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在办丧事,隐隐有哀乐之音传来,太夫人待在后院里没出去,她守在祠堂里,跪在徐家列祖列宗的灵位前,手里头拿着楠木念珠,闭着眼念念有词。
太夫人还是姑娘时,张嬷嬷便跟在她身边伺候,眼看着她在祠堂内待了大半日,她怕她年纪大了,身子扛不住,从厨房里拿了些准备好的饭菜端进来。
张嬷嬷走到太夫人身后,看着太夫人憔悴的面容,轻轻的叹了口气
“太夫人,吃点东西吧,饿坏了身子可不好”
太夫人闻声,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的睁开一双还算清明的眼睛,眼神失了往日的锐气,极为暗淡,她扶着膝盖要站起来,张嬷嬷赶紧过去搀扶她,主仆二人出了祠堂,回到正房内,张嬷嬷扶着老夫人在罗汉床上坐下,吩咐丫鬟们上菜。
今日府上在办丧事,老太太吃斋,丫鬟们将几样菜都摆上去,冬菇白菜,素炒三丝,小葱豆腐,素菜饺子,还有一碗红豆薏仁粥,太夫人这几日的胃口不好,因此张嬷嬷只让人备了些粥食。
太夫人端起官窑斗彩花鸟纹瓷碗,舀了一勺粥,正要吃,眼角余光瞥见张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抬起头来,将碗放下,看了她一眼,道
“有何事,你便说吧,在我面前还要遮掩不成?”
张嬷嬷原也没打算瞒着她,斟酌了一番,说道
“太夫人,今日少夫人娘家的兄弟来过了,我听前院的丫鬟说,那小郎君劝着娘子回娘家呢,咱们可都知道,相国大人一直极为宝贝这个女儿,如今咱们世子爷去了,少夫人又这般年轻,相国定然是不会答应少夫人留在府上替世子爷守节的”
老太太听完,顿时连喝粥的胃口也没有了,她沉默的叹了口气,身子转过来对着屋内,目光晦涩难辨。
自宋国立朝开始,徐家便是百年望族,钟鸣鼎食之家,后辈子嗣不争气,家业凋零,家中的顶梁柱孙儿已经去了,她不得不将振兴徐家的希望放在出身高门的孙媳妇身上,自楚璎嫁过来这些年,她那点嫁妆也贴到府上的日常开销里了,这才让徐家的风光日子又维持了几年,老太太明白,只要楚璎在府上,相国是不会让女儿过苦日子的,那么她们一家人也跟着要沾光,若是她离开了,徐家…恐怕从此就要一蹶不振了。
这个局面,是老夫人最不愿意看到的……为了徐家的好日子,她不能让楚璎走。
张嬷嬷见老夫人陷入沉默中,内心有些自责,适才真不当跟老夫人讲这些事情,忙安慰她道
“我瞧着少夫人也是个仁义的,这些年您待她可不薄,何况她和世子爷还有这么多年情分在里头呢,断然是不会说走就走的”
老太太也摸不准楚璎会怎么做,她这个孙媳妇出身好,行为举止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平日里与人为善,性子也是好的,可偏偏是个绵里藏针的,表面上看着温柔似水,内里却是个聪慧果敢之人,她虽与孙儿有自小的情谊在,可是孙儿背叛她在先,她心里头多少会有些怨恨的,那日让曾孙过继到她膝下时,她分明是有些不大情愿的。
太夫人目光沉沉,隔了半天才说了一句
“但愿如此吧”
申时前后,谢君淮回到府上,将马交给长安,他阿娘挂念着徐家的事情,所以他并不着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一路走到谢老夫人的随心院中。
谢老夫人正好与屋内的婆子说话解闷,见谢君淮掀开帘子进来了,婆子便止住声,退开站在一旁,谢君淮上前拱手作了一揖,问了声母亲安好,谢老夫人朝他点点头,谢君淮抬头朝母亲脸上看了一眼,见她神色缓和,看样子心情好了不少,他内心一松,说道
“阿娘,儿子到徐家之前去了一趟皇宫,皇上不会亏待徐家,阿娘就放心吧”
谢老夫人一听这句话,眉眼间露出一丝激动之色,仿佛心里面一块大石头落下来了,高兴的说道
“这样就好,能得圣上眷顾,你姨母和表兄在天之灵也就可以安歇了”
谢君淮微微一笑,他母亲性子单纯善良,与一母同胞的姐姐感情也十分亲厚,对徐家的几个表兄妹打心底好,可徐家人做过的那些事情却让人齿冷,这些他心里知道,却不愿意与母亲说,若非母亲执意与徐家往来,他早就疏远那一大家子人了。
不过…谢君淮眸光微敛,脑海里回想起那浑身缟素的女人,芙蓉脸,杨柳腰,眼睛水媚柔软,他内心微微一动,若是为了她,稍有些往来也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写的都是徐家的丧事,下一章就结束了,可作者君也没有虐女主,女主是个外表柔弱,内在很坚强的人,最近两天收藏都没有涨,作者菌内心很忐忑,是不是写这些,小仙女们都不喜欢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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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应该会在早上8点之前更文,如果有变动,作者君再另行通知!
第6章 两小无猜
谢君淮绝口不提他答应照顾小表妹的事情,可谢老夫人却没有忘记,高兴完了就想起交待了儿子的事情来,便说道
“云羡,可见到你的疏影表妹了,你可曾安慰她?”
谢老夫人的长女在三岁的时候夭折了,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谢君淮是老大,小儿子谢君河,如今刚满十八岁,正在军营里历练,男儿喜欢外面的世界,哪里有女儿贴心,因此对长得颇像长女,又聪慧乖巧的徐疏影素来极为喜欢,多年以来,一直惦记着。
谢君淮什么也没有做,也不觉得愧疚,他面不改色的说道
“阿娘,儿子按照你的意思都说了”
说是说了,只不过并非是对小表妹说,是对着小寡妇说还差不多。
谢老夫人并没有听出这其中的意思,放心下来,徐疏影眼看着也要及笄了,转眼便成了大姑娘,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徐疏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是她心目中儿媳妇的标准。
她自家的两个儿子,都还未曾娶妻,长子如今二十三,曾经订了门亲事,奈何那没眼色的女人却弃了他跟着别的男人跑了,那次的事情让他从此寒了心,不近女色,让侄女嫁给长子,倒也般配,只不过这冷冰冰的性子怕会让她受委屈,至于二儿子,简直就是愣头青一个,成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也不是个会疼人的,这左右一想,竟然是两个儿子都不合适,因此这事情才一直压着没提。
不过,现在徐家又遭了这样的事情,她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日子,将侄女叫来府上,探探她的心思,她们姐妹二人总归只有这么一个姑娘,总要将她的终生大事安排妥当了,才能安心。
秋日黄昏,天色渐晚,夕阳敛尽最后一丝余晖,黑暗如同幕布一般将整个天空笼罩起来,瑟瑟秋风穿过庭院,将灵堂内的丧幡吹的摇摆晃动,夹杂着丝丝寒意的风吹在身上,让人感觉到一阵阵透体的凉意。
灵堂内,只剩下楚璎和两个丫鬟,原本叶碧想要留下来替徐知遥守灵,奈何徐望城年纪太小,禁不住睡意来袭,十分困倦,虽然是亲爹亡故,可楚璎也不想让孩子跟着受苦,他年纪小,又初来府上,离不开母亲,楚璎便让叶碧带着孩子回院子歇息了。
楚璎跪在灵位旁边的蒲团上,将手里的纸钱投入火盆中,纸钱一下子便被火舌卷灭,化为灰烬,火光明灭,映着她白瓷般精致脸蛋,她的目光怔怔的望着火盆里,沉默的继续手中的动作。
她身子单薄,身后两个丫鬟陪着她跪着,都感觉到冷风钻进脖子里凉飕飕的,她们自己冷没什么要紧,可别冻坏了自家娘子的身子,红泪抱了抱双臂,和翠袖对视一眼,开口道
“娘子,奴婢回院子帮你拿件披风过来,秋风一夜冷一夜,奴婢们不要紧,可别冻坏了娘子的身子”
楚璎想的出神,完全沉浸在思绪里,经红泪提醒,这才感觉秋风从大袖衫里灌进去,寒气侵体,她转过头去,见两个丫鬟都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两人穿的都很单薄,让两人跟着她受冻,内心有一丝的歉疚,便点头道
“去吧”
红泪见她答应了,这才站起身来,提了盏纸灯笼,飞快的出去了。
这边翠袖也赶紧说道
“娘子,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奴婢去厨房帮你拿些点心过来,你好点吃一些垫垫肚子,若是饿坏了身子,奴婢可要难受死了”
翠袖也走了,灵堂内只剩下楚璎一人,还有徐知遥的棺材,她抬头看了眼漆黑的灵位,上面刻着“抚威将军徐知遥”几个字,她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儿,内心痛过之后,更多的是对徐知遥的失望,斯人已逝,往事已矣,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徐家,她不怪他,也不怨他,可如今明白过来,他们一直瞒着自己的时候,心里多年不变的热切和浓情,已经慢慢的凉下来。
徐楚两家是世交,祖上都是跟着□□皇帝打天下的,在战场上有过命的交情,关系亲厚,因此她和徐知遥自小便认识,两家常有往来,楚璎打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跑,徐知遥大她几岁,那时也是对她也是打心底里疼爱照顾的,变着法子讨她欢喜,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
从她记事的那年开始,他随着父亲来府上拜访,他父亲与阿爹把酒言欢,得了阿爹的允许,他一个人在府上逛了逛,不知不觉的就进入了楚家的后院里,那时她还只有六岁,偷偷的从族学跑出来,在府上放风筝,一不小心风筝断了线,挂在树梢上,那是阿爹亲手给她画的蝴蝶风筝,那个树高高的枝干,她个头矮,够不着风筝,在树下急的直掉金豆子。
徐知遥大概是被她的哭声吸引过来的,她哭的出神的时候,便见一双厚底皂靴,象牙白的袍摆在眼前晃动,她抬起湿漉漉的一双大眼,看到一个很高的清瘦俊美少年,少年肤色白皙,五官漂亮的像小姑娘,楚璎感觉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名字来,见她这么难过,花瓣一样的小脸上挂着泪珠
他蹲下身来,扶着她的肩膀,说道“我认得你,你叫蛮蛮,你为何在此哭泣?”
阳光从树枝间斑驳洒落,照着少年的脸,如一块发光的美玉。
楚璎听到他的安慰,模样儿更加可怜了,扁着小嘴,用手抹着眼泪,然后又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徐知遥仰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只蝴蝶风筝卡在树枝上,立马就明白了,他抬手替小姑娘擦掉脸上的泪水,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别哭了,我帮你将风筝取下来”
她犹自不相信,怔怔的望着少年,嘟嚷道
“是真的吗?”
少年神采飞扬“当然是真的,你看好了!”
说着,她便看到少年把袍摆别在腰带上,抱着树干,轻轻松松的就爬上去了,他身子灵活的在树枝间穿梭,不一会儿,便拿到了风筝,她心里又是惊又是喜,眼看着少年从树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一手递过来
“给你”
楚璎顿时破涕为笑,伸手去接风筝的时候,却见蝴蝶翅膀上破了一个大洞,她皱着弯弯的柳眉,耷拉着小脸,撅嘴道
“风筝坏了”
徐知遥见小姑娘的脸跟春日的天气一般,说变就变,赶紧出声安慰道
“坏了不打紧,我回府上帮你做一个蝴蝶风筝,你不要哭啊!”
当然后来她偷偷出来放风筝的事情也被阿爹知道了,被罚抄了五遍三字经,可少年兑现了他的承诺,三日后,她收到了新的蝴蝶风筝,打那以后,她便牢牢的记住了徐知遥。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
徐知遥不仅习得一身好武艺,并且天资过人,文采斐然,他生的又俊秀无匹,京都的男儿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最为重要的便是,徐知遥钟情于她,彼时,楚璎情窦初开,一腔深情也全部倾付在他身上。
他们郎情妾意,两小无猜,家世也相当,因为楚璎年纪小,两家的长辈虽然心里有数,可也没把话说开,那时徐家日渐式微,可楚璎的阿爹对他依然十分满意。
国主勤政爱民,宋国越来越繁荣昌盛,本朝皇帝喜欢蹴鞠,她十四岁那年,皇宫举办了一场蹴鞠大赛,那年的彩头也是别出心裁,能夺得魁首者,皇帝可以满足他的一个条件。
彼时徐知遥已经成年,在京中一众贵族子弟中鹤立鸡群,十分出众,京城不少权贵家待嫁的小娘子都十分青睐他,楚璎坐在席位上,目光一直随着他移动,而他的目光,隔着人群,时不时的朝自己看过来时,楚璎一阵脸热。
还未开场的时候,他忽然从场地上走出来,将她叫到僻静处,男人英气勃发俊美无俦的脸就在眼前,楚璎心头小鹿乱撞,他的目光深邃而温柔,只轻轻一触,还没有说话,脸便先红了,慌忙将头低下去,徐知遥俯身下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三月桃花般的娇羞脸蛋,轻轻的问她道
“蛮蛮,若是我夺得魁首,你想要什么?”
楚璎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他居然问自己要什么,抬头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在他迷人目光的注视下,只觉得呼吸略微一滞,脑海里想的全部是他,其他的东西都是空白的,只得摇摇头道
“我…想不出来…”
徐知遥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展颜一笑,嘴角上扬,眉眼如星如月,他忽然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知道,你想嫁给我,等我赢了这场比赛,我求皇上给你我赐婚,让你嫁给我”
说完之后,楚璎登时就呆住了,还没来得及回神过来,徐知遥便直起身子,转身大步离开。
他最终赢了比赛,如他所说,他跪下来,请求皇上下旨赐婚,皇上自然是一言九鼎,当即就给徐楚两家赐婚,让两人共结连理,她心里头欢喜的很,能得到这般优秀男儿的爱,楚璎内心已经知足了,那时她便认定要一生一世与他在一起,哪怕死也不分开。
可如今,她已并不如当初那般坚定了。
灵堂寂静,她出神的这一会功夫,没主意到外头有一个人走进来,直到背后响起男子低沉的声音
“嫂嫂”
楚璎猛地回过头去,便看到徐知远弯身凑近的脸,虽然是与徐知遥一模一样的脸,可楚璎对他却说不上喜欢,平日里也不喜欢接触,尤其看到他脸上带着轻浮之色,心里头反倒生出了一丝厌恶。
这个人虽然是徐知遥的双生兄弟,两个人的性子却是泾渭分明,全然不一样,徐知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他却是个浪,荡放纵的纨绔。
她将身子往后稍移,拉开与他的距离,神色冷淡道
“夜深了,由我来守灵便是,二弟还是回屋歇着去吧”
她语气轻柔,却没有任何情绪,媚眼看他的时候比白日里看谢君淮还要冷,徐知远热腾腾的心凉了半截,可他依然没有放弃,他干脆蹲在她的身边道
“嫂嫂一人在此守灵,独自伤怀,二弟我真是不放心,哥哥待我如兄如父,我便和嫂嫂一起替哥哥守灵吧”
他们兄弟打小就不和,徐知远一直憎恨兄长压在他头上,楚璎知他口是心非,可又不知他为何过来亲近自己,心里头不喜,可又没有理由将他赶走,淡淡的说了一句
“那你随意吧”
然后便没有再搭理他,低下头专心的烧纸钱。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如同玉笋一般,拿着一张纸钱投入进去,火苗卷上来,眼看就要袭上她的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将她的小手整个握在掌心里,然后听到男人温柔的要将她化了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