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彧说完之后,飞霜殿里一时沉寂,苏璃站的脚腕都有些酸涩了,然而她也不敢动,她这次来不过是充当一个摆设,摆设就要有摆设的模样,稍微一动,都能让皇上以为她有些别的心思,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褚彧为何要如此。
梁淮帝沉思了一阵,瞥了一眼褚洵,“彧儿,褚洵是中郎将,朕降他为左郎,你看如何。”
实际上,大梁的王爷是爵位而不是官阶,可以说是尊贵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可以说实际权利比不得一个九品芝麻官。所以除了褚彧,其他几个王爷一般还有官职在身,也因此,以往朝中大臣在众皇子之中,只对褚彧不甚放在心上,走动的也极少。
“父皇!”原本算是安静跪在下面的褚洵,听了这句心下一沉,忍不住出声,明明不过是家事,竟然还要降官职!四哥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
梁淮帝横了褚洵一眼,褚洵只能咬唇,不敢再多言。
“谨遵父皇旨意。”褚彧转向身后还跪着的褚洵,一脸淡漠,“也请五王爷以后,别再肖想其他。”
那冰冷的眸子,看的褚洵心底瞬时生出了怯意,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九弟的眼神也可以这么瘆人!
待褚彧和苏璃都出了门口,五王爷也摊在地上被架出去之后,梁淮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神色晦明。
“福全,今早舞司坊扫洒那个宫女呢?”
“禀告陛下,老奴已经将她发到宗人府,想是已经解决了。”张福全眼里闪过一抹狠色,见了这场面还敢引来侍卫,把皇上的家事闹大那不是找死么。
“朕以后不想听到任何的流言。”
“老奴晓得的,只是陛下,老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来听听。”
“五王爷的姿态不似作假,会不会是璃王知晓了塔曼是陛下派去。。。”作为日后眼线的?
梁淮帝眼眸暗了暗,没有说话,褚洵的姿态,他自然看的出真假,只是中郎将统领御林军,只在总督统之下,他早有撤了褚洵的打算,这次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可是是谁呢,如此了解他的心意,是褚彧么,还是太子那边,言相?
第25章
马车里,苏璃坐在褚彧身侧,但两个人之间却隔着一尺多的距离。
“是你设计的?”。
“你在说什么?”褚彧闻言一笑,缓缓抬头,眼神里一片清明。
“为什么?”苏璃对塔曼谈不上熟悉,也不会为她不平,她只是有些疑惑,褚彧待人温和,如此突然的把塔曼推出去,她实在有些不懂。
“璃儿,你可藏过秘密?”褚彧说完,复又低下头看起书来。
今早的时候,有一刹,他也曾想将一切说与一个人听的,只是,现在不想了。
褚彧在推开她,苏璃能感觉到,她也明白是她自己先推开了他。
靠在马车的窗弦边,窗帘子一跳一跳,偶尔露出的街边风景,苏璃突然有些想念在太医署的日子。
风声呼呼地透过窗帘的缝隙,盖过了苏璃的呢喃自语。
五王爷褚洵被降职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传遍了京都各大臣家中,当然也刮进了太子府。
“姑父!五弟也是,怎么和九弟的侍妾都能行苟且之事!如今被降了一职,也不知御林军的中将职位会落于何人手里?”褚恒虽说这样问,但是内里却是打了自己的小算盘,有了亏缺,当然是要填补上自己的人才算好啊。
“不管是何人,你都不要上书推荐。”言玄亦悠哉地喝了口茶,褚彧这么做,也算是借着陛下的心思,一石二鸟了,他还算满意。
“为什么?姑父,四弟势头那么强劲,他肯定也盼着五弟下来,好安插自己的人手,我不能落于人后啊!”褚恒对状况分析一番,很是激动。
言玄亦真的有些头疼,这虽说他的确本意是要培养太子胸无城府,但这也是太傻了。
“五王爷与四王爷交好,他是四王爷的人,四王爷怎么会盼着五王爷下来?你从前在朝堂上看不出?”言玄亦无奈地解释。
褚恒尴尬地笑了笑,他真没看出来,“姑父,那,那若是下一个还是四弟的人呢。”
“你以为陛下是因为那个舞女和五王爷私通才降他的职?”言玄亦放下茶杯,眼色精明,“前两日,陛下早朝时便提过御林军的编制过于懒散,老统领年纪大了,若五王爷还在中郎将的位置,以后便会取统领之位代之,到时候才更不好撤。”
“哦,姑父,你意思是父皇不愿五弟做御林军统领。”
“自然,御林军也算是皇上的贴身侍卫,要选的,定然是陛下最信任的,五王爷是四王爷的人,陛下怎么会放心。所以下一个必然不是四王爷的人,也不会是你的人。”言玄亦详尽的对着褚恒解释道。
“那当初父皇为何要擢升五弟啊?”
“五王爷的老丈人,年轻时候是陛下的伴读,后来陛下登基后,他便成了翰林院学士,陛下也是给他一个面子,当初才给了五王爷中郎将之职。去年他丈人称病退了下去,陛下就已经起了心思了。”
褚恒终于觉得恍然大悟。
“再过两个月的科考,我物色了几个可用之人,听说上官尚书家小儿子也要参加,你可认识?”
“姑父,他叫上官鎏云,我听说就是一个纨绔,根本比不上他二哥!”
“恒儿,不认识便是不认识,听说过来的话也能当真么。”
“哦。我知道了,姑夫。” 褚恒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姑夫。”
“嗯?”
“我不认识。”
“。。。。”
因为是在太子府内,言玄亦和褚恒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因此所有的话都落入偷偷站在门外的蔺新瑶耳里,只是一晃眼,门外又是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元德二十三年,二月初,雁落别苑。
冬末的雨下起来便淅淅沥沥个不停,乍看起来绵绵软软,滴在身上却是冰冰凉凉的。
“王妃,您老是爱敞着门看书,也不怕雨飘进来受冻了”玲儿依旧如以往一样唠叨,一边从柜子里拿了一条毯子铺在苏璃身上。
“那不是有玲儿照顾我么。”苏璃笑着说道, “玲儿,我明日想去趟街上,听说庆余街那边的宽窄巷子来了些新的古医书。”
“王妃,淘医书这类事,您就让下人去做嘛,把所有的医书的都买回来!那地方又挤又乱的,亲自去作甚子。”
“玲儿,我们一起去逛逛麽。”
“好吧好吧,那奴婢和初九说一声,多找些护卫。”
“嗯。”
庆余街比不得其他主街的热闹繁华,地价也就便宜了许多,很多偏门营生都在这条街上落户,苏璃当初那座宅子就是在这边街尾的牙行买的。
宽窄巷子坐落其中,是一条倒卖古玩古书的长巷,苏璃以前常与鎏云他们一道来凑凑热闹。
苏璃带着玲儿走过一个摊头,眼一尖看到了一本,便蹲下来仔细翻了翻。玲儿虽在王府里对这里诸多嫌弃,当真来了,便也觉得新奇,看着王妃翻看,她也起了兴致,看起了一篇野史记趣。
“捉贼,捉,捉贼。”一声有些结巴的清嫩叫喊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苏璃也闻声看过去,就在她隔壁不远的位置,一个蓝衣书生模样的男子背对着她,动作有些滑稽,右手抓着一本书不舍得松手,左手则指着相反方向,上半身看上去是想去追,脚下却被定住似的走不动。
眼看着那小偷就要溜出巷子尾,那书生终于按捺不住,书还没放下,便跑着要追出去。
“哎,你等等,什么人呢,钱还没付呢,你就想拿着书走?” 隔壁摊位老板不满意地皱眉,一把拽过书生手里的书,啧啧了几声:看着像个书生,做事可真不地道。
“我,我怕放下了被,被人买走,能不能帮我留一下,我,我,拿回钱袋就,就回来。”书生面容清秀,五官秀挺,只是有些结巴,脸也涨的通红。
“谁帮你留着!有钱就买,没钱滚蛋。”老板见这个书生看了许久,生意还是没做成,立时不耐烦起来,挥手赶他走。
“真的,我,我真的有钱。”书生焦急地看了一眼那边,那小贼已经溜出了巷子外,眼看自己是追贼无望了,破罐破摔之下,好歹平复了下心情,才有开口道:“老板,我客栈里还有钱,你等我去取,帮我留一会儿好不好”,这次倒竟然是不结巴了。
“不行,不行,别烦我做生意。” 书摊老板似乎一点也不通融。
苏璃听了一会儿便别过头,不再看那热闹。这类偷盗事在宽窄巷子都是稀松平常的,她以前也遇到过,以她的性子是从来不会去多管闲事的。
“老板,帮我把这三本包起来。” 苏璃笑着对自己这边的摊头老板说道。
“还有这本,这本。” 玲儿乐滋滋地也挑了两本,朝苏璃咧了咧嘴。
“好嘞,马上包好!”老板脸上笑开了花,今天一下子开张了五本啊。
可是她不管,闲事却能自己找上门来。
书生站在这地摊前面,见场面有些胶着,没办法只得左右四顾,一下子看到了准备付钱的苏璃和玲儿。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这本《越绝书》,这可是他辰时就过来,好不容易才淘到的,钱包丢了事小,书丢了事大啊!
“姑娘,小生陆经纶,请问姑娘可否借小生300文钱,小生是这次科举的考生,就住在这条街对过的云来客栈,等我买了书,姑娘便可以派人随我去拿。”
苏璃原本已经起身要走,听到声音才回过头,一脸疑惑,“你是喊我?”
陆经纶一抬头看见苏璃的容貌,顿觉看呆,这,这,这姑娘生的,真,真是好看。
苏璃似乎好久没听见有人喊她作姑娘了,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陆经纶看着苏璃对他笑了笑,脸上一刹便红了,连忙低头,“是,姑,姑娘,不知道能,能否借,借300文钱。”陆经纶最后语速飞快的结了尾,不然都不知道要结巴到何时,那可多失礼啊!陆经纶懊恼,他生来便是如此,平日里都正常,只要一紧张,便忍不住结巴起来。
“玲儿,帮他的书一齐买了吧。”苏璃见眼前的书生的脸再往下埋,怕是真的要摔到地上了,既然都找上了她,那她便帮一次好了。
“是,夫人。”
夫人?陆经纶低着头,耳朵动了动,想了想自己方才还喊人家姑娘的,哎呀真是更失礼了,于是连带着脖子也很红了。
“不用还了,下次小心些。”
“谢,谢谢”
等苏璃和玲儿都走远了,陆经纶脸上的红晕褪去,方才敢抬头,看着两个远远的背影,白嫩俊秀的小脸露出一股子莫名的失落。
第26章
云来客栈离宽窄巷子不远,算是开在庆余街人流最繁茂之处。
外墙陈旧,内饰质朴,看起来便知在这京都实在连二流都算不上。幸而这里地价便宜,每隔三年的科考,便吸引了许多寒门考生,有些若是当年没考上的,便长租一间在京都修学,于是这一年一年,云来客栈也成了一家小有名气的老字号。听闻曾经有个考生便是住这客栈,后来还取了贡士,那间屋子直到现在都比隔壁间要贵上一些。
陆经纶怀里抱着书,迈着小步子往云来客栈走去,天上又飘起些小雨,陆经纶把怀里的书紧了紧。然后便又想起刚刚在书摊,那对面的女子抬头对他的一笑,脸上霎时泛起了些小红晕。陆经纶赶紧正了正神色,摇了摇头默念:不行,不行,非,非礼勿视。
不消半刻,陆经纶便到了云来客栈的门口。
“哎哟,谁啊,这么不长眼。。”
“啊抱歉,抱歉”陆经纶连声说道,他似乎不小心撞上了人。
“咦,陆兄!我正要找你呢,你去哪了啊!”
这声音,陆经纶抬头看了看,原来是他啊,虽然平日里没有什么交集,他依旧工工整整地施了个礼:“李兄好!我适才去宽窄巷淘书了。”
李子元瞄了瞄陆经纶手里,又是史书,这书呆子真是没意思。
“陆兄,我在诗斗会结识了几个同窗,据说知道些这次科考的门路,你要不要也来听听。”李子元把陆经纶拉到门的一旁,让出了道,压低声音说道。
陆经纶不解地看了李子元,科考哪来什么门道可讲。
“李兄,我还是不去了。”陆经纶摇了摇头,举了举手上的《越绝书》,说罢绕过李子元便自顾的上了楼。
李子元白了陆经纶的背影一眼,呸了一声:真是不识抬举,转身走进了门边的一个里间。
夜色已晚,苏璃下了马车,便看见初九正等在别苑门口搓手。
“夫人,公子在房里等您呢。”初九哈了口气,冬末的晚上还是有些冷。
“恩,我跟你一道走。”苏璃转向玲儿,“玲儿,你帮我把书放回去,我直接去王爷那。”
“是,王妃。”
刚入别苑的门口,便是迎上来的一阵暖意。
“还是家里暖和呀”初九边走路边自顾说道。
“是啊。”苏璃笑着应了一句,她也觉得自己快被这别苑养刁了,去了别处一会儿便想着要回来。
褚彧的清院就在别苑的中庭,是三个院落之一,也是与中心的温泉眼最相近的一个院子。
“夫人,我还要些事,先下去了。”初九在快到褚彧房外的时候向苏璃施了个礼,退了下去。
苏璃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到了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未敲门却忽然听得里面一声,“进来吧。”
她轻轻推开门,“你怎知我在门口?”
褚彧笑了笑,抬手指了指门口,“璃儿,你挡着枝杈的影子了。”。
“你看枝杈的影子干甚么?”
褚彧只是低头抚平盖在膝上的绒毯,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