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副将不明白唐娇的用意,忍不住怀疑:“那个小郡主是不是心中打着什么坏主意……”
对于陈副将的话,陈戟虽然不赞同,却保持着沉默的态度。
他一直十分维护唐娇,但并非盲目没脑子,唐娇对他和陈家军的恶意,明目张胆。如今她将下人都遣走,心里究竟打着什么算盘,的确是令人费解。
他看着匆匆忙忙逃出福王府的下人们,突然朝着唐娇的院子跑了过去。
陈副将不解其意,慌忙跟了上去。
二人跑到唐娇院子跟前,还未走近,便听到唐娇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谁让你们跟着我、伺候我,往日里我便不喜你们,如今呆我身边更是碍手碍脚,烦人的紧!还不拿了银钱离去!”
陈戟走近,却见主仆四人抱做一团,确切的说是两个丫鬟跪倒地上抱着唐娇的大腿,而蒋嬷嬷则是扶着唐娇欲言又止,一旁地面上,掉落着几个大大的包裹。唐娇面无表情站立着,她容颜娇俏,奈何此刻面色苍白,倒不知道是否错觉,旁人瞧着只觉这份孱弱之态削弱了她往日里的盛气凌人。
蒋嬷嬷带着两个丫鬟似乎是在哀求,但三人瞧见由远处走近的陈戟与陈副将之时,却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双碧丫鬟偷偷抹着面上的泪珠子,下意识将目光看向了唐娇。
而唐娇在看到那二人时,面上的神色却是变得越发冷硬,她语气冷厉,却并非冲着陈戟与陈副将,而是对着底下三个忠奴:“你们烦不烦人,我让你们滚,再不走,信不信我让人把你们打出去!”
陈副将难得没有出声,站在边上定定的看了唐娇好一会儿,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慢悠悠的走到了唐娇身侧,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几个包裹,伸手慢慢打开……然后,他看着置于包裹之中丰厚的金银财物,脸上笑容越盛。
他抬起头,对着唐娇语气柔和道:“郡主明明与她们主仆情深,对她们可是大方的紧,这包裹我瞧着可比方才那些大多了。既然郡主也舍不得,将人留在身边伺候不好吗?何必非得将人赶走呢!”
唐娇在陈副将打开包裹之时,原本苍白的面色更加难看。
难得,面对陈副将的挑衅,她竟是一言不发沉默着。
蒋嬷嬷与双碧丫鬟看着唐娇的模样,面上更是不知所措,虽然不知陈副将话中玄机,但她们隐约感觉好像自己坏了唐娇的事情。
陈副将将包裹又重新放到了地上,而后抬头看向了陈戟,挑着眉头问了一句:“表兄,你说我说得对吗?”
陈戟看了一眼低头不知是何神色的唐娇,没有说话,但他这番模样,态度已是明确。他是支持陈副将的意思,同意将这三人留着一块儿带上京。
不管唐娇肚子里打着什么主意,可有这三人在,便是对她最好的牵制,行事之时,只怕也会多一层顾虑。
陈戟虽然对唐娇多番忍让,可到底还记着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要将人完完整整带回京城,能少生事端,那是再好不过!
唐娇与陈副将都看出了陈戟沉默背后的意思,唐娇虽然沉默,却是异常冷静。
而陈副将显然不会放过此次奚落她的机会,假意笑道:“若是郡主实在不喜她们在身边伺候,不若我做回好人,将她们送出福王府,定然好好安置,也省的郡主牵肠挂肚!”
语气虽是温柔,但话中威胁之意却是一目了然。
唐娇不觉握紧了拳头。
她哑着声音,冷漠开口:“不必你多事,我的人,自是跟在我身边!”
陈副将闻言,面上又是乐了,他耸了耸肩膀,动作略带几分轻浮:“既然郡主这般意思,那末将便不再强求。对了,郡主身体不适,就莫折腾,今晚好好歇息,明日……咱们便要出发了,也省的夜长梦多。”
唐娇一言不发,转身走入院内,从头至尾,她只是倨傲的抬着脑袋。
“呵,人不大,脾气倒是大的很!”
陈副将难得占了一次上风,心中畅快自是不必言喻,与陈戟说话之时,也带上了这股得意劲儿。
陈戟轻轻叹了一口气,面上带了几分疲惫:“够了,今日郡主既然愿意安静入京,你莫再惹郡主生气,明日路上好好安排,莫慢待郡主。”
陈副将抬头看向了陈戟,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见陈戟此刻的面色并不比唐娇要好。
想到今日奔波劳累,而陈戟又是伤势未愈,陈副将倒是没有再纠结于唐娇之事,面上反倒担忧关切:“表兄,你的伤是不是又加重了,不若在这边多歇息几日……”
“不必,就像你说的,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明日早些出发,我无事。”陈戟摆了摆手,并不将身上的疼痛放在心上。
唐娇近日举止实在耐人寻味,陈戟心中也是有些怕了,否则他也不会在唐娇如今身体未愈的情形下赶着上路。
其实,若是唐娇得知如今陈戟心中的想法,只怕又是嘲讽一笑。
她心里的确是算计着什么,不过那是在送走蒋嬷嬷和双碧丫鬟三人的前提下,她原本的主意是将这三人送走,给了她们足够的银钱好好过日子,然后她也能够没有负担的跟着陈家军上路,好好“上路”!当然,若能拉着陈戟他们一块儿下水便是极好了。
反正从头至尾,她是没有想过再入那个噩梦般的皇宫中去,再去经历那么一番任人糟践的日子。
可如今……也罢!
唐娇看着忐忑不安站立在她面前的三人,轻声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行了,你们不想过好日子,那便随我入宫去受苦,左右这一回,大不了咱们一起鱼死网破算了!”
“郡主……”
蒋嬷嬷与双碧丫鬟看着唐娇,并不懂她话中意思,但她们却是听出唐娇愿意留下她们的意思了,面上便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唐娇看着她们,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行了,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养足精神明日上京吧!”
唐娇说的洒脱,可是这一夜,她却做噩梦了,再次梦到了前世她丧命的那一刻。
池水带着泥腥味儿,止不住的往她口鼻里灌,她无法呼吸,更是无力挣扎。
但很快,这种滋味又渐渐消失,她身体仿佛是飘浮在半空之中,她看到了自己摔下去的那个池子,还看到了害她摔下水里的武王姜彧。
出人意料,姜彧在她摔下水中后,在宫人的尖叫声中,竟是从酒醉中清醒了过来,二话不说跳下池中朝着她游了过去。
唐娇虽然吃惊,但很快平静。
相反,她只是有种看好戏的感觉。
姜彧只怕以为掉下水里的人是江婉心才会下水吧!等到将人捞上来看到认错人了,只怕得是悔了。
御花园的池子并不小,又深的紧,想要捞人上来显然有些困难,而姜彧似乎是喝了许多酒,动作有几分迟缓,直到池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他还没有找到她。
“噗通”“噗通”……
又是几阵水声,唐娇看到了一身侍卫统领装扮的陈戟跳下了水里,而后便是陈副将带着几名侍卫也一道儿跳下了水中。
虽然陈戟与陈副将他们的动作比姜彧要快上许多,不过姜彧还是快了他们一步找到了她,但姜彧似乎是脱了力,最后还是在陈戟他们的帮助下,方才将她的身体带上去。
唐娇看着躺在地面上那张面色青白的面容,看着太医上前诊治,却无奈摇头的样子,她明白,自己死了!
她忍不住看向了那些脱力坐在地上的人,很想看看他们发现自己救错了人,会是怎样的神色。
可出人意料,唐娇并没有从他们面上看到后悔……恰恰相反,便是害了她的罪魁祸首姜彧,那张线条冷硬的面孔望向她尸身的神色,竟然也带了一份愧疚与沉默。
第8章
唐娇有些发愣,眼神复杂的打量着姜彧。
倒不是她不恨姜彧害她,只是姜彧的表现,与她曾经所听闻过的凶残传闻,实在大相庭径。当初这位武王还未入京进宫之时,唐娇便从宫人口中听闻过他的凶残之名,说他对北域百姓残暴统治,说他御下手段严苛,对姬妾无情……每日里,他在北域的王府中都会抬出好几具尸体。
对于唐娇而言,这样的人,自是能躲多远便是多远。唐娇也完全没有想过他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恶鬼”竟然会对她的死而产生愧疚,一定是她看错了。
唐娇没来得及多想,这个时候,一阵悲痛欲绝的哭声突然响了起来,她看到太后娘娘突然发疯似得甩开搀扶着她的宫人,然后……朝着她的尸身扑了上去紧紧抱着、抚摸着她的脸,保养得宜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苍老、憔悴不堪。
“娇娇!娇娇!我的外孙女……我的女儿!”
太后老泪纵横,而太后身后,唐娇的目光却是变得越发复杂。
太后是她的亲外祖母,年幼之时,唐娇模糊的记忆中也有儿时未央长公主带她进宫时太后对她的疼爱的场面。
只是此次她孤零零进宫,本该是最需要太后疼爱的时候,偏偏她能够得见太后的机会实在屈指可数,而太后也从未对她表现出过半分关心。唐娇当然也不会傻兮兮的的去幻想太后对她的忽视其实是另一种保护,她一个连基本生活都要仰仗皇家顾怜的郡主又能够翻得起多大的浪花。
事实上,她的皇帝舅舅向来尊敬太后,但凡太后能够表现出半分在意她的样子,她在宫中的日子也不至于那般难熬。
可偏偏,太后在她生前全然忽视了她,在她生后,却又是这番模样……实在好笑。
但好笑之处又何止是这么一处,唐娇根本没有想到那些或熟悉或陌生之人,竟然会在她死后露出那样一副不一样的面孔。当然,或真情或假意,也已经与她无关了。
唐娇一直很平静,也只当是看个笑话一般看着这一切,便是看到蒋嬷嬷与双碧丫鬟伤心欲绝的时候,心情竟然也是诡异的平静。
可直到看到江婉心抹泪出现的时候,她的却忍不住起了波澜。
她看到江婉心一身素衣淡妆,在她停灵的宫廷前哭的梨花带泪、满脸忏愧的样子,又看了安慰佳人、主动担责的三皇子景凛,最终二人互相安慰之下,竟用简简单单一句“她命不好”,便对她的死盖棺定论。
唐娇在这一刻,气的咬牙啮齿。
是啊,她命是不好,可是今日之祸,当真只是突如天降,而非处心积虑所造成的吗?
若非处心积虑,那她如何会好端端的会与江婉心一起被宫人“不小心”用茶水脏了衣裙;若非处心积虑,好端端的,她又如何会被硬是拉着换上了那套与江婉心之前所着相似的衣裙。
唐娇向来在宫中向来活的小心谨慎,也极其擅长察言观色。在被这般算计之时,她心中并非没有半点怀疑,可是即使心中有怀疑又如何,她人微言轻,当时又没有如今这般破釜沉舟的决心,只能随波逐流,任由他们摆布。
可她到底心绪难平,怨怼愤恨,她在宫中活成了透明,卑微的就像颗尘埃一般,就为了能够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可又如何碍了他们的眼。
对,或许就是因为她卑微、她不受重视,所以便可随意拿来“李代桃僵”替江婉心挡灾,反正没人会在意她的死活、她的好坏。可她也是人,活生生的人,儿时,她也是被金尊玉贵养大,他们轻贱她也罢了,凭什么这般利用了她,还要这般轻飘飘以一句她命不好来自我安慰。
唐娇看着江婉心柔美的脸蛋,又看向一脸深情俊美的景凛,往日里曾经她认为高高在上仰慕的对象,这一刻在她心中却是成了比武王姜彧还要令人痛恨的对象。
她甚至难得有了一股冲动,竟是抛却往日里的教养规矩,想要上去狠狠抓破他们脸,撕下他们那张伪善的面孔,她也的确是这么做了,但在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却是无端失重,仿佛扑了个空,狠狠坠落。
唐娇满头冷汗睁开了眼睛,在醒转之时尤是心有余悸。
她慢慢坐起身,双手紧紧环抱膝盖坐在床边。
这不是噩梦,而是她全部记起来了。
这些,也都是她前世在死后所见到的,或许是她执念太深,在死后灵魂竟是在皇宫之中飘荡了许久才消散;或许是心中的不甘与怨怼太深,所以她竟是回到了小的时候,在一切还未拉开序幕之前。
唐娇曾经听人说过,若是人死前怀了太多的怨恨与冤屈,执念不能消散,死后便会化成厉鬼,她现在都分不清楚自己是人是鬼了,可是这些又有什么重要的,她凄楚一笑,不管是人是鬼,她反正都已经不怕再死一次了。
第二日,天还未转亮,陈副将便起身开始忙和起来:安排车辆人员、安排行装上车……
当然,他们陈家军本就是行伍队伍,来这儿更是轻装简行,根本不需要多大的安排,陈副将更多的却是安排唐娇收拢起来的福王府财物。
看着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装件入车,看着那些名贵的家具摆件被抬上板车,虽然陈副将早已经认了这个事实,但这心中却还是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宛如是从他身上在割肉。
的确,在来时,陈副将早已经将福王府中一部分财物看做是他们陈家军的囊中之物了。毕竟这也是一直以来的惯例,他们陈家军还算收敛,所得财物也只是拿来安置老兵。而来到福王府后,他更是清清楚楚的看到福王府的富贵,有了这些东西,哪怕大半要上交于国库之中,可他们藏下的那一部分,也足够安置陈家军因为此次大战而病残的将士与家属了。
可偏偏,他表哥就是想不开,非得维护那福王郡主。
陈副将无奈,也无法改变陈戟的决定,但他看着这一幕,心情自是好不到哪里去。
而在这个时候,一名士兵上来禀告:“副将,福王府中留存的马车不多了,可能待会儿上路的时候,会不够……”
“不够?”
陈副将闻言不觉皱了一下眉头,也有几分不解。不过他倒也没有什么说什么,只是随着士兵来到了停驻马车的地方。
那里停了两辆马车,一辆瞧着倒是不错,虽不算华丽,却是宽敞大气,马车帘卷起,也能清楚的看到马车内的摆设一应俱全。而另一辆相比,就显得局促许多,外边是青布桐木,里边空间足足小了一半有余,看起来更是破破旧旧。
“先时以为福王府里的马车够了,底下人也没想着去做检查。谁知道,福王府里的马车会这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