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草眉头紧锁,步步紧逼,说:“你好好想一想,后来你到了公主坟地铁站,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让阿飘异常痛苦,她的五官面貌有些扭曲,“我想我儿子,我想我儿子,我想我儿子了。”
话音刚落,小草还没有来得及再说话。
阿飘好像突然意识到李小草可以帮助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乞求小草,“你帮我找到我儿子,好不好?好不好?”
一听阿飘这个声,李小草心里有一块地方就被触动了,叹口气:“不是我不帮你找。你只知道是三里村,可我找出来这么多三里村,到底哪个是你的家呢?更有可能,这些三里村没有一个是你的家。”
阿飘不说话了,脸转向一边啜泣着,这与先前那种‘嘤嘤嘤’的假哭截然不同。光是听,就足够让人悲伤了。
李小草到底是个豆腐心,忍不住问,“你再仔细回忆回忆,还有没有别的细节可以帮我定位到你的家。你们那里有河吗?叫什么名字?”
像一个小孩那样,阿飘似乎一时情难自禁无法停止哭泣,打着哭嗝说,“有一条定西河。”
“定西河……”李小草琢磨着,一边的腮帮子鼓起来,有些气不过的样子,接着说,“你要早说出这么重要的线索,说不定我早找到你的那个三里村在哪里了。”
阿飘停止了哭泣,抬头看向李小草。她的脸上没有二两肉,眼眶骨架突出,此时里面装的全是希望。
李小草怕给她太多希望,又不愿意打破她的希望,把头转过去说,“一条河也很长,我不一定能找到的。”
阿飘又垂下眼,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知道阿飘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李小草也不强求,只接着说:“昨晚可把我吓坏了,隔着好远我都能感觉到你的戾气。龙白非说你是厉鬼……”
“厉鬼”这个词好像戳中了阿飘,她浑身一震,倏然抬起头,对着小草拼命摇头,“我不是,我不是,我不会害你。”
阿飘的状况很差,小草怕再引起她情绪上的大起大落,温言软语地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是,你只是执念太深了。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你见到那个布阵的人了吗?”
纵然李小草肯相信阿飘不是个厉鬼,这一剂强心针也无法让阿飘振作起来。大概是小草追问幕后之人的缘故,阿飘又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眼里全是哀求:“我记不起来了,真的想不起了。”
阿飘的情绪像坐过山车一样,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李小草还是柔声细语地说:“你先休息吧,我会顺着定西河的线索再去找一遍的。”
阿飘悲戚的面孔瞬间被兴奋所代替。
李小草看她从大喜到大悲,又转为大喜的样子,怕她伤到根本,心念一动,使出龙白先前教她的那个诀,把阿飘放回了她的手机里。
现在,李小草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自己的思路。
能够在帝都布下这么大手笔阵仗的人会是谁呢?会有什么目的呢?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插手。她来北京,设想的也只是正常大学生的生活,现在竟然被卷入到这样的事情中来。
要知道之前在李家那样神神叨叨的地方,自己也只不过同山中的妖怪打打架。鬼都未曾看到过一只,更不用说其他。
如果插手,会不会遇到无法处理的情况,最后还是要依靠李家呢?那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就没了。
但不插手,李小草的良心过不去。以往老头就总教导她,人与万物共存亡。
所以她还在川蜀深山里的时候,就会插手一些精怪的事情。不管是野猪抢地盘,还是猴子们打算换大王,她都会去管一管,免得出现群体性打架斗殴事件。
不过,一般来说一旦有这样的苗头出现,最后的结果都会变成李小草一个人群殴多个妖怪。当然,这也是建立在李小草战斗力超群的基础上的。
像李小草这样屁大点闲事都要管,也不是没有什么好处的。至少,她在的时候,李家本家那一片的山头都没出过什么事。
哎,李小草忍不住叹口气,她有点想家了,也有点想老头了,还有山里那一群妖怪。
对于要不要继续插手地铁布阵这件事情,李小草还犹豫不决。却不知,从她揽上阿飘这件事开始,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
另一边的龙白,则在李小草走了以后就开始打探消息。不仅是阿飘的,还有地铁灵阵的事。
按理说,这事与他无关。但他下山来人间历练时,他姑姑就曾对他说,“人与万物共存亡,多行善事便可坦荡待人。”
妖怪鬼灵都不能扰乱人间秩序是他们都熟知的定理。虽然也有部分妖怪会在人间放肆,但像龙白这样自觉维护秩序的妖怪也不是没有,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促进自身的修炼。
龙白已经向各方打探线索,这样的独特的阵法,一定能从中突破找到幕后之人。
☆、嗜睡的蒋北
周末,原本李小草应该去做家教的,但她带的学生蒋北因为生病去医院了。
于是,李小草空出来了一段时间,她索性去查询资料,试图从“定西河”这个线索突破找到阿飘的家。
她在学校的电子预览室里,通过网络地图一点一点的沿着定西河查找三里村。
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也没能在定西河数百上千公里的流域范围内,找到一个叫三里村的地方。
思来想去,李小草只能猜测阿飘生前所在的三里村应该是整体搬迁或者改名了。
恐怕解决问题的关键还是得拿到上个世纪的行政地图资料才行。说不定,在老一点的资料里能够查到这个村子。
这样的资料应该都是纸质版吧,李小草想着,打算去国家图书馆查询,看能不能借阅到上个世纪60年代的行政地图。
嗡嗡嗡嗡……
调到震动的手机突然嗡嗡作响,把正在出神的李小草吓了一跳,原本以为是呆在手机的阿飘出了什么状况,结果发现是蒋妈妈——她家教的学生妈妈打来的电话。
“喂,蒋妈妈吗?”李小草离开电子预览室,接起电话。
“小草,是我,我有事要拜托你。我突然有一个很重要的客户,我必须马上赶过去,能拜托你带蒋北去医院吗?挂号等一干事宜都安排好了的。”
“没问题,我等下就过来。”
蒋爸爸和蒋妈妈都是律师,平时忙得不可开交。认真算起来,李小草这个家庭教师陪着蒋北的时间甚至比他的父母还要多。
到了蒋家,李小草顺利拿到了蒋妈妈留在桌子上的预约条和门诊病历记录。
蒋北没有生什么急病,只是学校里的老师总反应他上课打瞌睡,蒋妈妈担心是什么疾病的前征,所以才决定带他到医院检查一下。
李小草了然,她先前就发现蒋北总是犯困。当时就同蒋妈妈说过,但大家都只当是偶然情况,也没有特别处理。
现在,既然老师也反馈课堂状态不好,那是该检查一下。
虽然李小草这个山里娃觉得,犯困就要去医院有点小题大做了,毕竟春乏秋困夏打盹冬眠嘛,总有那么一段时间老想睡觉。不过,李小草做的最好的就是包容她所无法理解的事物,一直如此。
李小草拿着病历上楼去找蒋北。蒋家是复式的二层结构,此时,蒋妈妈已经先行离开了,蒋北大约是呆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
房门半掩着,蒋北正趴在桌子上,手上的笔划拉个不停,李小草轻敲房门。
蒋北回头,发现是李小草,只眨巴着大眼睛,干巴巴地喊了一句:“小草姐姐。”
“在画画呢?”李小草看向蒋北桌面上平铺的绘画本。
这是用蜡笔画的画,线条有一些笨拙,大面积的颜色涂块总是超出线条的限制,但还是能看得出是五个小人。
“这些都是谁呀?”李小草指着画面上的五个人问道。
说来也奇怪,蒋爸爸蒋妈妈都是律师,以辩才在职场发光发热,蒋北却不爱说话。哪怕是请来了一个话痨的家教李小草,情况也没有好转。
李小草常用一些问句去引导蒋北多说话,但效果并不好。比如此时,蒋北只是简单的介绍:“爸爸妈妈,你,我和小红。”
李小草有些意外,画面上位于角落里的人竟然是蒋爸爸蒋妈妈,画中不太严整的黑色衣服确实能和他们常穿的正装西服联系到一起。
代表李小草的那个小人,站在一个距离蒋北适中的位置,比蒋爸蒋妈的距离近,却不如另外一个被称呼为“小红”的女孩。
“这个小红是谁呢?”
蒋北的眼珠子转了转,狡黠地回答道:“小红就是小红呀。”
李小草在S大学习的就是幼教专业,虽然只是大一,但也学习了一些简单的心理学方面的知识。
看着蒋北的表现,以及画中叫小红的那个女孩的打扮——红色的短发和夸张的服饰,李小草心里猜测小红应该不存在,或许只是小朋友在画中杜撰出来的吧。
毕竟,教科书里,像小明小红这样的名字一抓一大把。
“你喜欢画画吗?”李小草转移话题,蒋妈妈打算给蒋北报一个兴趣班,也咨询了李小草的意见。
蒋北把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从书桌的边上拨出来一个小本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亲子作业——画出你觉得生命中重要的人。”
蒋北才七岁,二年级,有好几个不会的字还是用拼音代替的。
李小草摸摸蒋北的头,学校里布置的亲子作业好几次都是她和蒋北一起完成的,爸爸妈妈能陪他的时间少之又少吧。
等蒋北收拾好了,两人就出门准备去医院。
医院一楼的大厅很大,左侧是取药处和收费处,右侧是问诊分流的前台,中间摆放着一架钢琴。
红色的钢琴罩有些许流苏垂落到地上,这是给志愿者准备的钢琴,每天到固定的时间就会有志愿者来这里弹奏钢琴,以此抚慰患者和家属的情绪。
来回穿梭的有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有形态各异的病人。蒋北乖巧地任李小草牵着,好奇地打量着每一张陌生的面孔。
李小草则微不可查地抬眼看了看,医院大厅的上空,尤其是位于中央的钢琴上空,各种灵体鬼魂来回飘荡着,但他们附近都没有鬼灵靠近,或许是李小草的气场太强。
到了儿科,蒋北仍然好奇地打量四周,有一家人格外得引人注目。
年轻的妈妈抱着小孩,扎在脑后的马尾松松散散也无暇顾及,怀中的婴儿哭闹不止,年轻的妈妈也只能轻轻拍打着小孩儿的背。和年轻的妈妈一道的老人来回踱步,时刻注意着电子屏上的序号到了多少。
同样坐在椅子上的父亲模样的男人,几次忍不住从兜里拿出烟,烟嘴已经含到嘴里像是又想起什么,又默默把烟放回口袋。
这家人周围环绕着的鬼灵直让李小草头疼,但她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大的举动,只能把蒋北抱到一个远离他们的椅子上,她才去登记。
蒋妈妈已经挂过号了,现在需要做的就只是等候到他们的号数。
让李小草惊讶的是,她排队办理登记的时候,蒋北跑过来找她时,穿过那家人所在的区域,那些鬼灵竟然像远离李小草一样也远离了蒋北。
是小孩子特有的能力吗?看着那家人怀里的婴儿,显然不是,李小草摇摇头。或许是蒋家的什么先辈在保护庇佑着他吧。
李小草也没有多想。
很快,候诊的号数就到了他们。
医生接过小草手里的挂号单,一边龙飞凤舞地在病历上写下名字,嘴也没停——比起快速的动作,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声音却是不慌不忙的:“怎么了?”
李小草还是认为打瞌睡是正常事,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小朋友最近总犯困,晚上睡足了白天上课也还瞌睡。能不能做个检查看看……”
医生倒是很和蔼,恐怕是见多了小题大做的家长。没有半丝不耐烦,一一地检查了蒋北的眼白、舌苔等等体征,就开出了药单。
不像有的家长责怪医生问诊时间太短,李小草倒是理解,毕竟孩子确实没什么大的毛病。而且就算有毛病,经验丰富的医生也可以做到在较短的时间里准确诊出患的是什么病。
李小草深觉可以同蒋妈妈交差了,心满意足地拿着处方,上面都是一些补充微量元素的口服液。
刚取完药,李小草就接到蒋妈妈打来的电话。
“我这边处理好了,等下就过来接你们,你们在医院大厅等我一下吧。”
“好。”李小草答应下来,就把手机递给蒋北。
“妈妈……”大眼睛里装着的殷切很快又暗了下来。
李小草一看,原来是蒋妈妈那边已经挂了电话。蹲下来和蒋北平视,说:“不要难过呀,你妈妈马上就来医院接你了。”
蒋北还是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的样子。
李小草本来准备带着蒋北去哪里坐着打发时间,再次经过一楼的大厅,蒋北却停住了脚步不肯再走。
此时,大厅中间摆放的钢琴已经不再只是摆设。上面的钢琴罩被一位女士取了下来,她坐在钢琴前长长得呼出一口气。
蒋北目不转睛,期待着那架钢琴发出的声音。
李小草也被这位女士身上的气息所吸引,好干净的气息,像是山中常年吃素的僧人。
最重要的是,先前聚集在大厅上空,尤其是钢琴上空的鬼灵此时都不敢靠近钢琴。
李小草来了兴趣,轻轻地拉着看痴了的蒋北,把他带到一个有椅子的地方,两人顺势坐下。
那位女士身着深灰色的风衣,一脸严肃,让人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但她的手触碰到钢琴键的那一刻,她的情绪所有人都能听到。
钢琴曲飘飘洒洒装满整个大厅,李小草诧异地看着那些飘荡的鬼灵逐渐消失,连躲在她手机里的阿飘也只敢龟缩在手机里。
那些鬼灵逐渐变透明的时候,脸上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李小草了然,这位弹琴的女士恐怕来历不凡。
不过,她怕再惹来一个麻烦的阿飘,索性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安静地听钢琴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