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真看向了一一和崔灵,认真道:“照儿臣来看,弟弟妹妹都好,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父皇和母后皆不会偏心的。”
说着,他转而看向景善,道:“你也要记住,我们当哥哥的也不能偏心。”
一一还未来得及开口,倒先被儿子教育了一顿,到了这时,哪怕他心里头就是想要女儿,日后就是要偏心女儿,此时也唯有哈哈假笑道:“真儿说得好,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父皇都喜欢,都一视同仁。”
言罢,他心虚地给景真夹了块肉,以示嘉奖。
自那日崔灵无情地点明她怀的未必是公主后,一一的心里头便开始慌了。
他生性乐观,凡事都往好的想,崔灵尚未有身孕前,他便成天念叨着要公主。崔灵有了身孕后,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崔灵怀的自然是公主,加之崔灵又比以往更爱吃辣,他便更认定了这事。
虽说听完景真那番话后,他又觉若再生个像景真那般懂事的男孩,也不是不好,可他心里头就是对女儿有个执念,轻易放不下。
……
时光过得飞快,御医推算崔灵临盆就在这几日。
崔灵又非第一次生子,这段日子十分淡定,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一丝紧张之感,倒是一一,一得空,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崔灵,生怕崔灵有何闪失。
某日下午,一一留了杜白和楚桓商议一些政事,他本打算草草说完,可真商议起来,又不敢马虎了事。
待政事商议得差不多后,杜白先行告退,楚桓被一一单独留了下来。
楚桓留下后,奇道:“不知陛下留臣,还有何事?”
一一在冰冷的龙椅上坐得烦,便起身走到了楚桓跟前,道:“皇后临盆在即,不瞒堂兄,朕如今很是紧张。”
楚桓更为不解道:“陛下又非初为人父,照常理不应如此。”
一一叹道:“堂兄儿女双全,自不能懂朕的感受。”
楚桓认真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一一将满腹忧愁向楚桓倾诉了干净,楚桓原以为是何大事,未料到就是个生男生女的小问题,但他见一一如此紧张,也不得不装出十分重视此事的模样,语重心长地安慰道:“这女儿可未必就如同陛下想的那般贴心懂事,臣家里面的丫头就被她娘宠得不成样子了,每回那丫头闹出乱子,臣想出手教训,小萌和父王便成了一个战线上的人,拼命护着她,还说什么女儿打不得。”
一一难得赞同姬小萌和晋王的话,道:“女儿娇弱,本就打不得。”
楚桓摇头道:“男孩女孩皆是不打不成器,臣都已经开始忧心,以那丫头的性子,日后怎找得到夫家?倒是臣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懂事。”
一一似根本未听进去楚桓的话,自顾自道:“男孩自然是不打不成器,女孩就该捧在手上宠着。”
楚桓听完这话,不禁腹诽,若一一真生了个女儿,日后定是个被宠上天的混世魔王,比自家闺女有过之而不及,如此看来,他还是不生女儿为好。
后转念一想,一一身旁有崔灵在,就算真生了女儿,应也不至于教得太坏,毕竟在教育子女一事上,楚桓佩服的人里,崔灵当属第一位。
楚桓又劝了几句,一一终究听不进去,这时伍好匆忙地走了进来,说皇后要生了。
一一太过慌张,拉住了楚桓的手,声音发颤道:“堂兄陪朕一同去看看。”
楚桓刚要劝谏,说他一个外臣入后宫着实于礼不合,谁知话未出口,便被一一拉到了殿外。
一一等不及摆驾坐龙撵,一个飞身跳到了房顶上,踩着琉璃瓦,施展轻功,便向后宫那边飞奔了过去。
楚桓无奈,只得双足点地,追在后面。于他而言,在宫中使着轻功飞来飞去,着实太过荒唐,也太不把御林军放在眼里。
熟不知御林军过往曾多次把殿顶上逍遥疾行的一一当成刺客,如今对这位陛下的荒唐举动已习以为常,见到了也当未见到。
可叶非秋新官上任,当值的日子尚不算长,他在远处,见紫宸殿顶上竟来了两位轻功卓绝的武林高手,心下一惊,未来得及听手下人的提醒,提气就追了过去。
一一一心想要见崔灵,楚桓一心想要跟上一一,叶非秋一心想要抓刺客,三人一个追着一个,看得地上的宫人和御林军一愣一愣。
一一经未央宫庭院时,竟见崔灵在院中品茶,身后还站着一群侍奉的宫人,便赶忙止住脚步,飞身而下,落在崔灵身前,疑惑道:“灵儿,他们不是说你要生了吗?”
崔灵见一一毫无礼数,不走正道,慌慌张张地从天上飞了下来,面色不善,语调冷淡道:“臣妾方才只是胎动,如今已无事了,倒是陛下从天而降,把臣妾吓得不轻。”
一一委屈地解释道:“朕也是着急嘛。”
崔灵见惯了大场面,一一此举自然吓不着她,倒是她身后的宫人被吓了一跳,差点就把“护驾”两字叫了出来。
宫人们好容易定下心神,未多久,定下的心神就乱了,只因又有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待他们看清来者是世子殿下时,第三道人影又潇潇洒洒地落了下来。
叶非秋自上回陪崔灵练剑被抓包后,本死都不敢再踏入未央宫半步,可今日他有追拿刺客这一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便也未多作他想,跟着两个人影,落到了未央宫的院子里,拔出了佩剑。
剑光一闪,他就后悔了,只见满院子的人正盯着他,而院子最正中的三人,无一是他能得罪的。
叶非秋将剑收回了剑鞘,就听一一皱眉冷斥道:“大胆叶非秋,擅闯后宫,所欲何为?”
“臣……臣来此缉拿刺客。”
一一被崔灵训完,正愁气没地儿撒,如今有人送上门,便极不客气道:“你的意思是,世子和朕是刺客?”
叶非秋单膝跪地,知多说无益,只得乖乖请罪道:“臣罪该万死。”
楚桓打圆场道:“叶大人心系陛下安危,方才会鲁莽行事,请陛下息怒。”
崔灵见自己一手带大的师侄被一一当成了撒气桶,忍不住护犊道:“若不是陛下视宫规于无物,叶大人又怎会将你当做刺客,陛下应当好生反省下自己。”
一一哪敢逆崔灵的意思,忙应道:“皇后所言在理,今日之事是朕鲁莽,叶卿不过是尽忠职守,快快请起。”
言罢,一一还满脸假笑,装模作样地虚扶了一把叶非秋。
崔灵训完一一,想着叶非秋今日处理此事也确实太过鲁莽,未看清人,就胡乱追。想到此,崔灵便转头又训起了叶非秋,一一见崔灵调转矛头,心头又得意又高兴,还悄悄地朝楚桓递眼色。
楚桓觉得自己今日冤枉极了,莫名其妙地就卷入了一场闹剧里,所幸他还未被崔灵的怒火给波及到。
自八年前,崔灵在农泉山庄毫不留情地刺破楚桓的衣衫后,他对崔灵始终是畏多于敬。
正当他暗自庆幸时,便听耳旁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本宫素来敬仰世子殿下行事沉稳,知礼明节,却不曾料到今日竟也这般胡闹。”
原来今日他们三个,一个都跑不掉。
楚桓觉得自己更冤枉了。
崔灵训完战战兢兢立着的三人后,喝了杯茶,腹中一阵剧痛袭来,她知晓,这回是真要生了。
紧接着,未央宫中众人忙成了一团。
一一几欲进殿帮忙,但又不禁想起多年前崔灵生景真的那日。
那天,他不顾宫人劝阻,不守礼法,非要进产房去给崔灵助威呐喊,结果毛手毛脚,弄巧成拙,本是一片好心,却闹得人仰马翻,最终被躺在床上的崔灵给斥了出去。
此后,他便只敢在正殿里老实地候着。楚桓和叶非秋未得旨意离开,不得不陪着一一。
一一心中慌乱,在正殿里踱来踱去。楚桓和叶非秋心头本不慌,但见一一慌成这样,他们也莫名地着急起来,叶非秋尤甚。
他想着小师叔正当在受苦,也不禁想跟着一一踱步。但他怕自己一踱起步来,又被扣上欲加之罪,得不偿失,遂消了念头。
正殿中无人敢言,只闻脚步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婴孩啼哭声惊醒了殿中人。
不等一一进去,香梅先一步从内殿出来,笑道:“陛下大喜,又得皇子一位。”
一一听见“大喜”两字正欲咧嘴一笑,可“皇子”二字一出,他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莫名地有些想哭。
可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香梅见他笑意凝在了脸上,又补充道:“这是一重喜,”
一一精神微振,问道:“二重喜何在?”
香梅道:“娘娘肚子里还有位殿下,第二位殿下还未出来,请陛下再静待片刻。”
香梅报完喜后,又入了内殿,留一一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本已万念俱灰,但忽闻崔灵肚子里竟还有一个,顿觉人生重燃希望,老天还未绝情至此。
不多时,内殿又起一道啼哭声,香梅再度走了出来,满脸喜色地到了一一跟前。
楚桓会意,已然开始祝贺道:“龙凤成双,陛下大喜。”
一一喜得说不出话,半晌后才连声道:“好好好。”
香梅道:“世子殿下说错了,不是龙凤成双,第二位殿下……”香梅见一一神色有变,登时有些不忍说下去。
一一心跳早慢了半拍,叶非秋却不觉有他,好奇追问道:“第二位殿下怎么了?”
“第二位殿下他也是个皇子。”
也是皇子?
两个皇子?
一一这回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但此刻崔灵刚历了一场大劫,正躺在床上,哪里还容得他胡思乱想。
他一个箭步入了内殿,也不急着去看皇子,径直到了崔灵床边。满殿的宫人们早做完了清理的事,知趣地退到了一边。
崔灵躺在床上,满头大汗,但因着她是武道高手,身子康健远胜于寻常女子,此刻瞧着也不觉虚弱十分。
她见一一来后,微笑道:“陛下不先去看孩子,来瞧臣妾做什么?”
一一道:“孩子日日可看,有什么稀奇的,可要是少看了一眼你……”
他本意是想说,孩子不及她重要。
可此话一出,好似意思就有了变化,还是不大好的变化。
崔灵慧敏,听后果然笑意全敛,神色一冷,道:“陛下的意思,臣妾怕是要命不久矣了。”
一一急道:“朕怎可能是这个意思?”
崔灵知晓一一是何意,但止不住冷笑道:“是吗?”
“是是是。”
一一连应了几声后,握住了崔灵放在被子外面的双手,亲了好几下,亲得崔灵双颊泛红,低声问道:“够了吗?”
“见你平安,朕欣喜,怎么亲都不觉够。”
崔灵舒眉浅笑,道:“臣妾还怕陛下会哭。”
一一奇道:“朕哭什么?”
他见爱妻平安,欣喜之下,一时也将求女不得之事给忘了。
崔灵抿了抿唇,犹豫了半晌,轻声道:“陛下想要公主,可这回还是两个儿子。”
一一想到此事,确实有些失落,但面上挤笑道:“有公主自然更好,但没有也无须太过挂怀。你瞧瞧先帝多想要儿子,结果生了一后宫的公主,可朕的灵儿生的都是儿子,这回更是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比先帝整个后宫的妃嫔们都厉害。不对不对,我不能这般讲,这话听起来就跟女子不生儿子就没用似的,对女子委实太不尊重了。我应当这样说,就算灵儿一个孩子都不生,也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
崔灵被一一没头没脑的烂话逗笑,片刻后,仍不信道:“你前段时日,成天嚷着要公主,渐渐地,这事都成了你心头的执念。如今说放下执念,当真便能放下吗?”
崔灵一语中的,听得一一敛去了笑,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复笑道:“放下执念虽难,但我总要试一试,况且日后就算真有了公主,在我心中,她也不及灵儿重要。”
崔灵淡笑道:“若陛下真得了公主,心里头便不会这么想了。”
一一最爱瞧崔灵吃味还不认的模样,此刻见了大笑道:“朕的贤后竟连自己女儿的醋都要吃。”
崔灵的小女儿心思被瞧破,冷哼道:“陛下胡说些什么。”
一一怕爱妻真恼,讨好地俯下身子,挺直的鼻子抵在了崔灵的俏鼻上,蹭了蹭,微笑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灵儿是贤后,灵儿是大度的女君子。”
崔灵被哄得欢喜,玉指抚上了一一的侧鼻,小声道:“我听闻民间有些法子,说是去什么庙拜个什么菩萨,心意若诚,便可如愿得女。待我身子好些,你陪我去拜一拜,看能不能真给你求个公主回来。”
一一深知崔灵向来就不信神不拜佛,可她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竟愿去做那些以往绝不会做的事,心里头涌上来的感激和怜爱之情,一时难以言说。
他回神后,连忙道:“不许去。”
“为何?”
“我不愿灵儿为了实现我的心愿,便去做那些你厌恶的事,宫里头没有公主,便没有公主,有几个聪慧体贴的皇子也是一样的。”
一一太过满意自己这句真诚的情话,料想崔灵听后定会感动万分。
谁知崔灵却皱眉道:“陛下这话不对。”
“哪里不对?”
下一瞬,崔灵锢住了一一的脸,迫使着他的双唇落到了自己的唇上。
良久后,两唇相离。
崔灵意犹未尽,眼带笑意,瞧着一一因突如其来的接吻而通红的俊脸,微笑着说了一句极俏皮的话。
“你说宫里头没有公主,可我瞧着,宫里头分明就有一位公主,还是位比旁的公主都美貌的公主。”
一一听后一愣,心想先帝的公主们皆出嫁从夫了,如今后宫里确然一个公主都没有了。
他想不通,便只得问道:“那位美貌的公主在哪儿?”
“就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