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奕背着手,手里拿了一柄扇子,不时地轻扇着。
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是那日和他一起自城门策马走过的七弟——
韩岭。
“五哥在看什么,怎么不走了?”
韩奕收回目光,“没什么,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大概是听错了。”
韩岭不以为意,拿在手里的玉箫转了几转,“今儿这长乐坊最是热闹,你看看这坊中百姓,一个个拼了命地往慈善堂去,五哥可也愿意一起。”
韩奕摇头,“此事我就不凑热闹了。”
“那正巧了,弟弟也不打算凑这趟热闹了,”韩岭拿着玉箫不时敲打着手心,“不过弟弟听说那芙蓉楼新得了一批上好的百花酿,这芙蓉楼的老板难得大方一回,今儿全都拿了出来,五哥可愿一同去。”
“却之不恭。”
韩岭哈哈一笑,率先抬步往前走,“那五哥正好借此次机会比比是这芙蓉楼的百花酿好,还是你那府里桑榆树下的九酿佳。”
“我看你是对前两天的玉泉不满意,故意借机损我。”
“五哥可算是看出来了,弟弟别的就不想,就像要你家那颗桑榆树。”
“什么?”
韩岭转过身,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五哥你家那颗桑榆树……下的九酿。”
“你啊你……”
韩奕哭笑不得,“这九酿的酿造手法特殊,最早的那一批也只能等待今年8月后才能开坛,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吗?”韩岭背过双手,“那五哥可是要记得,待到八月,你可是要让弟弟饮个痛快,不然……”
不等韩奕开口,韩岭笑着又说:“不然,弟弟可是连你那府里的桑榆树都给拔了,栽到我自己院子里去。”
☆、第九章 又遇
赵桑榆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章启悦一个人念念叨叨,这善堂里面不知煮了什么,香味勾勾缠缠,让她一刻也静不下心来。
她苦着脸,身子忍不住弯着,双手抵在胃部。
“好饿啊。”她小声嘀咕。
“小姐。”红袖自身后拍了她一下,摆正她的身体,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姐又忘了昨日大人说过的话了,出门在外,小姐要时时注意仪态,不能做出这种不雅的体态。”
“啊?”赵桑榆简直想哭,她不过是觉得饿的难受,所以捂着胃而已,这样也算?
饿的不行却还要时刻注意保持仪态,当一个古代的大家闺秀还真是苦逼又可怜。
“还要多久结束?”她开口问。
“等到第三声钟声响就结束了。”
自进门,钟声已经响了两下。
赵桑榆藏在帷帽下的脸有些惆怅和不以为然。
但是一想到章启悦一大早起来只为了排队抢第一个位置为她祈福,她也没办法让自己不去认真对待。
赵桑榆立刻端正坐姿,按照云嬷嬷这两天交的那样,做足了高门贵女的表象。
但到底什么是布施,赵桑榆到现在也没搞明白。
自她进门就被要求在一旁等着,第一声钟响,她被章启悦拉着在一个池子里扔了一大包东西。
据说是一些吃穿用度的,每样,章启悦都备了两份。
接着,章启悦拉着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逢树必拜,一共拜了27次。
最后,章启悦终于拉着她进了一个房间,恰好,第二声钟声响起。
她本想说话,但是章启悦却打断了她。
章启悦拿了三炷香放在她手中,告诫她务必诚心诚意祈求,保佑她今年平安顺遂。
赵桑榆本不信佛,但是这一场穿越倒是让她觉得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未知的力量,她认认真真地拜了下去,只希望能求得重新回去的机会。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拜,竟然直接跪了将近半个小时,然后她才被允许起身。
饿着肚子闻着这里的饭香。
章启悦还在念叨,说的全是她听不懂的东西。
她悄悄叹了声气,置于小腹的双手微微用力,又按在了空荡荡的胃上,祈祷着章启悦快些结束。
又过了很久,第三声钟声幽幽响起。
赵桑榆第一时间站起身,手肘“咚”的一下撞在了桌子上。
“嘶……”
赵桑榆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按住又疼又麻的手臂,脸上皱成一团,额角沁着细细密密的汗水。
“小姐?”红袖扶住赵桑榆,听她声音有些痛楚,皱着眉小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赵桑榆摇头,“没事,胳膊不小心碰了一下,有些麻。”
章启悦听见动静,放下手中的经文,回过看着赵桑榆,“怎么了?”
“没事,”赵桑榆按住想要说话的红袖,“坐久了,腿有些麻了。”
章启悦回神,想起赵桑榆因为布施的事情一上午没吃东西,定是饿了。她起身叫上赵桑榆,又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一路上弯弯绕绕,静寂的空间逐渐热闹起来。
章启悦停下脚步,牵起赵桑榆的手,“颦儿,这布施的最后一步就是施粥,每年第一个布施的人都会得到善堂众人合力煮的粥,再由这第一个布施的人分出去,这第一碗粥又最为重要,得到的人会和你共享这一年的好运气。”
“所以待会儿这第一碗粥,要你亲自来。”她抚上赵桑榆的鬓角,语气严肃。
“我?”赵桑榆有些惊讶,“但是我看不见啊。”
“没关系,我会在一旁帮你看着。”
“那……好吧。赵桑榆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她倒不是怕施粥,她是怕自己看不见,万一撒到别人身上,那就不好了。
打开门,章启悦牵着赵桑榆走了出去。
门外聚集了一堆的人,有锦绣衣袍,也有粗布葛衫。
青檀站上前,向众人施了一礼,“今日我们夫人为大小姐祈福,特意早早来此等候布施,现在有幸得善堂施粥,请诸位依次排队上前。”
红袖扶着赵桑榆走到前面,贴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施粥的时候,你要说一句祝福感谢他们。”
赵桑榆点头,接过红袖手里递过来的勺子,听见她说:“人来了。”
赵桑榆有些紧张,握着勺柄的手紧绷着。
章启悦眉目微皱,见站在第一个位置上的男人,她调好脸上的表情,笑着上前,手覆在赵桑榆的手上,带着她盛了一碗粥,倒进男人的碗里。
“赠言。”她贴着赵桑榆的耳边小声道。
赵桑榆反应过来,抿唇,脱口道:“多子多福、添福添寿。”
男人没想到赵桑榆会这么说,忍不住笑出声,眼神明亮地看着赵桑榆,“在下虽然有未婚妻,但却是还没有结婚呢,不过还要多谢小姐吉言。”
声音很熟悉,赵桑榆立刻反应过来是那晚的那个男人。
拿着勺柄的手顿了一下,赵桑榆放下勺子,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没有说话。
韩奕也不在意,一口饮尽碗里的粥,拱手,“多谢小姐。”
章启悦皮笑肉不笑,“这位公子客气了。”
“夫人严重。”韩奕颔首,最后看了赵桑榆一眼,缓步退出人群。
连耀急得直跺脚,不时来回走动着。
见到韩奕出来,他“哎哟”一声,“我的主子爷,你说你这好端端的和七少爷喝酒呢,怎么偏偏要跑到这儿来领粥,可急死小的了。”
“你?”扇子抵在连耀的胸口,韩奕一脸的嫌弃,“离我远点。”
“不是让你等在这儿的吗,你急什么?”他又问。
“那哪是小的急啊,”连耀拍着手,“是七少爷,这都不知道催了多少回了。”
韩奕挑眉,“他急你就催我!”
“小的哪敢啊,小的这不是着急吗!”
“知道就好。”韩奕收回手背在身后,“走吧。”
连耀疾跑两步跟上,惨兮兮地看着韩奕,“主子,你不是说回府拿酒的吗,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了?”
“而且你不时最讨厌喝粥的吗?”
“管那么多。”韩奕顿住,抬手敲了连耀一下,“走,跟爷回家拿酒。”
“好咧。”连耀笑嘻嘻跟上,“我的爷,这酒可以赏小的一点尝尝不?”
“德行,爷的酒,你还怕喝不上。”
——
韩奕走后,赵桑榆就被红袖扶着走到一边等着,食物的香味勾人,她不停地在心里劝着自己,忍住,忍住。
又过了许久,终于,章启悦停下了一直重复的动作。
她走到赵桑榆的身边,亲自扶着她,“饿坏了吧,剩下的事交给青檀,母亲带你去吃饭。”
赵桑榆自然欢喜,但是想到要把青檀几人留在这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些人都比她起得早,比她干的多,也和她一样没吃饭。
她虽然平日里能接受她们对她的照顾,但却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抛下这么多人去吃饭。
“那青檀姑姑她们?”
青檀回身,笑着施礼,“小姐不用担心奴婢,奴婢自会照顾好自己的。”
“是啊。”翠羽也开口,“小姐快去吃饭吧,您身子还没好呢,已经饿了一上午了。”
赵桑榆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也知道古代的主仆、尊卑、贵贱分的很清楚,如果她说的多了,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
她抿了一下唇,没再出声,跟着章启悦走了。
马车咕噜噜在中央的街道上走过,外面很热闹,各种声音嘈杂在一起。
赵桑榆听着外面热热闹闹的声音,好奇地开口,“外面是在干什么,这么热闹?”
红袖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是芙蓉楼,听说这儿的老板新得了一批上好的百花酿,今儿全部拿出来卖了,很多爱酒成痴的人都过来了,里面还有很多锦衣玉袍的达官贵人。”
芙蓉楼是京都出了名的酒楼,芙蓉娇艳,这芙蓉楼的吃食也做的精致名贵,尤其是酒,最为一绝。
赵桑榆依稀记得韶华郡主最喜欢的就是芙蓉楼的百花酿,一辈子也只饮芙蓉楼的百花酿。
赵桑榆有些好奇,面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那我们也要过去?”
红袖看向章启悦,章启悦扶了扶赵桑榆发间的簪子,“不了,今日这芙蓉楼人多,我们去天香居。”
看着一脸茫然的赵桑榆,章启悦笑了一下,又道:“这天香居是京都去年新开的酒楼,春祭那几日你还吃过,那时还说这天香居的三鲜鱼汤好,今日我们去吃鱼汤。”
“额……”赵桑榆掩在帷帽后面的小脸皱了一下,“好。”
赵桑榆从小被鱼刺卡过嗓子,差一点就没救回来,所以她其实很讨厌和鱼有关的食物,但偏偏前身却喜欢。
而她却不能做出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毕竟学过的东西会忘记,但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一定还在。
尤其是最近,她的身体好转,连带着有些问题也增多,最明显的就是生活上的各种规矩和要求。
有时候,她真的不敢多说话,也不敢过多的表示自己的喜好,生怕自己惹了怀疑,从此就小命不保。
端着章启悦亲自盛好的三鲜鱼汤,赵桑榆做了几番心里准备,才慢慢尝了一口。
鱼汤的味道有些腥,但是吃进嘴里却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赵桑榆忍不住又喝了两口,脸上有些困惑,“母亲喝过这天香居的鱼汤吗?”
章启悦摇头,又亲自为赵桑榆盛了一碗,“你不记得了,母亲从来都不吃鱼的,而且说来也怪,我们这一脉,自外祖母开始都不吃鱼,原本你小时候也不吃,这两年却又忽然变了口味。”
“哦。”赵桑榆捧着鱼汤又连续抿了几口,越尝越觉得怪异。
对面的章启悦以为赵桑榆饿狠了,看着她的样子笑了,“别急,喝慢点。”
赵桑榆皱着眉细细品了一会儿,嘴里的味道总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忽地,她站起身,手上的碗碟被打落,汤水溅了一身。
“母亲,我们还是回去吧。”她捂着胸口水渍,一脸的怪异。
韩奕垂着眼,手里不住把玩着杯盏,不时向对面的韩岭抱以微笑。
他这里的位置正好,靠着窗,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赵桑榆的一举一动。
见到赵桑榆打翻碗碟,红袖扶着她起身,又把帷帽戴在她的头上,他微微皱眉,有些诧异。
“五哥怎么不说话?”韩岭狐疑地看着韩奕,伸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
韩奕摇头,眼眉微挑,笑了,“父皇正值壮年,七弟说这些做什么?”
韩岭敛下眉眼,嘴角若有似无地扬起,“五哥难道不想?”
“这些年,”韩岭忽地抬头,“这些年,五哥戍守边疆,如今刚回京不久又查了舞弊案,朝中人人夸赞,又和宁国侯府结亲,文武双全,五哥倒是比我们一众兄弟……”
韩奕打断韩岭的话 ,“只怕是七弟多想了。”
“是吗?”韩岭放下酒杯,眼神直视着韩奕,“但是身为皇子,有些事是注定了逃不开的,五哥避无可避。”
“所以这也是七弟这些年一直针对我的原因?”韩奕面容不变,笑着看着韩岭。
见到赵桑榆上了马车走了,韩奕端起杯子饮下里面的酒,“七弟大才,但还是莫要太过苦苦相逼,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