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此时才注意到,首位之上那皇袍加身的男子,竟是自己方才在沁芳园里看见的紫衣男子。
只是此时的他,不复方才在沁芳园时的笑意盎然的模样,他眉眼间含着三分冷意,三分威严,缓缓扫过跪了满地的文武百官,低了头,便又是十分的怜惜看着怀里已然昏过去的女子。
那中年御医带着几人连滚带爬的奔到皇帝身边,看样子,应当都是御医院里医者。
尹青青见状忙往一旁让了让,取了丝帕盖住尹妃的皓腕,方才让那御医诊脉。
那中年男子伸手搭在尹妃的腕上,半晌,方才哆嗦着后退半步伏跪于地,其他几名医者也纷纷上前为尹妃诊脉,尔后退下来跪在那中年御医的旁边。
半跪于地揽着尹妃的少年帝王见得这般情形,沉声喝道:“尹妃如何了,还不速速开出药方来!”
那群御医听得皇上的话,更是吓得恨不得低伏到地下去,那领头的医者向前挪了半步:“回陛下,尹妃娘娘她,她脉象紊乱,极似中毒之兆啊陛下。”
搂着尹妃的少年帝王似是怒了,冷喝道:“既是知道中了毒,就给我配出解毒的方子,若尹妃有何差池,朕自不会饶了你们!”
男子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听的人心不自觉的跟着一跳。
这般冷天里,那中年御医跪在地上,几乎出了一额头的冷汗,却仍是断断续续道:“回陛下,此,此毒阴险,怕是,怕是只有下毒之人可解,臣等,臣等技浅,无能为力……”
赵捘似是怒极:“滚出去,着你御医院所有御医前来,治不好尹妃,全都提头来见!”
那中年的御医一哆嗦,却是执拗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陛下,尹妃娘娘多中之毒凶险非常,若能找到下毒者,或有一线生机啊!”
听得那御医这般话语,琳琅眸中神色微微一闪,浅浅垂下了头,按住琴弦的手轻轻紧了紧。
看来,今日入宫,果真不只是为尹妃医治这般简单啊,沁芳园自己与尹妃起冲突那一幕,八成是尹妃有意让这帝王看到的。
等的嘛,恐怕就是现在这一幕,若她所猜不加,等会儿不知会有什么人,以什么理由,将这尹妃中毒的由头,安到自己脑袋上。
琳琅没有去看首位之上的男子,若她看了,定会发现,那个黄袍加身的帝王赵捘,此时正越过一地狼藉望着自己,眼中明明灭灭的闪烁着不知什么情绪。
满室寂静,一厅的文武百官,王工大臣,贵妇贵女伏跪于地,无一人敢言语半句,帝王后妃在这样的宴席之上中了毒,还当众倒了下去,不管何人所为,只要不牵扯到他们身上,便是好的。
半跪在旁边的尹青青惊道:“中毒?怎会中毒,姐姐所食所饮,皆为验过之物,怎会中毒?” 女子因情急而尖利起来的声音,更让这厅中的气氛更为低沉。
尹青青转头看向尹妃的贴身女婢紫缃,焦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姐姐是吃了什么才会如此的?”
紫缃和另一个与她穿着相同宫女装的女子跪下来,头磕的砰砰作响,一边磕头一边急声道:“奴婢们不知啊,先前都还好好的,谁知方才喝了口茶水便突然倒下了。”
气氛就这么突然沉下来,只有紫缃与另一个宫女磕头的声音让人听了都觉得肉疼。
兀自垂着头想着今日之事的琳琅还未想完,便听尹妃的另一个女婢喃喃道:“茶水,茶水……,下毒之人,莫不是……”
她声音虽低,然这满室寂静,勿说她的这般轻言浅语,即便是蚊虫飞过,怕也能听到其细弱的声音。
琳琅唇角微微一勾,缓缓看向那个一身浅缃色宫女装的女婢,那婢子口中虽是道着不会的,可那眼神却是轻飘飘的向自己扫来。
冷冷一笑,她道是谁,却原来是这个人么,难怪她觉得这声音耳熟的很呢。
首位之上的尹青青唇角微微一抿,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那女婢,声音中带着浅浅的哭腔:“墨缃,姐姐平日里待你不薄,你若知道什么,就快说吧,姐姐的命,等着你救呢!”
收回按在琴面上的手,琳琅懒懒的转向首位的方向,索性看起了热闹,反正这战火会波及到自己身上,不如先看看她们会怎么演。
有小太监搬来了一张软榻,一身黄袍的赵捘抱起尹妃放到榻上,又悉心的为她掖好了被子,方才转过身来看向跪在地上的紫缃与墨缃二人。
唇角微微抿了抿,眼神不经意扫过嘴角含笑的琳琅,赵捘沉声道:“将你二人所知半字不漏的说出来,若有半句假话,后果你们自己知道的。”
那墨缃一个哆嗦,沉默半晌,跪在地上不敢言语,从琳琅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紫缃悄悄扯了扯一旁墨缃的袖角,引得那墨缃一抖。
片刻之后,那名为墨缃的女子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假意偷偷看了琳琅一眼,朝着皇上轻声道:“奴婢先前取了一壶茶过来,想着稍后让娘娘解解酒也是好的,行到半路上的时候……”
说到此处,那墨缃抬眼看了看琳琅,复又低下头去:“行到半路上的时候,奴婢,奴婢内急,正好看见方才为青青姑娘伴奏的那位姑娘,便求她帮我拿了会儿……”
尹青青似是愣了一瞬,低声道:“琳琅姐姐?怎么会是她?”
看着赵捘越来越黑的脸,墨缃不敢再说下去,只把头磕的砰砰作响,呜咽着求皇上饶命。
看着墨缃说的情真意切,琳琅唇角微微一勾,懒懒站了起来,正待说话,便见尹青青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自己面前。
看着尹青青焦急的模样,琳琅几乎要笑出来,这番做派,真是好演技啊,尤其最后这一跑,若不经风的样子,倒是完全可以让人看出这姐妹情深的戏码。
心里兀自想着,便见尹青青一把拉住自己的手跪下来,双眸含泪,语调沉痛:“琳琅姐姐,我姐姐若有什么惹怒了你的地方,求你不要计较,我代她向你道歉,你救救她好不好,我只有这一个姐姐啊!”
尹青青说的言辞恳切,加之涕泗横流,柔弱无助等我模样分外惹人怜惜,然如此做派,却是瞬间便坐实了琳琅毒害尹妃之罪名。
轻笑一声,袖袍一摆,拂开尹青青抓住自己的手,转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紫缃和墨缃:“你说我毒害你家主子,便只凭你这般臆测?再者说来,我为何要毒害尹妃,好玩么?”
墨缃一呆,垂下头去轻声道:“可是,可是娘娘就是喝了那茶水才倒了的,那茶水除了你们接触过,再无他人碰过,不是你们,又会是谁?”
看着墨缃怯怯的模样,琳琅来了兴致:“万一是你想害尹妃娘娘呢?却又不想死,所以赖给我?”
墨缃一愣,几乎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朝着赵捘砰砰磕起了头:“陛下,陛下,她信口开河陷害奴婢,奴婢怎会害娘娘,娘娘平日里对奴婢等极好,奴婢怎会如此不识好歹,陛下……”
☆、第85章 入宫13
看着墨缃惊恐无状的模样,琳琅笑的纯良无比,一袭红衣立在大厅之中,满室光华撒在她的身上,与身后跪着还未起身的尹青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身青色舞裙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尹青青无措的跪在琳琅身旁,朦胧泪眼下,一丝狠辣划过眼角,偏单薄的身形在女子细微的低泣之下,显得分外柔弱。
尹青青暗骂琳琅一句眼瞎,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跪在这里,是个人也会先拉她起来的吧,偏那冷琳琅还转了个身,拂开自己之后便一副忘了自己的模样。
只是她自己向琳琅跪了下去,如今这冷琳琅一把拂开自己,却又未拉自己起来,若是自己便这般站起来,难免有些没脸。
微微瞥一眼柔柔弱弱跪在地上的尹青青,琳琅唇角恶劣的弯起来,却怎的也不正眼看她。
眼尾处一个红影一闪,便见方才还坐在自己位上不动如山的萧玄瞬间移到了尹青青身旁,他虽未有言语,却是轻轻扶起了无措的跪在地上的尹青青。
唇角轻轻一勾,眼中划过半分伤痛,琳琅仰头淡淡看向立在首位之上的男子,他五官明媚俊朗,双眼深邃,似是荡着一圈圈的波纹一般,正浅浅望向自己。
呼吸一滞,不知怎的,她看着赵捘那双眸子,竟似乎看到了小师父那双明澈的眼,只不过,这双眼中,更多的是久居上位者的威压和一波明明灭灭隐于其眼底的情绪。
那墨缃还伏跪在地上砰砰的磕着头,只重复着一句:“陛下明鉴,奴婢未曾害过娘娘,陛下明鉴啊……”
似是再不耐烦墨缃的哭腔,明黄的袖袍一挥,赵捘一声怒喝:“够了!”
一身浅缃色衣裙的墨缃身子一抖,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野鸟,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眸光缓缓扫过站在厅中的琳琅,少女一袭红衣轻似水,背脊挺的笔直,像是崖边的苍松,宁折不弯。
她的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恍若九天之上堕入凡尘的妖仙,额前花钿衬着女子雪白的肌肤,妖美柔丽。
半晌,赵捘微微转了身在尹妃榻前坐下,眉宇之间似有淡淡的疲惫:“来人,验那壶茶。”
方才被赵捘怒斥滚下去的那名中年御医颤颤巍巍爬起来行到被赵捘打翻的桌案前,按着墨缃的指引找到已经摔碎了茶壶。
茶壶被摔作两半,只剩下半边壶内存有约摸半杯茶水。茶水在瓷白的半边壶中泛着浅绿色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南城绿萝茶。
那御医倒出来少许在一个杯内,尔后拿了银针放入茶水之中。琳琅嗤笑一声,银针测毒,倒真是老套又实用的方法啊。
不出所料,银针自杯内取出来之时,顶端果然带上了乌黑之色。
那中年御医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将银针举过头顶:“陛下,真乃此壶茶水的问题,只是臣等不才,不能治好尹妃娘娘,为皇上分忧,臣等有罪。”
沉默半晌,赵捘微微一叹:“罢了,都起来吧。”
跪了满地的文武百官闻言忙不迭的爬起来,跪了这许久,真是可怜了他们的膝盖啊。
神色微微沉了沉,赵捘的目光慢慢锁在琳琅脸上:“冷琳琅,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琳琅半扬起头望向那个坐在高位之上的男子,唇角一点一点勾起来:“以前只在话本里看过后宫妃嫔的陷害之手段,却没想到,小民这甫一入宫,便也就遇到了,当真是有些意思啊。”
琳琅说的牛头不对马嘴,语调轻慢,恣意潇洒,浑然不似被人陷害的样子,且这般直指妃嫔陷害之事,可谓大不敬。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赵捘偏偏能从厅中巧笑嫣然的女子脸上看出几许无奈和悲痛之感来,便也再不忍责怪她分毫。
赵捘还未说话,便见其身后的一个小太监上前一步喝道:“大胆的女子,陛下问话,不知跪拜,还敢如此冒犯天颜,其罪当诛!”
那小太监话音刚落,便见从侧面出来两个穿甲带刀的侍卫过来,伸手便要去按住琳琅的肩膀。
琳琅身子一侧,脚下划出半圆,两个御前侍卫,堂堂七尺男儿便在一个照面之下被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扫倒在地。
满身兵甲随着两个男子倒地发出几声脆响,如同梆子敲出的短促而又响亮的乐章。
女眷这边有人发出短促的尖利的惊叫声,刺的琳琅耳朵嗡嗡作响,冷冷的甩了个眼风过去,那惊叫着的贵妇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坐在榻边的赵捘似是被惊了一跳,猛的自榻上站起来,略微带着些不可思议,看向大厅之中那个看起来轻柔似水的女子,缓缓勾起了唇。
还未等琳琅再喘上一口气,便有十几个同样穿甲带刀的侍卫跳了出来,钢刀的刀锋在琳琅面前闪着森冷的光,琳琅粉拳半握,眉头微微蹙起来。
方才她扫倒了那两人完全是受到攻击之后的本能反应,谁知那两人那般不顶用,轻轻一碰就倒了,如今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自己能不能跑的掉尚且不好说,司舞司琴那俩货定是跑不了的。
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便见萧玄身形一闪拦在自己面前,一把按住自己的手:“冷琳琅,你想做什么,这御前可由不得你胡来!”
眼眸深处划过一丝感动,委屈的瘪了瘪嘴,冷某人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看向萧玄,一手拉住萧玄的袖子,软软糯糯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他们要来打我,我一下子没控制住洪荒之力,就……”
萧玄嘴角抽了抽,抬头去看站在上首的赵捘,准备为冷琳琅求个情,毕竟人是他带来的,且这事疑点颇多,还可再查。
甫一抬头,便见赵捘的眼眸如同一口古井,黝黑深邃,正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琳琅却是不及管这二人怎样,尴尬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穿甲侍卫,嘿嘿笑着伸手去拉人家:“内什么,我刚刚是不小心的,两位大哥不要在意。”
满厅的文武百官唇角皆是一滞,看着厅中那个笑的傻兮兮的女子颇觉无语,这般女子,若非有玲珑七窍,便是真的傻子。
地上的两个侍卫看着女子笑眯眯的伸过来的手,惊叫一声滚了开去,方才那女子一脚便踢断了他们的腿,如今,再怎样,他们也不敢让着修罗来扶自己了。
这女子看着柔弱无比,美艳无双,下手却是丝毫不留情,若是再让她扶一下,自己不知又有什么要断了。
满厅的文武百官目瞪口呆看着惊叫着滚开去必过红衣少女素白双手的两个侍卫,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一袭红裙的少女呆呆的转头看了看萧玄,又看了看高位之上不知再想什么的赵捘,再看了看看着自己眼神都不对了的众人,只觉心中一万字草泥马奔腾而过。
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冷某人看着戒备的望着自己的那些御前侍卫,默默垂了头不说话。
突然,一阵浅浅的咳嗽声轻轻响起,差点被众人遗忘的尹妃挣扎着坐起来,大抵是真的虚弱,甫一坐起来,便是一阵要命的咳嗽声。
紫缃倒是护主心切,眼见尹妃挣扎着往起坐,便一骨碌爬起来,也未经帝王允许,一个箭步冲到榻边跪下,一边轻轻拍着尹妃的背,一边拿出一条丝帕给自家主子捂住嘴。
看着紫缃这番做派,琳琅嘴角一抽,心道:莫不是要上演什么咳出血的戏码?还拿个白帕子,真是……
还未等琳琅想完,便听那紫缃一脸惊恐的看着手里的帕子:“血,血……”
似是真的受了惊吓,紫缃一下子便将手里的帕子扔了出去,雪白的丝帕之上一点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就这般陈铺在所有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