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千龄走后,惠安侯终于松了口气,手心里一片汗湿。这个公主年纪不大,气场却如传闻那般不容小窥啊。
他去看了眼时怀恩,见时怀恩只是有些受了惊吓的呆愣,便没管了。他又看向时怀今,也觉得没什么必要问了,公主显然是对这桩婚事满意了,不然也不会特意回来留下信物。
惠安侯只是问了句:“公主殿下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吧?”
正用指腹摩挲着虎牙的时怀今闻声抬起头来,笑着摇了摇头:“殿下若是有何不满,如何还会将此物送给我。”
惠安侯满意地点点头:“那这些日子你便好好研读诗书吧,毕竟是顶替你弟弟的身份,公主看不出什么,外人总要应付,切不可懈怠了。”他起初还有些担心长子无能,公主那里唬弄不过去,现下倒是可以放心了,想必那公主也是个粗莽无脑之人,是他太过小心了。
时怀今顺从点头:“儿子明白。”
惠安侯挥挥手令他离去,时怀恩却是坐不住了,匆忙和祖母父亲拜别,跟着时怀今到了他的院子:“大哥!”
时怀今知道他会跟过来,不紧不慢的坐到院中的凉亭里,将桌上的落叶拂去:“怎么?”
时怀恩走到他面前,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怀疑:“大哥,公主真的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吗?”
时怀今摸着手腕上的虎牙,反问他道:“公主该察觉到什么不对?”
时怀恩看向他腕上那颗虎牙,心头有些不悦,那本该是他的东西。但她真的没发现什么不对吗?还将信物送给大哥?她明明缠了他半个多月,怎么会因为一张相同的脸就认错他?
时怀恩压下心头的郁结之气,耐着性子道:“大哥,实不相瞒,我与公主早已相识,我猜她因为知道我是时府二公子,才会定下这门婚事的。”他说着一顿,看着那颗虎牙道,“如此一来,让你替婚便不妥了,一次两次还好,长此以往,她早晚会发现你不是我的。这串手链,你还给我吧。”
虽然他对那位公主谈不上有什么深刻的男女之情,可她毕竟缠了他那么久,了解总是有的。她早晚会发现大哥不是他,到时候定然会降罪侯府。而且,他既然知道了是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以她对他的倾慕,他定能将她拿捏在手里。
时怀今用袖子将手链盖住,抬头看向他,脸上并未流露出半分惊讶,问他道:“那又如何呢?公主说对我很满意,只要公主满意不就可以了?反正你又不想尚公主,就算之前认识又怎样,她的身份总是不会变的,仍旧是那个会耽误了你前程的公主,不是吗?”
时怀恩却只听了前半句:对他满意?她还口口声声说他独一无二,转脸就认错了人。
时怀恩有些恼道:“大哥,你还不明白吗?是她看中了我,才会有这门亲事,她属意的人是我,你又如何能替代得了我?”
时怀今不以为然道:“今日我不就替代了你吗?”而且是完完全全替代了呢。
听到这,时怀恩终于明白过来,怪不得公主看不出端倪,怪不得大哥对此一点也不惊讶,这是恐怕是他早就算计好的吧!
时怀恩皱紧了眉头,死死盯着他道:“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与她私下来往,你也早知道她是公主!”
时怀今点点头:“是早就见过,但当时也不知道她是公主,现下知道了。”
果然……果然!没想到性子一向温吞的大哥,竟是这种卑劣之人!说不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多次顶替他的身份与她私会了呢!
思及此,时怀恩怒火中烧:“大哥!你怎能这么做?你明知她相中的人是我,却暗地里用我的身份见她,与我争抢她!”
时怀今闻言眉心微蹙:“抢?怀恩,话可不能乱说,这门婚事是你自己放弃的,只是赶巧我想要,便答应了,现今我将这门婚事维系了下来,你反倒是怪我和你抢了?我可从未和你抢过,更没有背着你私会她。”
时怀恩深吸口气,怪他自己太单纯,被算计了都不知道,现在计较也无用了,他道:“大哥,孰对孰错,我也不和你计较了。这门婚事本就是我的,之前是我不知道她就是公主,如今我知道了,便不能辜负她,以后我与她之间不需要大哥你的参与。”
时怀今好笑道:“辜负?你对她有什么承诺吗?还是她对你受什么承诺?但也没用了,她已经将信物给我了,有了承诺的是我和她。”
时怀恩从不知他的兄长竟然如此厚颜无耻,气道:“这信物是她要给我的!不是你!你不过是借用我的身份得到它罢了!”
他这个弟弟真是一如既往的自我感觉良好,也不知道她当初是为了什么定下这门婚事的。
时怀今站起身欲要回房:“反正这东西是她亲手交到我手上的,让我给你是不可能的,除非她自己要回去,再亲手把它给你。”其实他可以将话和时怀恩说明白,但他更想让他这个清高的弟弟看清自己,有些自知之明,不要以为侯府的人都围着他转,全天下的人便也是如此。
时怀恩听完昂起头,笃定道,“好,我会让她要回来的。”说罢,又不屑的添了一句,“大哥,偷来的东西,是不会长久的。”
时怀今不以为然的一笑:“长不长久,你说的可不算。”
时怀恩似是被他的态度激怒了,跟上几步道:“怎么不算?大哥知道我与她是如何相遇的吗?又知道她是如何一次次纠缠我的吗?大哥,我劝你悬崖勒马吧。”
时怀今闻言回过身来,眸中闪过一丝冷意,笑道:“不知道又如何?这些干我何事。”说罢转身进了屋,将门重重合上了。
时怀恩瞪着合上的门板冷哼一声:“愚昧。”
*
翌日。
惠安侯才回府,官服还没换下来,便听外面喊道:“圣旨到!”
圣旨?惠安侯心里咯噔一下,昨日公主才来过,今日便又降了一道圣旨,怕是不好啊。他走出去,瞧见前来宣旨的人又是礼部郎中,心中更是暗觉不妙,婚事怕是有变。
惠安侯看向走来的长子,见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不禁皱了下眉头,莫非他昨日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
时怀恩心中一样不安,瞧见大哥极是淡定,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果然没错,礼部郎中宣旨,大意内容是:公主见过时怀恩以后,对时怀恩大失所望,甚是不得心意,反倒觉得侯府世子时怀今品性俱佳,才智过人,因此悔婚时怀恩,重新与时怀今订下婚约,婚期如旧。
礼部郎中这次十分慎重,瞧见时怀恩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便把圣旨交到了一脸坦然自若的时怀今面前:“恭喜世子,贺喜世子,世子才貌双全,人中龙凤,怪不得能得陛下与公主垂青。”
时怀今接旨起身,客气道:“大人谬赞。”说罢另小厮递上准备好的谢礼。
传这种圣旨大都能捞到好处,礼部郎中也没客气,笑着接下来,又说了几句吉祥话离去。
惠安侯府因为这桩婚事近来极受关注,府门外过来围观的人探头探脑往里看,想看看侯府世子是个什么模样,竟把号称京中三杰的时二公子比下去了,往日里可没听说这世子有如此出众。
“不是说那二公子绝世无双吗?怎的会被比下去了?”
“是呢,还是被自家兄弟比下去的,这公主也是任性,驸马说换就换,换的还是人家兄弟,这不是当面打脸吗?”
时怀恩脸上一片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他大步走到时怀今面前,将圣旨夺过去又看了一遍,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和她说了什么?她为何会悔婚?”
时怀今不紧不慢的将他手中的圣旨收了回来,道:“二弟饱读诗书,总不会不认字吧?这圣旨上不是写的明明白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俞千龄:打脸啪啪啪,小宝贝,你还满意吗?
时怀今:满意是满意,不过殿下能不能和我讲讲,你和你小叔子不能说的二三事?
俞千龄:小宝贝,你这么善妒,是很容易失去我的。
第6章
第六章
惠安侯令下人把府门关上,将两兄弟叫回厅中:“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怀恩苍白着一张脸,愤然道:“这都是大哥的诡计!”
时怀今腰背挺直,神色淡然:“清者自清。”
惠安侯一听皱起眉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他先看向时怀恩:“怀恩,你先说。”
昨日,时怀恩未急着将此事告知父亲,本想思琢明白处理的方法再行告知的,却不想换驸马的圣旨这么快就下来了。现下这般也是没法瞒了,一行人回到厅堂之中,时怀恩将事情一一道来。
数日之前,他外出会友,路上遗失了钱袋,是彼时女扮男装的俞千龄替他找回来的。他为表谢意,请她喝茶,虽聊了几句但并未深交。又过几日,他外出与挚友踏青,路遭匪寇,又被过路的俞千龄所救,这才成了朋友。
俞千龄说她是江湖人士,随父入京经商,对京中不熟悉,请时怀恩为她引路,熟悉熟悉京城。时怀恩欣然答应了,这才往来了几日。
知道她是女子是十几日之前的事。那日,俞千龄为感谢他这几日引路的辛劳,请他喝酒,去的是京中有名的风月场所明月楼。
惠安侯府乃文臣之后,家风甚严,他本不想去的,但耐不住俞千龄盛情相邀,便说好了只喝酒不谈风月,才进到明月楼里。当日有名妓隔帘献曲,他与俞千龄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酒醒以后俞千龄女装与他相见,赞他君子风范,又对他诉说情意,他才得知俞千龄是女子,此番是故意试探他。
在那之后,他的心情既有被骗的愤然,也有些说不出的悸动,对她避而不见。谁知俞千龄却深夜找上门来,对他纠缠不休。
时怀恩这个人自小被侯府悉心教导,恪守礼教,从不与女子私下相交。结识了几日的朋友突然变成女子,不仅与他秉性相合,模样又颇为出众,难免有无所适从,又春心萌动。在她不依不饶的纠缠下答应同她私下往来,于是便有了之后的事情。
他怎么也不会信对他百般纠缠的俞千龄会突然看中大哥,质问时怀今道:“大哥,我不管你是用何种谎言去欺骗公主的,你的所作所为乃是欺君之罪,稍有不慎便会连累侯府,你不能因为一己私欲便赔上整个侯府!”
真正犯了欺君之罪的人却和他论起欺君之罪了,时怀今有些好笑道:“怀恩,你此言差矣,公主殿下已知我的真实身份,如今又重新定下婚约,我尚公主便是奉旨而为,如何是欺君之罪?”
时怀恩见他顽固不灵,再也端不住贵公子的架势了,站起身来怒道:“大哥你心里不明白吗?你假冒我的身份,让公主以为一直以来与她相识的人是你,令她更改了婚约,这不是欺瞒她吗?不是欺瞒陛下吗?”
时怀今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摇摇头:“怀恩,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从未用你的身份与公主私下相会,我对公主坦诚相待,公主欣赏我,才会更改婚约,并未有什么欺瞒之说。”
欣赏?时怀恩可不信,若是俞千龄这么容易就欣赏他了,那他与俞千龄那半个多月的相遇相知都是春秋大梦了?
时怀恩欲要再论,惠安侯拍桌道:“够了!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和外面当街谩骂的市井小人有何区别?”
时怀恩咬咬唇,不甘心的坐下,惠安侯这才问时怀今道:“怀今,你对公主到底说了什么,公主为何会突然变更婚事?”
时怀今露出无辜的模样,道:“我能说什么?怀恩都不知道与他相知相交数日的人是公主,我又如何得知?公主殿下震怒,我自然要好言相劝,亏得公主大度,宽恕了我,又对我生出几分欣赏之意,这才变更了婚事,难道我还要不知好歹的拒绝不成?事情就是如此,父亲与怀恩信不信,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时怀恩听了笃定道:“父亲,事情一定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大哥早就知道这一切,故意扮作我去欺瞒公主!”
惠安侯府蹙着眉头,看了眼怒气冲冲的次子,又看了眼气定神闲的长子,也不信事情会如长子说得这般轻松。次子性情纯善正直,容易轻信旁人,而长子每日阴阴郁郁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不定就是他借机谋划出来的,想踩着弟弟的身份一步登天。但尚那位公主,可不是什么一步登天的好事,从她诡计多端、不知廉耻设计男子入套的作为便能看出来,以后旦夕祸福还说不定呢。
惠安侯不悦的看了长子一眼,暗叹:终究还是眼皮子太浅,只能看到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他道:“不管事情到底如何,既然已经如此,这婚事定没有再改的道理。”说罢,他看向时怀今,道,“怀今,为父希望你能清楚,不管将来如何,你都是惠安侯府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时怀今闻言站起身,恭恭顺顺道:“父亲的教诲,孩儿铭记在心。”
惠安侯闻言眉间微松,点了点头。
时怀恩有些着急道:“父亲,你不能……”
“怀恩!”惠安侯打断他,道,“为父平日里对你是如何教导的?而你,又是如何做的?私下与女子相会,这便是你学来的君子之道?回去抄书十本!好好想一想!”次子被他保护的太好,太过良善,才会被那公主蒙骗感情,又被长兄利用,是时候让他明白明白了。
时怀今才不在乎他们如何想他,起身离去。
时怀恩追了上来,语气仍是愤愤:“大哥,你以为你骗得了一时,骗得了一世吗?你早晚会暴露的,到时候谁也帮不了你!”
时怀今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道:“怀恩,因为是你的亲大哥,我才会劝你,我劝你不要去找公主当面对质这件事,这于你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先骗她的人,是你。”
时怀恩认定了这是时怀今的诡计,如何会听他劝:“你这是心虚!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公主说清楚的!”
时怀今叹了口气:孺子不可教也。
*
翌日,惠安侯府又收到一道圣旨,这次不是换驸马了,而是召驸马入宫,另又赐了一座驸马府。吴国未灭之时,公主下嫁以后大都是住在夫家,也可住在公主府,或是驸马分家出去,另立府邸。只有受宠的公主,或者驸马深得帝王青睐,才会赐下驸马府。
传言说这驸马府原是修葺好了给四皇子成婚用的,当初定下时怀恩的时候没赐,如今定下时怀今便赐了下来,由此可见时怀今不仅深得公主青睐,更得陛下青睐。
时怀今接了圣旨,对惠安侯道:“父亲,孩儿下去准备准备,一会儿进宫谢恩。”
惠安侯点点头,神色有些复杂。当日时怀恩的赐婚圣旨下来以后,英武帝并未宣时怀恩入宫谢恩,当时他只是以为是英武帝不重礼数,便错漏了,如今改为时怀今便立刻下旨召见,其中含义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