抽屉里一丢,又背着空荡荡的书包离开了教室。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获得了同桌眼睛弟崇拜的眼神——过年还有作业,果然当学生真辛苦。
言蹊照例走到菜市场,却发现菜市场门口围了一群人似乎在看热闹,她心中不由一慌,快步上前走去。
人群之中,一个老人倒在地上,脸上似乎还挂着笑,只是落在言蹊眼里无异于山崩地裂。
“奶奶!!!”
之后,有人告诉她,老太太靠在膝盖头休息,有人过来买菜时才发现怎么也叫不醒她,后来才知道老人已经走了。
在睡梦中走的,很安详,没有一点痛苦。
即便如此,言蹊依旧难以接受奶奶已经离开的事实。
自从老太太离开了之后,言蹊便没有去上学了,她之前去学校也是不想让奶奶担心,现在管她的人都走了,她也懒得去学校了。
甚至可以说,她懒得去做任何一件事。
她晚上没有那个温暖的怀抱怎么也睡不着,卷起一只枕头抱在怀里却发现了枕头底下藏着的秘密。
一封信、一个存折和一张纸条。
言蹊打开那份信,信上的字很大也很丑,甚至比很多小学生的字还不如,可她偏偏看得眼眶一热,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囡囡,存折里的钱是给你上大学用的,你好好读书考大学,奶相信你能做到的。
如果未来有天你只有一个人了,可以打那个纸条上的那个电话,会有人来接你的。
记得奶的话,无论遇到什么,都会过去的。
奶奶爱你。
“啪嗒——”
眼泪打在纸上,晕开了其中的笔迹,她赶紧伸手擦掉,可纸面上越擦越脏,最后房间里嚎啕大哭的声音像是对逝去人的回应。
那个电话,她终究还是打了。
一辆小汽车将她接走了,她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小镇,告别了一草一木都充斥着回忆的地方,也踏上了新的人生。
在专人的安排陪同下,言蹊坐上了飞机到达了和小镇截然相反的繁华大都市,这里是对外的重要港湾,是国际金融交集的现代都市。
新年的气息在这样的城市里都带着一股汽车尾气味,在处处张灯结彩的日子里,言蹊坐在小汽车上到了韩家。
夏衣是言蹊她妈妈的发小,只是两个女人的命运截然相反,一个成了富太太一个英年早逝,让夏衣想起那苦命的发小时忍不住嗟叹。
现在好姐妹唯一的孩子投奔她,夏衣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她一直想要个女孩,可惜接连两个都生了硬邦邦的男孩,于是对新来她家的小姑娘充满了满腔的母爱。
小姑娘没有亲人了,要不是她生了两个孩子不能领养她,她也不会把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放在韩东国丁克助理夫妇的名下。
言蹊还记得,当她第一次踏进韩家大门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风格迥异的两个男人。
一个冷若寒冰,一个温柔自矜。
却都是同样的禁欲。
第56章 同一屋檐下的禁欲哥哥们(2)
言蹊是在大年夜的晚上来到韩家,许多年之后她十分庆幸,那年的她拨通了这个电话。
兄弟两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韩家家教甚严,无论在忙什么,过年就要有个过年的样子,每年的年末都要留给家人。
司机将言蹊送到了韩家就离开了,言蹊站在大门口,屋内除了电视机的声音外再无其他杂音,她身上艳红色的大棉袄和这个雅致的小洋房格格不入。
韩温瑜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沙发上,第一时间发现了站在门口的言蹊,合上书端在手里,起身走到了言蹊面前。
言蹊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男孩,她一米六五的个头在他面前堪堪只到他的下巴处,突然而来的压力让言蹊忍不住竖起了浑身的刺。
“唔,你叫言蹊对吧,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很美的名字。”韩温瑜蹲下身,手撑在大腿上和她平时,“新年快乐。”
面对毫无预料的善意,言蹊稍微收敛自己身上的倒刺,硬生生地回了句,“新年快乐。”
“这是我们一起的第一个新年。”
少年温柔缱绻如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冷色雪肤像水晶般剔透。歪了歪头,额前的碎发乖顺地倒在一旁,言蹊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本书。
“当做见面礼吧,希望你不要嫌弃。”
Pride And Prejudice?
言蹊睫毛微颤,这是一本全英文的书,傲慢与偏见。她不知道韩温瑜此举是有心还是无意,还没来得及细想,她的手已经接过了他递来的书,翻也没翻,开口道:“我不喜欢达西。”不喜欢那个因为傲慢与偏见看不起伊丽莎白的男人。
韩温瑜一挑眉,没有说话。牵过言蹊的手握在手里,虚托着,低头印下了一吻。
只有言蹊知道,他吻的是他自己的手背。
很快,韩温瑜就放开了言蹊的手,后退了一步,扭头对坐在沙发里的人道,“哥,你的礼物呢?”他妈早早就安排了他们给新来的小妹妹准备礼物,要是谁没有准备,格杀勿论。
韩修筠起身,走到言蹊面前掏出一个镂空的精致红包递了过去,薄唇抿成一条线,带着一股冷感的疏离。他什么也没说,把红包塞到言蹊手里就算了事。
夏衣正好端了碗红烧肉走出来,看到在客厅里和谐相处的三个人,面露欣慰,笑道:“你们都快去洗手吧,快开饭了。”
等言蹊洗完手出来,大家已经坐在自己位置上了,韩东国坐在首位,夏衣坐在他右手边,韩修筠坐在左手边紧接着是韩温瑜。
夏衣见言蹊出来了,起身招呼她来她身边,言蹊走到夏衣身旁坐下,韩温瑜在她正对面,而韩修筠在她的斜对面。
说实话菜的味道还不错,整场下来,饭桌上的气氛不算好但也不算坏,这顿年夜饭两个大人倒没什么,只是底下三个小的却是各有心思。
韩父先吃完了上去处理公事,夏衣去厨房收拾下残局,韩温瑜出去接了个电话,饭桌上只有言蹊和韩修筠还在吃饭。
言蹊加了筷土豆丝放进碗里,没想到手肘碰到了一旁的汤勺,小银勺掉在地上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她赶紧放下手中的筷子,蹲下身去捡勺子。只是那勺子也不知怎么掉的,滑到了她斜对面韩修筠的脚下。
言蹊不好开口让人帮忙,蹲下身钻进桌底,爬到两步,这才捡到了滑到了人家脚下的小银勺。
“你在干嘛?”
言蹊闻言抬头,韩修筠薄情的禁欲脸出现在她眼前,她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过了界,她的脸正对着一团鼓鼓囊囊的地方,不偏不倚。
言蹊仰头,额前厚重的刘海不听话地分向两旁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眼底有颗不点而朱的血色泪痣,好比雪地乍现的红梅,平添了几分妖娆。
到了这个地步,言蹊从地上站了起来,在起身的过程中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言蹊贴在他耳边说,“捡勺子啊。”
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软,像个慵懒的小猫伸出粉嫩的肉垫在他耳边不轻不重地挠了两下。
韩修筠看了眼若无其事的言蹊,放下筷子,起身推开椅子径自朝楼上走去。
餐桌上只剩下言蹊一人了,夹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丢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五花肉了。
此时的言蹊像只餍足的猫咪,吃饱后还伸出自己的粉色的小肉垫挠挠脸,惬意得不得了。
“这肉有那么好吃?”
韩温瑜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伸手捻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半天,摇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温柔笑意——
“果然还是看你吃更好吃。”
言蹊都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没管他,面前那么多的美食,要是浪费了她会遭天谴的。
最后言蹊终究是没有吃完桌上的菜,韩温瑜撑着脑袋在一旁盯着她看,任谁顶着这样的目光都不可能还吃得下饭。
“吃完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他的话里有一丝丝的遗憾。
言蹊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韩温瑜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指了指二楼门上挂着碎花小门牌的房间,“那是你的房。”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开。
“小哥哥。”
韩温瑜转头猝不及防地被塞了口五花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收回了筷子笑吟吟的看着他,“我看你好像很想吃的样子。”
韩温瑜是咬也不是吐也不是,他不习惯吃别人吃过的东西,面对家人还好,要是面对其他人他总会下意识地排斥。
简而言之就是韩温瑜有点小洁癖,不严重却也真真实实的存在。
其实早在吃饭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韩温瑜一般都是夹自己面前的菜,其他人面前的菜都很少动,更别说她这边的菜甚至连筷子都没有来过一次。
可她就是故意的,这人盯着她让她不能好好吃饭,她偏也要膈应他。
韩温瑜的教养不允许他当场吐出来,只能囹圄地将整垮肉吞了下去,抬头就看到对面的小姑娘朝他笑了笑,粉嫩小巧的舌尖微微探出,贴着水润嫣红的上唇转了半圈,碰到了尖尖的唇珠便躲了进去,只能隐约看到一道晶莹的水痕。
澄黄的灯光下,唇色越发饱满丰盈,娇艳欲滴。
“噗。”小姑娘咧嘴一笑,刚刚那副妖气横生的模样瞬间如同水中月消失殆尽。
言蹊指了指自己嘴边,对韩温瑜道,“你嘴边有油。”
韩温瑜伸出大拇指一抹,还真抹到了一指尖的油,估计是刚刚她喂他吃肉的时候蹭上去的。
“你啊。”韩温瑜看着面前一脸天真的小姑娘,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摇摇头,无奈地笑道,“是真调皮。”
言蹊恍惚间想起也曾有个老人,会笑骂着她小皮猴,可对于她悄悄放进她碗里的白萝卜,老人总是无奈地笑着吃掉她碗里多出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