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臧白
时间:2018-02-21 11:49:22

 
    一直这么站到午时,才瞧见秦泰风风火火地回来。来的方向是沈翼帐篷那侧,想是做了事情回了话,才从那处回来。他见着姜黎于他帐前站着,便不自觉慢下了步子,到了他近前,颠颠儿地停下来,问她:“找我?有事儿?”
 
    姜黎敷衍地给他施一礼,“沈将军让我以后在你帐里伺候,所以在这里等你回来。”
 
    秦泰瞬时结舌,呆了半晌,看着姜黎。而后缓神了,摆出深思的模样,摸上下巴,看着姜黎,“伺候我什么?洗脚洗澡洗屁股?”
 
    姜黎抿了口气,默默抬头看向他,很是无语的神色,半晌道:“洗嘴巴。”
 
    秦泰忽而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像个小孩子。他原就小,纯粹起来的时候脸上有阳光。他领了姜黎进账,一面往案后坐着去,一面说话,“我不傻,听说他让下头的人在河边给架了口锅,给你们烧水洗衣服使。叫你到我这里,大约也就是不想你劳累,给你个轻快的差事。他果然对你还是没死心,你说是不是?”
 
    姜黎站在帐门内,并不太往里去,“不知道。”
 
    她原想着沈翼叫她来伺候秦泰,应该是与秦泰之间打好了商量,想在精神上刁难她,不让她好过。但听秦泰这话,他根本也不知道这事。他的推测,与阿香的揣测,是一个模子。因到底是怎么样,她也不知道了。
 
    秦泰吸了口气,还未开口说话,外头忽有士兵传话,说是送了吃的来。用午膳的时辰到了,军中的头领不必往伙房去,自然有人把饭食送上门来。他道一句“进来吧”,外头的人便打了帐门进来,到他案前的桌上摆下饭菜来。都不是什么金贵的玩意儿,能吃能饱腹罢了。
 
    等送饭的士兵出去,秦泰拿起筷子,筷尖儿要碰到菜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姜黎,便又放下了筷子。他直直腰身,拿起架子来,说:“过来伺候本都尉吃饭。”
 
    姜黎没正儿八经地伺候过人,来军中都是和那些女人们一起做杂活。她心里自然排斥,但也不好表现什么,只得过去案边。到了近前却不知怎么伺候,便问一句:“伺候什么?”
 
    秦泰抬头看看她,原还有拿捏她的心思,但看她的脸,又觉没趣,便道:“算了,坐下吧,不难为你。一张死人脸,和沈翼倒搭。我就不喜欢你这样儿的,我喜欢可爱的、乖巧的、听话的,那种笨笨的,逗起来那才有意思。”
 
    姜黎瞥他一眼,“肤浅。”
 
    声音虽小,却还是落在了秦泰的耳朵里。秦泰也是最烦她这态度的,总有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什么都是无语的表情,着实叫人生恼。他吸了口气,拿起筷子吃饭,“你落到今天这地步,就是活该的。也让你尝尝人生百味,早知道与人为善。”
 
    姜黎听着这话刺耳扎心,看他不要自己伺候,便站在旁边不动,也不再回嘴自讨没趣。偏秦泰觉得不舒服,吃了几口仰起头来看她,没好气道:“坐下!吃饭!别拿性儿!”
 
    姜黎闷了口气,到底还是坐下了。不与秦泰过不去,就是不与自己过不去,她还是识相的。只是坐下后并不拿筷子吃饭,觉得不该如此。
 
    秦泰却不与她生论,敲得她碗边叮叮响,只道:“赶紧吃,我给你匀点,刚好的量。沈翼把你弄到我这,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不是?反正你答应了我会离沈翼远一点,这会儿又在我眼皮底下,说起来是好事。”
 
    姜黎心里有气,只要看到秦泰,跟他说上几句话就能攒一肚子气。偏她看着秦泰不自觉便少防备,生气有些外露,拿起筷子的动作也就都带着重劲,一副没好气的模样。
 
    秦泰吃两口饭,瞥她一眼,足瞥了好几眼,又说:“你就生得漂亮些,哪儿还值人喜欢?”掰着手指头数:“臭脾气、难伺候、狗眼看人低、瞎傲气……”
 
    姜黎本来就咽着一口气,想着忍忍也就不跟他怎样了。瞧他不坏,还给自己饭吃。可这没吃两口,又来拿话奚落她,仿佛不把她碾进泥里不甘心,这便忍不了了。再说,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见几回说几回,一回就要说上好几遍。
 
    姜黎便卯足了气,“啪”一声放下手里的碗和筷子,盯向秦泰道:“你再说!”
 
    秦泰被她吓得一愣,心头生虚,下意识就要服软说不说了。但转念一想,他这会儿才是主子,虽没真得人伺候过,但到底不能没有主子的架势啊。他便也放下手里的碗筷,挺了挺胸脯,迎目对上姜黎:“注意你的态度!我说你如何,还说不得了?”
 
    姜黎咬咬牙,“我就是生得漂亮!人见人爱!沈翼爱我爱在骨子里,爱得不能自拔,要把一辈子葬在我手里,你能如何?!”
 
    秦泰看她来劲,自己也来劲了,把脖子伸长,“你臭不要脸,有我在一天,这事儿就不能发生!你这样的人,就不配得人真爱!”说罢又开始盯着姜黎细数,“臭脾气、难伺候、狗眼看人低、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姜黎听到这絮叨开始气血上涌,实在是忍不了了,便忽“啊”着尖叫一声,而后豁出命一样扑身上去把秦泰压倒在地,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你再说!再说!再说我掐死你!”
 
    秦泰被磕得后脑疼,好半天反应过来,便开始伸手掐姜黎的脖子,还还口,“我就说!就说!让你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这便就揪打起来了,姜黎终也不是秦泰的对手。秦泰虽也没讲策略,然不过几下便把她掀翻了下去,自己反骑到她身上,固定着她的脖子在地上,并不使劲掐下去,嘴上说:“瞧你这样子,泼妇!可见早前儿都是装的,怎么,装不了了吧,假清高!让沈翼看见你这个样子,还不对你死心,算我输!”
 
    姜黎挣扎了一气无用,便躺倒不动,冷笑一声,“我是泼妇沈翼也喜欢我,喜欢到不能自拔!你再搅和,这辈子沈翼也不会喜欢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死断袖!”
 
    秦泰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忽听门上一声沉喝:“闹够了没有?!”
 
    秦泰和姜黎俱转头去看,沈翼正在帐门间站着,身后是个打帐门的士兵。门外逆光进来,他的脸乌黑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楚。而秦泰和姜黎,一个躺在地上,腰下压着蒲团,而另一个,正横跨在另一个腰间,骑在她身上。姿势是极其暧昧的,做的却是极其不暧昧的事情。
 
    秦泰和姜黎是同时回过神的,从地上滚起来,立身到旁边站着,两只都如犯了错的小狗一样。沈翼却在帐门间并没有进来,只又沉声说了句:“吃完一道来我帐里。”便转身走了。
 
    帐门落下,帐里又余下秦泰和姜黎两个人。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有些尴尬,然后尴尬慢消,两人动作并齐地去到案边。
 
    姜黎到案边的时候顿了一下,问秦泰:“我还能吃么?”
 
    “吃吧,吃完一起过去,要挨训。”秦泰拿起筷子刨饭,吃得满满的一大口。
 
    姜黎到军营后也早没了以前的慢条斯理,快着动作吃了几口,便跟秦泰一起起身出了帐篷。两人每走过一处,就会招人各色目光。
 
    大伙儿看两人的眼神……都很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  秦泰:我明明是女配【害羞
 
 第14章 警告
 
    姜黎觉得秦泰的帐篷离沈翼的帐篷间的距离实在太短,不过三五十步,打个旋弯,便到了。她跟在秦泰身后,没有半点想见沈翼的欲望。手指扣在手心里,细细地挠动,见着秦泰打了通报进去,她也才抬了脚进帐篷。进去后行礼,是与往常无异的模样。
 
    沈翼此时端坐在案后,不知怎么的,在姜黎眼里生出了大家长的味道。她原也没了多少气势,这会儿在沈翼面前,便越发觉得自己矮了半截儿。以前她目空一切,心里眼里对沈翼有的只是瞧不起。他记忆里对沈翼唯一有的印象,也就是他是个家世不好且认不清自己的傻子,再无其它。
 
    而现在,似乎一切都悄悄改变了。案后坐着的沈翼,面有威严、沉稳安静,与记忆里那个人对不上号。她甚而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沈翼。
 
    而在姜黎和秦泰行完礼后,帐里有片刻的安静。沈翼抬目看了一眼姜黎,大约也有着与姜黎相似的心境。他也开始恍惚,眼前的姜黎,到底是不是以前那个姜黎。他所一直放不下,一直当作执念的人,真的是眼前的人?他对姜黎的记忆,是一张纯美无双的脸,笑起来艳惊四海,还有便是高傲的样子,视人作蝼蚁的眼神。
 
    而现在在他眼前的姜黎,能与一帐的营妓融洽相处,不见半点有别于她人的盛气。她干得下粗杂累活,吃得下糙米粗面。今儿,竟然在帐里与秦泰打了起来,嘴里争论的还是他喜欢谁的问题。泼悍、粗蛮,还有一些娇憨……
 
    他恍惚,想不清自己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执念,到底是身为姜家大小姐的姜黎,还是现在身为营妓的姜黎?还是,不过是放不下自己那段少年血气之时简单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付出?在沙场征战两年,他头一回生出此番别样的心思。冷漠粗暴成为他性格大部分以后,他几乎没有再动过有关儿女情长方面的半点心思。
 
    沈翼右手食指轻蹭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终于开了口,问:“怎么回事?”
 
    姜黎颔首,双手交握掖在身前,先开口道:“秦都尉常常奚落于我,实在是没忍住,才动的手。世人皆有恻隐之心,瞧见我落难至此,识趣的都不该常把畅快之言放在嘴上。我忍他数次,他却没有分寸。俗语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秦泰与她嘴里生不出好话来,急忙辩解道:“我那说的句句是实话,她性子可恨,只许她一副看不起我的样子,不许我畅快她?还嘴还不过了,就上手来打我,实在凶悍。再者说,她是奴才,我是主子,哪有这样做奴才的?也没有我这么惨的主子!我可要不起了,你还是打发她回去跟那些个女人一起干活罢。”
 
    沈翼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去,片刻开口:“那就留在我的帐里伺候吧。”
 
    “不必了!”沈翼话音刚落,秦泰和姜黎便异口同声说了这话,十分默契。
 
    秦泰笑笑,又说:“还是留在我帐里吧,我们合得来,不过打闹玩玩,没什么了不得的,不严重。她若伺候你,我怕她把你气死。再说,你瞧她现在这样儿,毁了你心头那道白月光不是?”
 
    听着这话的前半截,姜黎虽也不同意,但到底能装着附和。但话的后半截儿,可又戳她心了。她深吸口气,到底是没再跟秦泰一战线。心里想着刚才那一架也不是白打的,把她做世家小姐这么多年养起来的面子涵养都打没了,这会儿非得气死他不可,因出声道:“可不是打闹玩玩的,秦都尉差点掐死我,就怕将军痴心于我,他没有了机会。将军若不嫌弃,我就在你帐里伺候。”
 
    秦泰听了这话急眼,狠瞪了姜黎一下,再看向沈翼,“将军听我一句劝,万不要留她在你帐里。我是为了什么,你心里应当明白。女人和祸水,它不是一个东西。”
 
    姜黎听得明白秦泰话里的意思,本来心里持着的与秦泰置气的心思,在话语结尾处,消散了干净。心头恼怒顿消,继而生出一片冰凉之意。然后她便冲沈翼微施了一礼,低声道:“谢谢沈将军顾念我,不过我确实没这个福分。还是让我回去吧,跟她们在一起,我心里踏实,也不必每日受人贬损。”
 
    这是真心话,声口轻轻,每一字每一句都往人心上敲。帐篷里气氛冷下来,秦泰忽而结舌,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他一直站在沈翼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确实也忘了顾及面前这个姑娘的面子与尊严。如今的她与沈翼比起来,惨的那个不是沈翼。
 
    帐里无人说话,姜黎便又欠了欠身,“将军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这就走了。”
 
    沈翼没有说话,像是永远不会接她的话一样。他们之间,终究不能如常交涉。她便拿这做默认,颔首退了身子出帐篷。她心里想,何必让她去秦泰的帐里,得羞辱言辞三五,得他人嘲笑七八。现在的她,大约是军营里最值笑谈的对象了。
 
    而姜黎出去后,帐里的气氛还是冷着。沈翼目光落在秦泰脸上,不说半句话。倒是秦泰自忖片刻,出声道:“我……是不是真过分了?”
 
    沈翼目光不收,面上带着郑重,极为认真地说:“我和她的事,你不要再管。闭上你的嘴,否则,别怪我不顾念我们的兄弟情义。”
 
    “我跟你这么久,还比不上她……”秦泰心生计较的心思,说一半自己又打住了,冲沈翼抱拳行礼,“是我僭越,以后再也不会了!如果将军还信任我,就让她留在我的帐篷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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