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宝树——顾苏安谢席
时间:2018-02-22 10:55:31

  刺史府隔得不远,前人刺史留下的门房居然还没换,一瞧见傅六就认出了她,三两步出来,下了阶梯迎到她面前,“六爷,真是稀客啊稀客。”
  傅挽一摸荷包,顺手就给他掏了个银元宝,包在刚才从傅七那顺来的牛皮纸里,递给那三十出头的门房,“糖拿着,回去给你家小子吃。”
  门房在高门大户里也是个肥缺,那些拿着拜帖上门的,稍有所图的,就知道要给门房塞点好处,有什么利可图先不说,至少不会惹了小人。
  这门房前几月在先刺史时也算是小半个心腹,收的礼不在少数,但要说起来,还真是傅六爷的礼收的最让他舒服,三伏天喝碗冰水的舒服。
  六爷送礼只塞钱,一视同仁的十两银元宝,还塞得有借口,塞得好看!
  因着这点子舒服,门房早就和傅挽混得极熟,都不用多问,立即就倒了豆子,“这阵子啊,您还真算是稀客了,就那邱家、刘家的几位,那可是一日三顿地来,热情的那个劲,恨不得给余刺史擦靴!”
  “可他们对奴才们这些前刺史老爷留下来的下人,那可就不是一张嘴脸了。挑肥拣瘦的,恨不得找个好借口,帮余刺史发落了奴才们……要奴才说,这余刺史是铁定不会换了奴才们的,他带来的下人不多,都整日里往来进出,守着个小侧门忙得不得了,那有人能来替……”
  傅挽脚步一顿,听到了这话里的关键点,“余刺史带的下人不多?都不够用?”
  按着曦朝的律例,一任刺史的任期是三年,一般会让同一刺史连任。
  六年的任期,堂堂刺史怎么可能连下人都带不够?
  说体恤前任留下的人,让他们继续任职还说得过去,若是原本就人不够……
  门房从嗓子眼里“嘿”了声,带着三分鄙夷。
  “当时这余刺史来咱们杨州时的排场可也不小,但没几天之后,这府里的人就一个比一个少,旁人不知,奴才在这当门房的,还不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傅挽站在府门边等着去通传的人出来,听着这话,又多问了句。
  “那他的妻小呢?”
  门房立刻露出“六爷你算是问对了人”的神情,颇有几分得意地告诉她,“说是乡下家中老母病重,让正妻留着侍疾了,连着几个孩子,都被祖母留了下来,只带了个风韵十足的姨娘来伺候……也难怪当时上任都晚了小半月……”
  老母重病,上任延期,正妻侍疾,儿女留守。
  这些事串在一起,似乎逻辑上都走得通。
  但就是,总有哪里让人感觉不对劲。
  傅挽正要思考出来,半关着的府门一开,在她身侧弓腰站着的门房一瞬间绷直了筋骨,低声叫了一句,“余管家。”
  那管家笑眯眯的,看着和善如家中祖父,“六爷大驾光临,是府上怠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章,到这章过就有三万字了……
  我要去和晋江约会了……
 
 
第10章 暴雨成洪
  傅挽在花厅坐了还没半盏茶的时间,穿着常服的余持重就匆匆而来,笑着和她招呼,“傅六爷突然驾临寒舍,怪余某有失远迎了。”
  傅挽赶紧站起身来拱手施礼,视线在余持重沾到了墨迹的袖口一晃而过,笑里就带了三分谄媚,“余刺史客气了,是傅六突然而至,叨扰刺史大人了。”
  余持重自然又与她客套了几句,两人才分主宾坐下。
  傅挽端起那盏茶喝了一口,脸上就露出了有些急不可耐的神色。
  “实不相瞒,傅六这次上门,实在是心中有愧。”
  她也不用余持重再客套两句,自顾自就说了下去,“刺史大人在皇榜上将我放了上去,然我却是没出过真金白银的,这生意看起来,就是让刺史您吃亏了。因而我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急冲冲就过来了。”
  傅挽一气说完,看着余持重,真诚地提了个建议。
  “要不这样,余刺史您将那幅画还给我,我去给你拿千两黄金来。”
  说幽客居士的画作价值千金,那也只是对家有余财,要放着鉴赏或者升值的人而言。对急需用钱,尤其是余持重这般,连布帛、铁器都往私库里收的人来说,就算是当今的手书,也抵不过千两黄金的直白干脆。
  毕竟很多事情,给画不行,给金子就不一定了。
  傅挽说话时的视线都停留在余持重的脸上,自然看见了他一闪而过的僵硬。
  是什么秘密就要被人发现了的紧绷。
  等傅挽说完,他的那瞬紧绷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尴尬。
  “傅六爷这话就说岔了。幽客居士一画难求,又怎是金银能衡量清楚的。且那画,实质在当日就被我一爱画成痴的老友拿走了。这千两黄金,不瞒傅六爷,也是我那老友拿出来填补上的,只是他身份不便透露,我就算作是傅六爷您的了。”
  余持重握着茶盏,长叹了口气,居然还和她倒了两句苦水。
  “若不是我那老友强求,我又拗不过,岂敢做这种欺上瞒下之事?”
  他要以情感人,傅挽就和真的被感动了般,不断点头,眉头都皱了起来,摆明了因他简单的几句话而担忧,怕日后真的大祸临头。
  见她这般神色,余持重握着茶盏的手放松了力道,暗自嘲笑自己实在太过草木皆兵,竟然被个还未弱冠的毛头小子的三两句话吓得以为事情败露。
  实是他方才刚在书房里得到消息,说镐都那边不知为何知道了江平六州连月干旱的事,他迟到半月才上任的事也在追查,闹出的动静还不小。
  不管动静大与小,江平六州连月干旱,眼看着又要暴雨的事是绝瞒不住了,他必须抢占先机,在狗皇帝有动作前,先把这一块儿能吞吃入腹的东西都咽下去。
  余持重心思转了个弯,再看向傅挽时,那笑意就更浓郁了几分,“好在我那老友身份也不低,若是东窗事发,他自会一肩扛下。左右这真金白银是入了库的,便是有人想要追查,咱们解释起来也有凭有据。”
  这一个“咱们”用得可是真好,成功将傅挽拖到了一条船上。
  傅挽在心里冷笑了声,面上却顺着他的话舒缓了神色,却是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要说今日突然来刺史府的事,其实我还有另一桩。”
  余持重冷不丁听她又转了口风,接着要说的要粮的事还没说出口,心里已是很有几分不耐,却还不能撕破脸皮,只能点头表示,“傅六爷不妨直说便是。”
  “这事说起来还是因为那幅画,”傅挽稍一打腹稿,接着三分真七分假的话张嘴就来,“我庄上有个庄稼汉,早先曾于幽客居士有恩,我前两日去庄上时,正好遇见了幽客居士到访,一番引荐之下,才得了那副新作。”
  “只是那幽客居士忒得难缠,为着一幅画,居然要走了我一粮仓的粮食,还非逼着我给那田庄上的佃农们送了不少口粮。”
  傅挽说得愤懑,手在桌上一敲,满脸怒火。
  “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傅家就做这粮仓的生意,拿得出手的除了银子,就是粮食了。就是为着那幽客居士的大开口,拿走我大半粮食,害得我现在一听人和我要粮就哆嗦,想孝敬您都囊中羞涩。”
  “偏那幽客居士要什么时候用粮,要往哪用都不曾告知,只说那粮放在我粮仓中,日后也要由我出面行事,不能将他推至人前,否则就要将那画要回。”
  傅挽说着就摇头,还是余怒未消,端起茶盏大灌了一口。
  “大人你说这气不气人,看得着又吃不着,让我都想将画还给他罢了!”
  余持重放了茶盏,温润地笑了下,“原那画还有这般曲折由来。”
  他这也是半信不信。
  傅六这话和前头要画回去的举动倒是对上了,甚至她往田庄运粮,却只给了少数几户人的事,他也清楚。且那画也的确是新墨。
  处处都对得上了。
  但余持重想到他的“老母病重”,还是留了五分疑虑。
  这傅六看着便如浪荡公子哥,却两次三番不按常理出牌,滑得让他抓不住手。
  “可不是,我那都还有和幽客居士定下的字据呢。”
  傅挽放了茶盏,手肘撑在两人中间相隔的小桌案上,凑过去靠近余持重,手上比了个七的手势,“大人,你看要不这样,你随意找个由头将那居士抓了,撕了他那的字据,那粮仓中屯着的粮,便您七我三地分了。”
  余持重心下一动,有几息的功夫,真想如这傅六所言行事。
  他所图之事不小,大灾之下还来杨州赴任,就是想多屯些物资,以免生变。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一开始盯住了傅六,就是为了她手中的粮仓。
  但很快,理智就将冲动压了下去。
  “傅六爷这真是异想天开了,这般主意都能毫无遮拦地说出口。”
  余持重疾言厉色地训斥了一句,看傅挽露出有些被吓到的神色来,才和缓了口气,苦口婆心地相劝,“不说那幽客居士如今声望多高,事情败露后你我皆讨不了好,便是当初你立字据时有那许多人证,这事是撕了字据便能了的?”
  傅挽顺着他的话思索,脸上很快就露出了后悸的神色。
  她抬头看向余持重,多了三分亲近,“还好这话是说与余刺史您听。”
  余持重一笑,算是受了她这句亲昵,顺口安抚了两句。
  转头回到书房,看到已经等了他好一会儿的余管家,猜到他想说什么,没说话就先摇了头,“光复,你这次走眼了。那不过是个一惊一乍的毛头小子,三两下就唬得六神无主,什么话都往外倒,却丝毫不关心我把画给了谁。”
  余光复一怔,张了张嘴想说话。
  余持重却是不想再在这事上多费口舌,“张家这次给的粮不少,怕是铁了心想巴结上我们,你多问他要一些,怕那张家老头也不会不给。傅家的,不要也罢。”
  傅家的粮不要,那傅六也就不用见了。
  因而几日后傅挽随着众人前来登门拜访,却是没见到“忙于政务”的余刺史。
  她追着余管家问了几句,万分留恋地将包得整整齐齐的三百两白银留下了。
  回到傅家时,衣裳都被瓢泼大雨浇湿了半边。
  傅挽换了身新衣,拢着披风站在窗前看着密密麻麻的雨幕,还是觉得这刚进十一月的天气,冷得让人有些瑟瑟发抖。
  她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这雨再下,今年就真的要大乱了。”
  傅挽这一句随口感慨,只说错了一个“再”字。
  当晚,杨州治下肖丹县就滑了坡,位于山脚下的鸡脚村在深夜中被掩埋,一百多口人无一逃脱;同时林源县山洪暴发,连续冲垮了三个村落。
  次日中午,伴着更大的暴雨,洪县水库决堤,附近两个县都牵连其中。
  接着就是同被暴雨侵袭的怡州,雯州,榴州。
  江平六州,在两日内,哀嚎遍野,家毁人亡,民不聊生。
  干旱两月有余的土地上几已寸草不生,比往年更早地支撑不住暴雨的侵蚀打击,在暴雨连下半月后,全线奔溃,满目疮痍。
  傅家大门紧闭,连往常能听见的笑闹声也不知从何处消失了。
  傅挽坐在窗前,看着雨幕发怔,低头时才发现她手中举着的笔滴下的墨,已经浸湿了三张纸,留下圆溜溜的一个墨点。
  她凝了凝神,换了纸又重新润好笔,低头一气呵成地写下去。
  衣兄:
  上月传信,不知还知其内容否?
  江平连旱两月有余,民无食而掘根,土地无毛,不堪暴雨,以成山洪,人畜一夜丧命,幸存者无家可归,无粮可依。
  杨州此任刺史,恐所图有议,大灾五日有余,无动于衷。
  前信往来中可推测衣兄在镐都乃为有头有脸之人,若是有门路,不妨将此事稍微往上告知几分。算是为死去亡魂超度,求个夜间心安可眠。也借正事之便,断然拒绝小辈的月老之举,还耳根子清静。
  然行事总需银两,此处特附银票三百两,以备衣兄不时之需。
  写完信放在一旁等着墨水晾干,傅挽看了眼上下两页截然不同的画风,莫名有些好笑。
  不知端正严肃的衣兄瞧见了,脸上会是个什么表情?
  默默在心中畅想了下,傅挽亲手封了信口,叫扶书进来交给她。
  “拿去驿馆,用爷的令牌,让他们快马加鞭地送出去。”
 
 
第11章 城外流民
  山洪暴发一日后,遍寻生路而不得的人们开始大规模赶往杨州城。
  城门早就紧闭,拥挤而来的人潮堵在门口,缩在唯寸尺遮头的城墙根下,围成一团,艰难地在雨幕中取暖,却仍旧被冻得瑟瑟发抖。
  偶有几个搭建好的茅草棚下,挤得连脚都落不下地。
  且能挤在里面的大部分都是精壮凶狠的汉子,少有老弱妇孺。
  第五日傍晚,连下了半个多月的暴雨终于停了。
  虽然天不见放晴,气温还变得更低,但缩在城墙底下的人们还是喜不自禁,双手合十感谢终于开了眼的老天,以为自个熬过了这次的劫难。
  傅挽让人直接将马车驶入了傅家,下车指挥众人将车里藏着的粮种都运到地窖中细心保存后,捂着扶书递来的汤婆子长叹了一口气。
  这天实在是冷,就算她穿了越冬的冬衣都还有些哆嗦。
  “咱们这个刺史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人来了不敢走也不收留,就让他们这么在城墙根底下蹲着,一晚过去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扶书帮她提了下就要垂在台阶上的披风,看了进了门,赶紧张罗着帮她把那层被雨浸湿的衣裳都给换了,又拿了个汤婆子来,给她捂在小腹上。
  “知道爷您心善,但您好歹考虑下自个的身体。”
  扶书看着她回来时有些青白的脸色就心疼,“女子的身体最是娇气,哪有几个养在家里宝贝的,会在这时候让她出门去,顶风冒雨地到处跑……”
  傅挽听着扶书在耳边细细念叨,也没打断她,闭了眼反而更能就着疼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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