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皇!”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还想说别的,但皇帝没有给他机会,只是又问了一句:“那你和娇娇有什么仇,她为什么要来寻你的仇?”
皇帝的话,让三皇子游离的神思越发迷惘。
他仿佛也根本不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他只是目光呆滞的回忆着。
其实他自己至今也有几分不敢置信,可是这个突然出现的梦,实在是太真实、太美好,让他不得不去相信。他昨夜被人敲晕后,短短一夜的时间,却是回顾了另一个自己的一生。
梦境里,所有的人都没有变化,也有唐娇……
只是这个梦境中的唐娇,却并没有那么大的存在感。她一样是在福王谋反战败后,被接入的皇宫,但这一回,她只是被接入了宫中,然后便被扔给了同样在后宫中并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丽嫔抚养。而梦境中的他,春风得意,他是他父皇最宠爱的皇子,甚至连嫡长的太子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而梦境中的江婉心,与这一世小心卑微的江婉心不同,她是那么的耀眼,深受宫中人的喜爱,虽然他的母妃并不赞成他娶她,可最终还是应了,只可惜,婉心太过于耀眼,引来了一些卑劣之人的觊觎。其中最为难缠的一人,便是武王姜彧。
于是他使了一个小小的计策,干脆用了唐娇这个在宫中丝毫不受人关注的郡主李代桃僵,替江婉心过了那一劫,说来唐娇还得感谢她,否则以她在宫中的地位,这辈子都别想扒上武王这等身份之人。只奈何唐娇实在不识时务,竟然会因此而没了性命。
不管是自尽还是意外,总之这事儿也对他造成了一些小小的影响,一直对唐娇冷淡的太后会突然要求皇帝彻查此事给唐娇一个交代,而武王也义正言辞表示愿意接受惩罚,却要求调查清楚给唐娇一个清白……
幸而当初之事,他到底做的隐蔽,又有蓝贵妃替他扫了后边的尾巴,而他的父皇似乎也对此事并无太大的兴趣,所以此事风平浪静而过。
再后来呢……三皇子有些沉醉的想着,唐娇的事情,简直微不足道的甚至在他的生活里半点波澜都没有惊起,他过的顺风顺水,迎娶了江婉心,甚至还因此拉拢了江家不少的势力,然后又纳了几房美貌如花、又有家世助力的侧妃,在朝堂上,他办差也很顺利,太子更是被他逼的步步后退……
眼见着废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立他为太子的声音也越来越高,而他的父皇虽然没有表态,可分明也没有拒绝这个的意思……他觉得自己离那个位置,只差一步之遥了。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确实醒了,回到了现在残酷冰冷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
三皇子不敢置信,梦境太真实,而现实太让人难以接受,三皇子甚至觉得,现在才是梦,而梦里才是真的。可为什么会这样,三皇子忍不住想着,回忆着,也终于让他发现了问题。
梦里所有的人仿佛都没有改变,可唯一的变化,便是从唐娇被接入京中开始的。
梦里的唐娇,懦弱而胆怯,而现实中的唐娇呢,霸道而骄横,甚至对待每一个人,都仿佛是有什么仇怨,尤其是对他……简直就像是来索仇的厉鬼!
不,她就是厉鬼,否则她怎么可能会害得他陷入如此境地,她分明便是来寻仇的。
三皇子魔怔的想着,更加接受不了如今这番不堪的境地。
面对皇帝的询问,他甚至未加思考,便忍不住开口道:“上辈子,我害死了她,所以她现在找我来寻仇了……”
“上辈子……”
皇帝语气淡淡重复,而众人面上怔楞,心中忍不住想着,这三皇子实在是越说越离谱了,怎么又扯到了上辈子。
“父皇,儿臣说的都是真的,儿臣没有说谎。”
三皇子以为皇帝是不相信,连连大声为自己辩证,“儿臣真的梦到上辈子了!”
越说越离谱,众人以为皇帝会不耐烦甩袖离开,然而皇帝却平静的看着三皇子,只是继续问道:“上辈子,你是如何害死娇娇的?”
“我……”
三皇子这会儿终于找回了一些理智,毕竟那件事情,他做的也不光彩,也实在是有些羞于出口。
但他瞧着皇帝面上露出了不耐烦之色,也唯恐皇帝会没有耐心继续听他说下去,所以他忍不住连忙开口道:“儿臣说,父皇您不能生气……”
三皇子初始说的还有几分支吾,但瞧见皇帝面上实在是没了什么耐心,他只好迫不及待开口道:“上辈子,姜彧看上了婉心,可儿臣与婉心早已倾心相许,自然舍不得让婉心受苦,就使了点小计策,让唐娇也穿了和婉心一般的衣服,果然姜彧将唐娇误认作是婉心,谁知,唐娇自己不知好歹,竟是选择跳了池子自尽,这实在是与儿臣无关啊!”
三皇子还想为自己正名,不想让皇帝觉得自己是那般人。
可事实上,皇帝听着三皇子的那一番话,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心里是一道又一道的疼痛在牵扯着,或许旁人只当三皇子在胡言乱语,可皇帝却有一种无比的真实感。他也做过这样的梦,只是与三皇子这般清晰的梦境不同,他梦到的,却是模模糊糊隔了一层。自从他与唐娇在一起后,他梦到过唐娇一个人孤零零在后宫中呆着,一个人在一个房间里抱着被子哭泣,也梦到过唐娇落水挣扎的画面……
但那些都太模糊,模糊的只像是一场噩梦一般,虽然醒来时,那感觉也是有一种无比真实的心痛,可皇帝一直没有把它当过真……
直到今日,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三皇子时,皇帝却是哑然了。
虽然三皇子话语之间带着癫狂与胡乱,可一句一句,却又印证着他的梦境,将他那些破碎的梦境连接成了一个合理的,完整的世界。
皇帝不敢去想象,若三皇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那个时候的唐娇,该会有多么的无助,而他竟然会没有保护她,没有为她做任何的事情……
“皇上……”
何无忌没想到咋三皇子说完那一席话后,皇帝会突然陷入沉默。
他意识到皇帝情绪不对劲,可说实话,他却也没有把三皇子的话当真,只以为三皇子这般,引起了皇帝的愤怒,亦或是让皇帝有了别的什么情绪。
但三皇子神色显然不对,而此刻的气氛也实在是不对劲。所以何无忌轻声提醒了皇帝一句。
皇帝回过神来后,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望着三皇子,眼里却是有厌弃与几分痛恨。
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了心中翻涌的情绪,没有再看三皇子,却是突然招来了站在人群之后的太医,语气淡淡的冲着太医开口道:“三皇子这般胡言乱语,可是身体有何大碍?”
“父皇……”
三皇子原本以为皇帝方才那般反应沉思,是相信了他的话,可是没有想到,皇帝转眼却是招来旁人,却是以为他病了,疯了……
“儿臣没有疯,父皇您是被唐娇那贱女人迷惑了!”
“三皇子,若让朕再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对皇后不敬的话语,莫怪朕不念父子情分。”
皇帝冷声打断,而皇帝这副森严、对着三皇子冷酷的态度,也让原本心中掂量着该如何开口的太医心中有了决断。
三皇子疯了吗?
或许在场人都觉得他这个时候疯了,但给三皇子诊过脉的太医却是最清楚,三皇子虽然身体的确是有些问题,可神志上仍是十分清明,他只是个太医,自然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深究三皇子这装疯卖傻说出这么一番疯话来的用意。可既然这番话对皇后不敬,也惹了皇上的不悦,便也就成了疯话、胡话。
而说这话的三皇子,自然也成了疯子。
太医语气认真开口道:“皇上,微臣方才匆匆与三皇子殿下诊了一下脉,只觉得三皇子殿下,似乎是邪风入体,脉象虚弱紊乱……或许该是静养!”
“你胡说八道什么!”
三皇子瞪着眼睛,恶狠狠的打断了太医的话,又将哀求的目光看向了皇帝,大声开口道:“父皇,儿臣真的没疯,儿臣说的都是真的,唐娇她真的是厉鬼回来报仇的,她不但要报复儿臣,父皇您前世对她……”
“闭嘴!”
这一回,三皇子的话没有说完,而皇帝却是忍不住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一向神色平淡的面上,带着几分复杂,而眼里却也是带着狠厉:“三皇子,朕不管你是真疯还是装疯,但朕再与你说一遍,若让朕从你嘴里听到半句皇后的不是,莫怪朕不念父子情分。而且若你所说是真话,朕还没治你的罪……既然太医说你脉象不对,你便好好静养!”
说罢这话,皇帝却是甩袖离开,而脚步却有些凌乱,带着几分落荒而逃与迫不及待。
“父皇……”
三皇子还想哀求大喊,可是皇帝的身影很快消失无踪。而另一头,众人却是在皇帝离开后,连忙伸手去抓住三皇子,压制着他,硬是将人带回了屋里。
皇帝让三皇子静养……那么三皇子不管是昏着,还是被绑着,都该安静的静养着。
回去的路上,仍是何无忌赶着车,皇帝的心情,却没有来时的平静。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怔怔出神。
三皇子凄厉的话语,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皇帝的心只觉得被反复牵扯着,一阵又一阵的痛疼着。
他不敢去想象,倘若唐娇进京的时候,不是那样的性格,而他也没有对唐娇予以关注……或许唐娇呆在这个皇宫中,的确会如同三皇子所说,变成一个隐形人,变成一个尴尬的人,因为她身份特殊。
而之前那些迷迷糊糊的梦境,也仿佛是拨开了一层纱,那一幕幕原本该是迷糊的画面,却变得无比的清晰。
“皇上,回宫了。”
何无忌在马车外边轻声开口提醒着,而皇帝也终于从慌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他走下了马车,发现马车却是停在了他和唐娇的寝宫之外,他此刻与唐娇的距离,只有几步之遥,只是隔着一道门,但他突然变得胆怯,有些不知所措,竟然不敢走入这扇门里,去面对唐娇。
“皇上?”
何无忌再次小声提醒了一句。
这一声,让皇帝从神游的深思中再次回了神,他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笑自己的胆怯,也笑自己的可笑,他怎么也变得神神叨叨,这辈子,唐娇从一开始,便是他疼爱的人,他又怎么忍心让她受罪呢!
皇帝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也终于鼓足勇气,踏入了这扇门。
门内,唐娇坐在床上,正是与蒋嬷嬷轻声抱怨着坐月子的不舒服,或许是因为之前怀孕还未消肿的缘故,她的脸蛋有些胖,看起来肉呼呼的,自然是比不得之前时候的娇艳,可皇帝却更喜欢这样的唐娇,至少看着健康,也更加的让他觉得讨喜。
蒋嬷嬷面上笑容慈和,安慰着唐娇,让唐娇忍耐。
而皇帝进来的动静,也是惊动了二人,蒋嬷嬷冲着皇帝行礼,唐娇则是抬起头,冲着皇帝微笑。
皇帝脚步顿了顿,也有些发愣。
直到蒋嬷嬷从自己的身边退下经过时,皇帝方才回过神,面上重新扬起了笑容,朝着唐娇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床上躺着唐娇与他们的儿子。
四皇子正是睡的香,发出了小小的呼吸声,而唐娇半坐着身子,瞧见皇帝走了过来,她还轻声的与皇帝抱怨道:“为什么坐月子不能够洗澡,我听蒋嬷嬷说,得足足养足至少一月有余才行……昨日生产后,我便觉得身上没被擦干净,总觉得身体都要发臭了!”
皇帝听着唐娇抱怨,心中却不觉得不耐烦与乏味,反倒是有一种淡淡的满足感。
他只是伸手捏住了唐娇的手,将她的一双手紧紧的用大掌包住,然后轻声道:“怎么会发臭,朕的娇娇,自然是香的,便是一直不洗澡,也是香的。”
“你就哄我吧!”
唐娇笑说,语气嗔怪,面上却是止不住的甜蜜笑容。
而在这番话过后,唐娇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冲着皇帝开口道:“要不舅舅你让宫人给打点水来,我实在是难受!”
“乖,忍一忍,伤了身体就不好了!”
皇帝话语虽然柔和,可态度却是十分坚决,不肯应允唐娇的话。
唐娇有些气馁,可也知道,皇帝既然这般说了,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皇帝看着唐娇有些难受的样子,倒是轻声安慰了一句:“妇人生产极伤身,朕不希望娇娇日后落下什么病根子,若是实在忍不住,朕晚间让人拧了热帕子给你擦一擦可好?”
“嗯。”
虽然此种做法有点像是隔墙挠痒,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唐娇只好应了。
此事,自然是暂且揭过不提。
唐娇却是又说起了其他的事情:“您是有什么紧要的公事吗?方才武王殿下来瞧过我与孩子,我让人抱着孩子在外间给他看了,他站在外边和我说了几句说,听他说好像早已经下朝了?”
唐娇倒不是自恋或是什么,而是早上皇帝离开的时候,却是与唐娇说过,一等下了朝便回来陪他们母子二人,结果皇帝没来,来了个武王。
唐娇倒也没有多想,只当皇帝是真的有什么政事。
唐娇这是随口关心询问,然而皇帝神色却是有些异常,他看着唐娇,犹豫了一会儿,轻声开口道:“朕出宫去了,三皇子要见朕……”
皇帝话到了这儿,却是停下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唐娇听着,面上却是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她倒是没有深想,只是以为,皇帝到底是舍不得了。
说到底,三皇子是他的儿子,亲生儿子,以前又是疼爱了这么多年。平心而论,三皇子此次谋反,多半因素也是因为蓝贵妃的教唆,有罪,却不至于一棒子打死。
皇帝若是真的心软将人放出来,唐娇倒真是找不出理由来反对,即使她心中是坚决反对,毕竟对三皇子仍然充满着敌意。
所以,皇帝的话,也只是让唐娇沉默以对,没有说什么。
而唐娇这副态度看在皇帝的眼里,他自然看出了唐娇的误会,可他却并没有急着去澄清,而是继续道:“三皇子说有话和朕说,而朕刚到了三皇子那儿,三皇子便是抱着朕的大腿和朕说,他现在都是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