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说一点，越是噩梦，准确地说，越是精神活跃度高的梦，对尼莫来说越有营养价值。而他的梦不能完全算噩梦，却透着一股子自以为正常，却掩藏在疯狂行径下，绝望的压抑。”
桃乐丝的眉头皱了起来，仿佛只是回想起来，就要被那压抑的梦境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梦中他怎么叫你，你都醒不过来，包括找来了除念师，但已经晚了，你的意识已经不在了，只能继续沉睡下去，然后**逐渐消瘦，最终完全停止了呼吸。他就，看着你一点一点地变得衰弱，却什么也做不到，直至死亡。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绝望一点，那种感觉，压抑极了，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然后他走了出去，杀光了能见到的每一个人，地上全部都是血，有些甚至流动了起来，涌进下水道里。可即使是这样，他的心中仍然觉得不满足，一点也不满足。”
桃乐丝停了停，深吸一口气，“……你难道不觉得，这种危险的人，离得越远越好才对吗？”
布兰琪沉默地听完，陷进尼莫的长毛中，歪头想了想。
银发少女眼中的清亮不减半分，随着思考，她越来越疑惑。
“不知道。”布兰琪说到，“我想不起来，所以不知道是不是要远离他比较好。不过我觉得库洛洛没有那么讨厌，……不，我根本不讨厌他。我希望桃乐丝能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你是没听懂我刚刚的话吗？”桃乐丝很是捉急，觉得这少女忒呆了，所以才被坏人一直惦记着。
“我听懂了呀……”布兰琪有点委屈，“正是听懂了，那才需要记得库洛洛的我去做判断不是吗？”
“……”
“库洛洛答应了你的条件，你只需要帮我除念就够了，要不要忘记库洛洛，要不要继续待在他身边，都应该是我的事才对呀。”
布兰琪眼神干净到透明。
她说：“桃乐丝应该算，……多管闲事？”
桃乐丝：“…………”
☆、第82章 Chapter 082
少年名叫阿尔杰布朗。
这座海岛上的小镇，谈不上偏远闭塞，也算不上繁华热闹，少年生于此长于此，除了通过小小的电子屏幕，没有亲眼见过这座城镇以外的景象。
镇上也有人尝试过搬出去，可生活习惯相差太大，最终还是搬了回来。
本该一沉不变的街道，熟悉的日常，今天多么难得，竟然因为晚睡，结识了两名异乡人。
正一脚迈入青春期的阿尔杰正是喜欢新鲜事物的时候，电器店里连游戏机都比外面落后一代，这座小镇已经让他感到腻味了。
本该去学校的少年，在街上再次碰到了两名异乡人的身影，他们本往港口走去，却中途折返，向着森林进发，那名银发的少女神色专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难道这座小岛里还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比如稀世珍宝、古代王侯的墓穴？阿尔杰的心脏突突地加速跳动起来。
可森林对于他们来说是禁地，不论是他哪个同学的家长，都告诉自己的孩子，森林的深处是魔女的巢穴，去那里玩耍会被魔女捉住吃掉。
阿尔杰想起来，他有几个小学同学，暑假去森林玩，发现的时候已经死在断壁下了，从此没人敢再去。
看着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好奇心驱使下，少年一咬牙，还是跟上了。
只是他们的脚程太快，他没一会就跟丢了。
阿尔杰本想掉头回学校上课，可又不死心，于是在森林里瞎转悠起来。不知道走了多久，少年脚酸又见不着人，正要放弃，此时瞥见了一丝火光。
火光代表着人。
他不敢贸然上前，找了个树丛躲进去，身旁还有只松鼠用后肢站起来，歪着脑袋看他，他不禁朝它做了个噤声的举动。
人的声音在远离城镇的森林里异常明晰。
阿尔杰听力不错，既是他缩头缩脚地躲在草丛里，也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大半。
然后阿尔杰的眼睛越睁越大，惊惧不安，他本能地知道现在不是出去的好时机，等他再也听不到人声，他又等了一刻钟，才深一脚浅一脚，对照着之前做好的标记，奔出森林。
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却顾不上累，也顾不上疼，风从耳边嗖嗖地刮过，少年只觉得血液哄地涌向脑门，阿尔杰回想着刚刚听到的对话，觉得他被戏耍了，整个小镇的人都被戏耍了！
原来他们与外界格格不入的作息、莫名的睡意、诡异的长梦，都只是为了饲养魔女的野兽吗？
阿尔杰推开家中的大门，正在打扫房间的妈妈看着他，惊讶地说：“阿尔杰，怎么提前回来了，呀，脸这么白，你一身都是汗，病了？”
阿尔杰大口呼吸几下，然后他说：“妈妈，我……我在森林里碰到了魔女，她、她……就是她害得我们和外界格格不入！”
少年并不清楚森林里为什么住着人，但他妈妈这个年纪的人，却很清楚。她手中的抹布掉到地上，她一把捧起阿尔杰的脸，仔细检查了下，“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没有。
没有见鬼的人受到了惊吓，总要编出些骇人听闻的鬼故事夸大其词，才满足那份猎奇心理。
阿尔杰说到：“她、她想捉住我，要我的命……”
他有些心虚，下一秒就理直气壮起来，魔女要付出点代价才好！
布兰琪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那只长毛的野兽尼莫，正在用脑袋拱她，像是要把她拱醒。
她见到金毛的野兽没有了昨天那股仙气，浑身是伤，大大小小数不清，有几个地方的毛都秃了。
昨晚和桃乐丝的谈话，以布兰琪的忽然睡着结束。
没有个定论，所以念还暂时没来得及切除。
阳光透过树梢，在草地上落下斑驳的光影，已经是白天了。布兰琪反应了一会，意识才回笼，她问尼莫：“你怎么了？桃乐丝呢？”
“镇上的人趁着我进食的时候，来了几个不怕阳光的人，把桃乐丝抓走了……她被抓走的时候没有披上防晒的外套，如果再不去救她的话，她会死的！”尼莫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它的生理结构上没有泪腺，但眼神分外急切哀痛，焦急的情绪一下子传达了过来。
布兰琪不是个在情感上敏锐的人，她愣了愣，不禁想到，桃乐丝对于尼莫来说非常重要吧。如果村民们捉走的是对她来说重要的人，她会不会露出和尼莫一样的表情？
她觉得刚刚那个设想很有既视感，可努力回想，脑袋里空空一片。
布兰琪忽然有些着急。
尼莫身上的伤很重，显然经历过了拼死的挣扎，布兰琪摸了摸它的脸颊，说：“我会把桃乐丝带回来的。”
“我和你一起去……”
“你太重了我很难拖着你跑，你会拖延我救人的效率的。”布兰琪耿直地指出，不过她立刻又严肃地说，“我向你发誓一定会把桃乐丝带回来的，把你重要的人还给你。到时候再让她给我除念吧，让我也能去找对我来说重要的人。”
说完，银发少女消失在了尼莫的面前。
桃乐丝是镇上人们口中的魔女，小孩都知道森林里有这么个人，并且从不接近，因为她就类似童话里“狼外婆”一般的存在。
但其实桃乐丝曾经也是镇上的一名女孩，可她从一出生就不同寻常，因为她从小就有念能力。
桃乐丝并没有教她习念的师傅，也不知道这份能力是怎么回事，只是本能地使用它，并不会掩藏自己的女孩很快遭到了村民们的厌弃。之后镇上遭了一场大火，火源来自桃乐丝的家中，冬天时取暖器忘记关了，家里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不足三岁的妹妹，全都被浓烟呛死，只有她活了下来。
自从大火之后，镇上的人更加认定桃乐丝是招致灾厄、不吉的存在，没有人愿意接近她，甚至没有家庭愿意收养她，桃乐丝被赶去了森林，在那里遇见了一只浑身金色长毛的野兽。
并不是她饲养了野兽，而是野兽抚养了她。
镇上的灾厄总要有个可以怪罪的人，即使绝大部分的人都心中明白，那不过是巧合，但只要众矢之的的对象不是自己，那又有什么关系？
桃乐丝被绑在十字架上，睁开一边已经肿起的眼皮看下面密密麻麻的村民们，他们穿着长袍，带着帽子和口罩，为了避免太阳的照射，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几乎分不清谁是谁，下面一双双眼睛同样写满了害怕、陌生和厌恶，对于桃乐丝来说，他们没有分别。
桃乐丝也不能长时间暴晒在阳光下，但她身上没有长袍，她已经感觉裸露出来的皮肤阵阵刺痛，像火烤着一般，灼心的痛。
“上次唐德家的小克里斯也是在森林里死去的呢，一定是魔女害死他的！”
“是的，她害死了多少小孩子。”
“想想那场大火……”
“嘘——！”
再加上阿尔杰的“证词”，村民们的怒气已经堆到了峰值，果然小镇上奇怪的事情都和这个邪恶的魔女有关，她怎么能这么坏？
“她也怕阳光吧？就这样晒下去，会出人命的……”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人群短暂地寂静了一秒。
紧接着有人说：“她死了才好呢！早就该死了！”
“对，她早就该死了！”
“我们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她！”
桃乐丝痛得已经听不清下面的人在讲什么，她只觉得浑身都在被烈火炙烤着，皮肤都被烤焦了，蜷曲了起来，露出里面的嫩肉，然后灼出了水泡……
这样的酷刑她无法再忍受，桃乐丝痛得大叫起来，她痛苦的模样吓坏了下面的人们，仿佛她连痛的样子都是惹人厌烦的。
桃乐丝觉得自己快死掉了，就在这时，她觉得四肢一松，整个人倒在石台上，然后一件长衣罩住了她，把她裸露出的皮肤从头到脚遮了个遍。
镇上的人们肉眼还未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有不少人倒了下去，人群顿时惊叫出声，连连后退，只见一名轻巧的白色影子，捉住了人群中的一名少年，异于常人的锋利手指比在他的脖颈上。
“你们真的认为桃乐丝是魔女吗？”布兰琪皱眉问到，“魔女会被你们轻易带走，还绑在这种简易的十字架上不能动弹吗？”
趴在地上的桃乐丝：“……”
怎么感觉被看轻了，开心不起来……
阿尔杰的父母很快认出了这名短暂出现在他们家的少女，他们跑到最前面来，失声央求布兰琪放过他们的儿子，并大声哭诉：“明明是坏魔女的不好，她想要杀掉阿尔杰！”
布兰琪却奇怪地看了一眼阿尔杰，她对他说：“我知道你跟着我们进了森林，不是甩开你了么？”
阿尔杰咽下一口唾沫，说不出话来。
“你不说就算了。”布兰琪懒得追究，她冷冷地望着下面的人，“首先声明我的手指比刀子还锋利，也不怕太阳，你们全村的人加起来都打不过我，我如果想把你们全部杀掉，大概要……一，啊不，两……三四五个小时吧！”
她非常随便地估算了个时间。但杀气不是开玩笑的，她的指甲略微往里一收，阿尔杰的脖子就破了皮，一丝鲜血流了下来。
表皮的神经更加丰富敏感，只是个小口，阿尔杰痛得叫出声来。
他妈妈差点晕了过去。
布兰琪继续说到：“看在你们曾经请我喝咖啡的份上，我可以放了阿尔杰。但你们要是敢再靠近森林一步，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魔女。”
银发少女的蓝眼睛里一片冰冷，并不像人的眼睛，仿佛某种不知名野兽的瞳，只有打量，没有人情。
说完她把阿尔杰扔进人群里，在惊叫声中带着桃乐丝离开了。
她回到森林，按照约定把桃乐丝还给了尼莫。
棕发少女不顾身上的红肿疼痛，抱住尼莫哭成了泪人。
布兰琪则坐在一边，又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睡意。
她刚刚当纸老虎，急着离开是有原因的，布兰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睡着。
但现在入睡的频率越来越高，布兰琪不得不早点离开。
桃乐丝注意到了昏昏欲睡的布兰琪。
她把她放在山洞里唯一柔软的草堆上，用手盖住了布兰琪的眼皮。
“好好休息吧，这是最后一次长眠了。”桃乐丝温柔地说到。
即使她不盖住布兰琪的眼皮，布兰琪也支撑不住了。只是她凭着最后一点意志，捉住了桃乐丝的手腕，蓝眼睛开开闭闭，布兰琪在失去意识前，用最后一丝气力说。
“我……不想忘记库洛洛，如果可以的话……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即使是失忆，也印刻在意识里很重要的人呢，之前她又有什么权利剥夺呢？
正是因为是透明的，所以同样也没有善恶观，是非观和伦理观吗？
棕发少女含泪露出温柔地微笑。
她吻了吻少女的额角，“一切如你所愿，你会有个好梦的。”
☆、第83章 Chapter 083
布兰琪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把脑海中的那层薄纱一点一点消融掉，薄纱再也框不住她的记忆，就好像金沙从指缝间滑落一般，布兰琪一件事一件事地想了起来。
近八年的记忆同这三个月的记忆逐渐融合，她感觉自己认识了库洛洛两遍一样。
以她恢复记忆的视角，再去看失忆期间的种种，不禁让布兰琪心中升腾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以她当时的状况来看，明明舍弃掉她，他的旅程会更轻松一些。
又为什么一直把那么麻烦的她带在身边呢？
布兰琪很困惑，搞不懂库洛洛的想法。
他应该是个残酷的人，为什么映照在她心中的样子，让她一直觉得安心呢？
失去的记忆像散发着淡淡光泽的珍珠一样，一颗颗穿成一串。
不止十二岁到二十岁的记忆，还有在情况恶化后，库洛洛重复和她讲过却没能记住的话语。
它们从沙漏的破口里流泻出来，堆集、堆积、堆集！终于形成了小山一样的沙丘时，布兰琪猛地想了起来。
那句对她来说，也许对库洛洛来说，都非常重要的话语。
在刚刚被死人的残念缠上不久的时候，布兰琪从睡梦中醒来，库洛洛把她带回了流星街附近贝奇小镇的公寓里。
当时即使她什么都不记得，凭着直觉和库洛洛对她宽容的态度，她问库洛洛：“难道对你来说，我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库洛洛明显愣了一下。
他似乎在估量，在评级，在思考，他想了好一会，久到布兰琪都以为他不会回答她，并且也丧失了听答案的耐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