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泽玉默然地骑着马,也不再言语。
苏风暖坐在马车中,想着按理说,丞相和夫人只孙泽玉这一个儿子,他们暗中谋算的事情,都告诉了孙晴雪,更该告诉他,自小潜移默化地培养他才是。不该这样瞒着他,到如今,都没一个理由给他。
她细细揣思,觉得不太合常理。
三里地很快就到了。许云初和孙泽玉勒住马缰绳,苏风暖下了马车,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山林黑漆漆的,在夜里静寂得很。
许云初吩咐几名府卫去打,府卫应是,进了山林,他转头对苏风暖说,“我让人拾掇干柴架火,稍后你只负责烤就行。”
苏风暖笑着点头,“这个简单得很,好。”
二人带出来的都是上等的府卫,一等一的好手,不多时,便打了十多只山鸡和野兔,有人负责褪毛,有人负责扒皮,有人负责拾掇干柴,有人负责找水清洗,有人负责架火。
苏风暖坐在火堆旁,见孙泽玉一直站着,伸手指了指她对面,道,“过来坐啊!”
孙泽玉慢慢地坐下了身。
隔着火堆,苏风暖对他说,“从你早先说的话里,我想了想,觉得,唯一有一个理由能解释得通丞相和夫人为什么瞒着你。”
孙泽玉立即问,“什么理由?”
苏风暖对他说,“你不是他们亲生的。”
孙泽玉一怔。
苏风暖道,“这样祸国谋乱,毁社稷朝纲的大事儿,他显然是早就有打算,你若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总要为你的将来打算。可是,显然,他们没有为你打算。丞相府之事一说,最受不住的人是你,你觉得一夜天变,似乎天塌地陷了。而丞相夫人和孙晴雪显然不受影响,她们继续做着丞相未完成的事儿。你若是他们亲生的,你这么年轻,他们怎么可能会如此毁了你?总要为你的将来打算和考量。”
孙泽玉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许云初在一旁道,“也许真有可能!扭曲了人性的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从月贵妃和萧贤妃异子而换,到牵扯出前朝易子之事,这等打破天道纲常的滑天下之大稽之事,一桩桩,一件件,若是多你一件,也便不稀奇了。”
孙泽玉一时间心神大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风暖看着他道,“异子而换我到觉得搁在丞相府不太可能,丞相和夫人没有理由与别人易子而养。”话落,想起陈芝苒,对他问,“你的身上,可有什么印记?图案?或者,从小到大,有什么特殊的不离身之物,被人嘱咐,珍惜收着的东西?”
------题外话------
月票~
么么么~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二更
孙泽玉听苏风暖如此说,面色变幻了一番后,点了点头。
苏风暖对他问,“是什么?”
孙泽玉抿唇,道,“我的后背,似乎有一块图案,曾经侍候我的一个小童,帮我擦背时,告诉过我,但我自己不能看到,问我娘,我娘说是胎记。还有一样东西,我爹让我贴身收着,说是在我出生时,云山真人为我求的平安符。”
苏风暖对他说,“平安符可随身带着?拿出来看看?”
孙泽玉伸手入怀,将妥善收着的平安符拿了出来,递给了苏风暖。
平安符是用一个锦囊包着的,她打开锦囊,拿出平安符时,手猛地一抖,平安符险些脱手而落。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
这平安符,她十分熟悉,很多年前,时常看有一个人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拿着平安符,就躺在落霞坡的房顶上,看落霞,看日月星辰。
那是她的师傅。
她脸色变幻了一番,压住惊异震动,对孙泽玉问,“这平安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随你的?”
孙泽玉见苏风暖脸色异于平时,立即说,“从我出生就跟着我了,一直被我收着。”
苏风暖闻言又仔细地看了看这平安符,是一小块紫檀木,有刀工雕刻的祥云纹,转角有一个小字,是“安”字。
她刚刚突然看到,没有发现,这平安符和她师傅的那块平安符不同,他师傅的那块平安符,转角雕刻的是“平”字。
她看着孙泽玉,想着难道他和她师傅有关?
这两块平安符,从刀工雕刻上来说,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
他师傅曾经为她和师兄雕刻过一对祥瑞兽,就是这样的雕刻手法。她放下手中的平安符,伸手入怀,将自己一直收着的那只祥瑞兽拿了出来,与这块平安符对比片刻,对孙泽玉和许云初问,“你们看,这雕刻的刀工,是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二人凑近,仔细看了片刻,许云初道,“是出自一人之手,这祥云纹的雕刻法,一模一样。”
孙泽玉也点头,看着苏风暖,讶异地问,“你这祥瑞兽,是来自哪里?”
苏风暖对他诚然地道,“我师傅手里也有一块与你这个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平安符,只不过,他那块上面的字是平字,你这块上面的字是安字。这祥瑞兽,是他为我和师兄雕刻了一对。我们入师门的见面礼。”
孙泽玉惊异道,“我的这块平安符,父亲说是云山真人给我求来的。难道,是从你师傅手中求的?你师傅是……望帝山的哪位高人?”
苏风暖看着他,心中涌起无奈,对他道,“我师傅,虽然是个疯道人,但他不是真正的道人。他是前朝斩熠师祖和英夙公主之子,太宗赐名云凰,望帝山弟子号青凰。是上一代望帝山执掌帝师令的掌山人。他生平喜好虽多,但从来不会为人求平安符。”
孙泽玉闻言,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看着平安符,似乎极其不解。
苏风暖道,“你后背的图案,给我看看。”
孙泽玉闻言,脸露出不自在之色,“这……”
许云初意会,在一旁道,“皇后娘娘虽然是女子,但也是医者,你就将她当做医者好了。”
苏风暖道,“若真是你的身世如我所想有问题,我还是真要看看,尤其是你这平安符,似乎与我师傅有关,我便不能等闲视之。”
孙泽玉闻言,慢慢地点了点头,即将入夏,衣服本就穿得极少,他解了外衣,脱下内衫,露出后背转过身。
苏风暖借着火光,乍一看,还真像是一块胎记。她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玉瓶,递给许云初,道,“将这玉瓶里的粉末,都洒在他的后背上。”
许云初点头,依言而做。
不多时,孙泽玉的后面上那乌糟糟的一团青色如胎记一样的东西褪去,露出了清晰的图案。
苏风暖一眼便看清了他后背的图案,是一只青鸟和一片祥云图,她心神一时间大震。
许云初自然也看得清楚,同样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他是隐约地知道一些望帝山的事情的。望帝山每一任掌山人,都有一只祥瑞兽做自身的代表。而苏风暖的师傅,便是青鸟,她身为这一代望帝山的掌山人,则是彩凤。这是由帝师令择主而择出来的结果。
孙泽玉感觉两人气息不对,慢慢地回转头,看着二人,问,“你们看清了吗?是什么?”
苏风暖隔着火光,看着孙泽玉的眉目,一时间脸色变幻,没言声。
许云初开口道,“看清了,是一只青鸟和一朵祥云。”
孙泽玉不解,“不是胎记?”
许云初摇头,“不是,胎记是天生的,用药物除都除不去,这青鸟和祥云,是有人为你纹刻上去的,只不过又被人用特殊的药物给隐藏了,看表面就像是胎记了。”
孙泽玉惊异不已,见苏风暖神色不对,对许云初问,“什么样的纹刻手法?”
许云初看了一眼苏风暖,道,“如你这平安符和她手中的祥瑞兽一般模样的纹刻手法,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孙泽玉闻言又看向苏风暖。
苏风暖收回视线,慢慢地翻动快烤焦了的山鸡,对他说,“把衣服穿上吧!吃完了烤野味,我们去浅璧滩。”
她是要去找云山真人!
她隐约地觉得,只有她,才能最快地给她一个答案。
关于孙泽玉与他师傅如此深的关联,关于他师傅的死。
孙泽玉虽然满腹疑问,但见苏风暖脸色不太好,便压下不问,慢慢地点了点头。
许云初觉得,这一趟江南之行,迄今为止,已经不虚此行了。
------题外话------
月票,么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更
一番话落,苏风暖便不再言语,专心地烤着山鸡和野兔。
全部都烤完后,她挑选了两只最好的,一只给了孙泽玉,一只给了许云初。
孙泽玉伸手接过,道了声“谢”,便低下头,慢慢地吃着。
许云初早已经在落霞坡用过晚膳,便将山鸡撕开一半,递给了苏风暖。
苏风暖摇摇头,“我早就吃饱了,如今不饿,你吃吧。”
许云初知道苏风暖是因为心情不好,撕了个鸡腿,其余的都分给了府卫们。
山林外静静的,已经入夏,山风虽然带着几分凉意,但不冷寒。
孙泽玉吃了半只山鸡后,对苏风暖说,“我从没吃过烤野味,的确很好吃,这是这么多日子以来,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苏风暖对他笑了笑,站起身,“走吧,我们去找云山真人。”
孙泽玉点点头。
山林距离浅璧滩不太远,没用半个时辰,便到了浅璧滩。
在浅水河边,有三间房舍,篱笆墙围着,院子里养了几只鸡,听到人声,几只鸡咕咕地叫着,向角落里挤去。
苏风暖下了马车,来到门口,扶着墙围子,对里面喊,“臭老道,你一个道士,养鸡做什么?杀着吃吗?”
她话落,里面的房门打开,一个小道士跑了出来,笑嘻嘻地说,“苏姑娘来了,刚刚真人还在说您呢。”
“哦?”苏风暖一笑,隔着院墙问,“说我什么?”
旭升笑着说,“真人掐算您来了江南,一定会先来这浅璧滩。”
苏风暖扬了扬眉,笑道,“既然他如此能掐会算,我正好有一桩事儿,要找他算算。”
旭升来到门口,打开了院门。
这时,云山真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着道袍,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看了一眼门口,笑着捋着胡子道,“小友远道而来,还带了不少客人来,这可是头一遭啊。”
苏风暖看着他,一如以前的模样,她笑着道,“你这老道,算出我会来,就没算出我会带客人一起上门?可见这本事也不是多大嘛,瞎吹一通。”
云山真人大笑,“你这张嘴,当了皇后,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苏风暖笑着进了院子,口中不饶地道,“当了皇后又怎么了?也不耽误说话。”
云山真人又大笑。
许云初和孙泽玉在苏风暖身后进了院子,府卫们跟进来了十人,其余人都守在了篱笆墙外。
二人对云山真人见礼。
云山真人笑着道,“小国舅真是好风采,不愧是许家人。”话落,对孙泽玉道,“才多少时日不见,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许云初笑笑没说话。
孙泽玉道,“家里遭逢大变,生不知如何活,死觉枉来世上一遭。便是这般模样了。让您见笑了。”
云山真人道,“一切都是天命注定,不必想那么多,生死不过是天道轮回,想得多也是枉然,该如何活,就如何活。”
孙泽玉不语。
苏风暖接过话,嗤笑一声,“臭老道,你倒是会劝慰人,不如你也来劝劝我。”
云山真人笑看着她,问,“劝你什么?你这小友,还用别人劝?”
“用的。”苏风暖看着他,“比如,您怎么就成了萧贤妃、月贵妃、易疯子三人的亲生父亲?比如,您是怎么收的丞相为徒,如何教导他毁灭南齐这样的大业的?比如,孙公子的身世,与我师傅有何关联?比如,我师傅是如何死的?死在谁的手里?比如,当下在北周兴兵江南时,您住在这江南,待在这浅璧滩,距离战事如此之近的距离,是真的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养鸡悠闲度日?还是有什么目的?在北周和南齐两国的交锋下,暗中起着什么作用?您帮我解了惑,便是劝了我了。免得我一团谜团不得解,心里郁郁。”
云山真人闻言,捋着胡子一笑,“我便知道小友来此,不是找我喝茶叙旧的。”话落,他转身进了屋,道,“屋里坐吧。你要知道的事儿,这普天之下,还真就我能解了惑。”
苏风暖闻言跟着他向屋中走去,同时道,“这么说,我还真是来对了。”
云山真人点头,“嗯,来对了。”
许云初、孙泽玉对看一眼,跟着二人进了屋。
府卫们守在门外。
屋中掌着灯,云山真人进了屋后,坐在了桌前,对苏风暖招招手,和气地道,“小友,坐。”
苏风暖坐在了他的对面。
许云初和孙泽玉迈进门槛,云山真人瞅了二人一眼,说,“你们也坐吧。”
二人来到近前,择了位置坐下。
云山真人喊,“旭升,沏一壶茶来。”
旭升应了一声,不多时,沏了一壶茶,逐一给四人斟满。
云山真人喝了一口茶,道,“小友的疑惑太多,我便一桩一桩地给你解。”
苏风暖也喝了一口茶,笑着说,“长夜漫漫,不急,慢慢解,这一夜,总归我们彻夜长谈了。”
云山真人哈哈大笑,“怀有身孕的人,还这般精神,我也只服你了。”
苏风暖笑着说,“没办法,操心的事情太多。”
云山真人笑着点头,“一国之母,以后有你更操心的时候。”
苏风暖摇头,“如今叶裳接手的是烂摊子,所以,操心的事情多。但给他五年的时间,他便能还这天下一个大平盛世,长治久安。届时,四海升平,哪里还有这么多的操心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