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快回去。”柏福不敢发出声音,嘴巴张动的提醒尤妙。
若问这席家谁的脾气最大,新到席家的下人可能以为是每日板着脸,一脸严肃的老伯爷,但是他们这些老人都知道,席家脾气最大的要数看起来最好说话的席慕。
席慕不用继承爵位,不怕被人攻讦品德,又是府中的老幺,受长辈疼爱,虽然他平日脸上三分笑,但却是席家最为所欲为,性子最大的主子。
因为世家子的自傲,若非大事,席慕一般都不会与女人动气,但如今声音,柏福听着都为尤妙担忧,这可是动了真怒的。
尤妙自然也听得出席慕动了怒,但是目光触到尤锦落魄的样子,哪里还顾得了那些,拉起裙子便跳下了车。
席慕见状,脸黑的能滴出墨汁来。
“大哥你怎么会这副模样?”
在尤妙心中,尤锦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遇事不乱,从来没见过他像是这样穿着皱巴巴的衣裳,下颌的青色胡须冒出来也没刮。
他这副模样还能是因为什么,尤锦看着尤妙梳起的妇人髻,手忍不住的压在了心口。
江南虽然离越县有一段距离,但总有考生的父母特意去江南接考生的,尤妙成了席慕妾侍的消息自然带了过去,尤锦刚出了考场便知道了这件事。
任他们怎么说都不信,急匆匆的赶回了越县,没到家门听说两人从尤家刚走,又急匆匆的骑马追了上来。
“是不是那个畜生逼你……”
虽然这一路上他听到的都是尤妙寻死觅活要成席慕的妾侍,但他怎么可能相信,他怎么愿意相信。
他的妙儿本应该在越县等着他,等着他考完他就会向她诉明心意,若是她愿意,等到他金榜题名时就会向她提亲。
尤锦的手紧紧的压在尤妙的肩上,眼中复杂的情绪,让尤妙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没逼我,我是真是的喜……”
感觉到尤锦的手掌发紧,抓的她胳膊生疼,尤妙突然说不下去了。
“对不起,大哥对不起。”跟对着席慕眼眶泛泪,做作的讨他喜欢不同,对着尤锦,尤妙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晶莹的泪珠滑过脸颊,源源不断的从眼中冒了出来。
“喜欢爷有什么可与他对不起的,让别人听了还以为爷是横刀夺爱,棒打鸳鸯。”
面如锅底的席慕下了车,掰开了尤锦制住尤妙双肩的手,大手随意地搭在了尤妙的肩上,勾了勾嘴角:“大舅子,你倒是说说爷的妙妙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看着尤妙流泪,尤锦心揪成了一团,尤妙的确没什么好对不起他的,她本来就只是把他当做大哥,喜欢其他人也正常。
他们两人本来就没什么。
但是她喜欢谁他都会祝福,唯独席慕,那么一个人渣败类,尤妙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尤锦不是冲动的性格,但是看着席慕挑衅的表情,抬手便是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旁边站在尤妙,席慕倒是感觉到了尤锦要打人,但是一时间不好闪躲,脸便挨个正着。
尤锦虽然是个书生,但从小在乡间长大,那一拳有带着难以化解的恨意,席慕鼻子一歪,柏福在旁边吓得发抖:“爷,你鼻子流血了——”
挥退了家丁,席慕扯了扯嘴角,闪身上前,与尤锦打在了一起。
刚刚是席慕不好出手尤锦才占了便宜,要不然他这些天考试疲惫再加上赶回越县的心力交瘁,怎么可能伤的到席慕。
尤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人打了起来,泪眼朦胧中间席慕打中了尤锦,连忙去拦。
见她不惧拳头,席慕一脚把尤锦踹在了地上,勾了勾唇朝她道:“你是不是又要爷去死?”
戏谑的话因为席慕微哑的声音听着有几分阴森。
尤妙见席慕停下就连忙挡在了尤锦的前面,根本没去琢磨他说的话。
席慕摸了摸鼻下的液体,哼笑了一声:“郎有情妾有意,你既然那么在乎他,来招惹爷做什么。”
她什么时候招惹他了,尤妙真的受够了他的颠倒黑白,她听他的话时候,他说她吊他胃口,步步紧逼,如今又说是她主动招惹他。
感情是她主动让邓晖迷晕了她,是她让他强迫了她。
明明他才是害人的那个罪魁祸首,她的弟弟被打肿了眼睛,她的哥哥在地上躺着,他却像是他们尤家人欺负了他一样。
她知道他无耻,却不知道他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护着哥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席慕你觉得我该怎样,我该让你把我哥哥打死吗!”
尤妙眼泪一下子又流了出来,倔强地从下瞪着席慕:“我有哪儿对不起你了,我什么都顺着你的心意,你生气了我就哄着你,你说我那儿不好我也从来不反驳,听你的话你想让我怎么改我就怎么改,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又做错了什么会遇见你。”
重生以后尤妙一直都是压抑着的,刚开始她觉得重生是幸运,把家人一切的不幸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想要补偿家人,后面跟家人相处久了,也没那么恨自己,慢慢把过错也分给了席慕一半,好让自己没那么压抑。
说什么进席家让席慕腻了,她就能回到家人身边,但回家的可能性有多少,她又不是傻子,只是知道除此之外没什么办法,才一直骗着自己。
看到她的家人,没有因为她的改变变得更好,她有时候真想不管不顾跟席慕同归于尽了。
脑中的那根弦绷得太紧,总有一天她会自己逼疯自己。
女人近乎绝望频死的目光让席慕怔了怔,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慌意,从心口直涌脑门。
仿佛尤妙这个模样他在梦中也见过似的,会失去她的感觉太强烈,席慕俯身把她抱了起来,收敛了脾气:“是爷错了,别哭了,哭的爷心慌。”
尤妙依在席慕的怀里,越哭越觉得委屈,眼泪越停不住的往外冒。
席慕给她擦拭着眼泪,小心翼翼的模样跟刚刚他凶狠的样子简直是两个极端:“爷刚刚是开玩笑的,爷知道妙心里只有爷一个,爷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胡话了。”
男人的鼻边还沾着猩红的血迹,怜爱是表情挂在此时他的身上格外的卑微,整个人仿佛脱掉了世家公子的那层外套,除了哄好怀里女人其他什么都不在意。
而女人虽然在痛哭,却没有丝毫挣开男人怀抱的意思。
这幅让人无法插足的情景让尤锦的表情黯淡,他刚刚还在想尤妙是被逼迫,根本不可能喜欢上席慕,但现在的样子看来,她可能真像是那些人所说十分爱慕席慕。
心仿佛被捏成了一团,尤锦疼得有些难以呼吸,手紧紧抓着坚硬的土地,靠外部的疼痛来刺激自己发麻无力的身体。
见尤锦艰难的站起,尤妙也不哭了,连忙去扶他。
尤锦看她泪光闪闪,歉意地看着他,像是又要开口道歉,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僵硬不过的笑容。
“席慕说的对,你对我有什么好道歉的,倒是我急匆匆的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的乱说才要道歉。”话说出来,尤锦僵硬的表情渐渐缓和,说话也越来越顺畅了。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不想你做人妾侍,对你选择的男人,身为哥哥我也不满意,但我不会逼着你改变想法。”尤锦扬唇一笑,仿佛又成了以前暖如和煦春风的儒雅公子,“妙儿,只要是你想要的,哥哥都不会跟你唱对台,你知道的。”
尤妙多想告诉尤锦,她一点都不喜欢席慕,她跟他一样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但是她不能说,不能说。
只有默默认下,让尤锦别在为了她想东想西。
“你们走吧,我先回家。”
尤妙拉住了尤锦,虽然他表面看起来没受什么损害,但毕竟被席慕推倒在地,尤妙看向席慕:“我想送我哥哥回去。”
席慕怎么可能让兄妹两人上路,最后自然是所有人又都折返了越县。
尤锦没有骑马,而是坐在了之前装载礼物,现在空下的车里。
见尤妙跟他上了马车,还一副焦躁明显在担心尤锦的样子。席慕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记着她刚刚的可怜相,才强忍着没有发脾气。
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席慕半靠在车壁,闭目养神,每次遇到尤妙,他的暴脾气既容易被她激出来,又容易被她给抹平了。
今日那么值得生气的事情,就那么完了?
感受着隐隐作疼的鼻子,席慕唇瓣抿成了一条线。
第42章 墨娥
当然不是那么完了。
到了尤家, 尤锦便因为不眠不休的赶路体力不支晕倒了过去, 叫了大夫看过之后, 尤妙不放心亲自守着炉火熬药。
见尤家人忙成一团, 席慕显得格外外人, 连个站着的地方像是碍眼。周氏倒是关心了他的鼻子, 但是比起尤锦,她更是眼泪连连。
席慕看着这一家人, 干脆就把尤妙留在了尤家自己走了。
对此尤妙求之不得, 把席慕送到了门口, 还不忘道:“云莲姑娘还在等着爷。”
尤妙心中巴不得席慕找了云莲填补空缺,但席慕偏不接招:“就是爷找其他女人,你也是爷的, 别想些不可能的事, 爷不可能放着你伺候你家那大哥一辈子。”
“要是让爷知道你在这几天在尤家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你该知道爷的脾气,爷不喜欢戴帽子, 特别是绿色的。”
说完,席慕转身就走,背影透着怒气,也不给尤妙辩解的机会。
一来一回, 竟然是他一人坐着空荡的马车回府,席慕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嫌弃鼻子上的药膏刺鼻, 干脆拿着帕子抹掉了, 掀开帘子通风。
“爷,你说要不要想法子整治整治那尤锦。”
见席慕露出了脸,看到他鼻子上未消失的红痕,柏福心疼地说道。
就是伯爷也没有打过主子,那尤锦算是哪根葱,竟然敢出手伤人,还让主子出了血。
“算了。”男人打架这回事就跟尤立说的,不管胜负也不能事后告状计较,他挨了一拳就暗中找尤锦麻烦算是什么。
“可是爷之前不是一直想给他一个教训。”
“爷说算了就算了,你废话那么多作甚。”
当初想整治尤锦,是不高兴他跟尤妙亲密,既然两人没什么事,是尤锦一厢情愿犯傻,再加上尤妙那让人琢磨不透的想法,他现在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害人。
在路上遇到尤锦发生的一系列事,席慕没有下令封口,又有席家的那么多小厮看见,等到回了宅子,全席宅的人都知道了。
听说了这事,绿翘急急忙忙的往席慕那儿赶,去看他受伤的鼻子。
“爷,你这疼不疼,怎么没上药,大夫呢大夫呢,有没有请大夫。”
绿翘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席慕脸上的伤痕,靠近了巡视一遍,又发现了他手上的红痕,捧着心疼的直念叨。
“他们怎么能那么狠心,爷是什么身份,平时别人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敢碰,他们却把爷给打伤了。”
说着,绿翘侧眼看到一旁的银姨娘眼睛略红,似乎是哭过,也挤出了几滴泪,恨不得以身代之,替席慕受了身上的伤。
这般才是对的。
席慕刚回家就是屋里伺候的丫头,也少不了问候心疼,银姨娘一来虽然没有绿翘表现的那么吵闹,但也是把心疼担忧挂在了脸上。
偏偏就尤妙,不止没关心他的意思,他反而还因为她落泪心疼。
那股莫名害怕的情绪如同海水退去,席慕心中不甘又冒了出来,想把尤妙从尤家逮回来,但是又做不出那般出尔反尔的事情。
银姨娘和绿翘去找伤药给席慕涂抹,绿翘见席慕跑神,心想他不会还在想那个乡下丫头,不禁道:“爷受伤了,要是老伯爷知道该多难过,尤姨娘也太不知事了。爷心疼她,她却不心疼爷,到了后头也就是我们这些旧人围着爷打转心疼。”
绿翘嘟着嘴,虽然是上眼药,也不忘拌巧装乖,讨席慕喜欢。
但她不晓得她这眼药没上到准确位置,席慕就气着他心疼尤妙,尤妙不心疼他,对他有可能都是虚情假意,觉得自己被个小姑娘迷得没有理智,一点都不想让绿翘重复的告诉他一遍,他究竟是多蠢。
银姨娘比绿翘聪明多了,看出了席慕的不高兴,什么都没提,厨房端来的补汤,就在旁边劝着席慕用些。
比起吵吵闹闹的绿翘,银姨娘的确好了不少,但见她安静没多久,就开始温温柔柔地道:“爷虽然生气但也不该把尤妹妹留在娘家,要是让外人看到了怕要说尤妹妹闲话了。”
银姨娘这是觉得席慕一定还舍不得尤妙,才刻意的为尤妙说话,没想到席慕现在不想听尤妙好话也不想听尤妙坏话,没让两人在屋里留多久,就让两人都退了。
听到席慕传了墨娥那个傻兮兮的闷葫芦伺候茶水,绿翘撇了撇嘴:“姨娘这是怎么回事,爷受了伤你不帮着爷,还替那个乡下丫头说好话,你看看惹怒了爷生气,连带我也遭殃。”
墨娥和绿翘两人都是舞姬,但绿翘性子活泼要格外受宠一点,墨娥对着银姨娘会自称奴婢,但绿翘却直接把自己当做了跟姨娘同等身份的人。
“若是是我惹怒的爷,爷也不会让我们两人都走了。我算明白了尤妹妹在我们这些人的口中都是提不得的。”银姨娘淡淡地开腔,说完就去小厨房看他们给席慕炖的补药。
绿翘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尤妙到底那儿与众不同,再者她那哥哥还不是她的亲哥哥,闹出这样的事情,席慕竟然还把她当做宝贝。
“爷就是被小妖精给迷惑了。”绿翘跺了跺脚。
把墨娥叫到跟前,只是席慕不想一个人待着,让她弹了一段琵琶,又觉得听着乐曲烦闷,干脆把她叫到跟前说话。
“爷记得当初你也不想跟着爷,怎么又变了心思?”
没想到席慕会提起这事,墨娥脸上划过错愕,急忙摇头道:“奴婢从来没想过不跟着爷,当初是还小,闹些小脾气罢了。”
墨娥算起来比绿翘长得还好些,从小学舞,也是被捧着的人儿,晓得只能当个奴婢伺候在席慕身边,所以就朝他闹了闹脾气。
“是觉得逃不过爷所以认命了?”席慕眯了眯眼。
回转的路上他一直都在思虑着尤妙的想法,记得初见她的时候,她一直排斥他不给他好脸色,后面她被邓晖迷晕送到了他床上,她醒来也是个极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