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架旁边是一张简陋的床,而此刻,这床上正躺着一人,这人身子隐藏在黑暗中无法看清楚,不过透过空气中那粗喘的呼吸声,和那人紧紧握住床沿的双手可以判断出此人正在做梦,而且是不好的梦。
“四少爷,快出来吧。”仆人焦急的呼喊声却好似一道道催命符。
“不要…”
男子紧紧地抓着床上陈旧的布料,全身痛苦地挣扎着,好像被人泼了硫酸似的,十分痛苦。夏日的夜晚,闷热空气中浮动着丝丝不安与恐惧,男人似已进入深度睡眠,而梦中的场景似乎十分让人难以忘怀,所以男子久久无法从中脱离。
这样的夜晚,有些人沉浸在梦中,无法自拔,有些人却久久无法入睡。这注定又是一个不安定的夜晚。
李倾城静静地倚靠在木制窗边榻椅上,望着天边的繁星出神,李娥姿则坐在木凳子上,拿着刚从头上拔下的簪子,挑了挑将要灭的灯花。瞬间,在明亮的烛光照耀下,室内一片清明,李娥姿看了眼自己的妹妹,弯了弯眼,嘴角扬起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自从她们入住宇文府后,她几乎每个晚上都会这样,静静地躺在榻上,看着天边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妹妹,你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就是感觉特无聊。”又是同样的答案。李娥姿无奈地笑了笑,起身倒了杯茶。
“喝点茶吧。”
李倾城默默地接过茶杯,轻轻地呷了几口,她们进入这个宇文府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那日的金衣男子原是西魏的大丞相宇文泰,他将姐姐赐给的人正是他的四儿子宇文邕,这宇文邕,她曾听小枫说过,是北周一位了不起的君主,人帅,多谋,手腕硬。同时也是小枫最喜欢的人物。不过,如今的宇文邕大概十二岁,小枫所说的后面两个优点她还没看出来,不过帅倒是帅。
她们自从跟着那日的红袍少年进入这座巨大的宇文府后,就再没见过宇文邕,据那红袍少年说,这宇文府是宇文邕的府邸,李娥姿作为他的第一个女人,虽说是妾室,待遇却是极好的,她们所住的地方是一座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三间房,一间主房,两间侧室,院子正前方是一片花园,里面种满了各种花,还有一些草本植物,院子两边栽了几株海棠树,每棵都长得足足两人多高,枝叶繁盛,李倾城所住的房间就正对着其中一棵海棠树,每当夜晚十分,月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枝,顿时化作点点星光,钻入房间,看得她一阵欢心
这院子哪儿看着都舒服,就是院子门口上挂着的牌匾让她很不爽,——怡红院,这一听就就知道是妓院的名字,她们那日进府,她完全被这宇文府的庞大而深深震慑住了,故一脚踏进院子,并未仔细观看这院子的名字,等到一夜平静下来后,第二日,她怀揣着十分激动又好奇的心走到门口,直挺挺那么一看,差点气晕。
据檀香说,这名字还是宇文邕当晚亲自写的。她突然有些相信小枫的话了,这人不写则矣,一写必定惊人,不过惊乃惊吓死人的惊。自此,她对宇文邕又多了一种认识,此人定非常人。
院子里有四个丫鬟伺候,红玉,檀香,月碧,锦儿,姐姐将檀香和锦儿送给了她。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们大半时间都是在这个院子中度过的,这宇文府规矩甚多,她们的人身自由严格地被人控制着,除了吃饭时要去往正厅和宇文邕一同用饭,其他时间,李倾城都是在海棠树上打发过来的。这宇文府虽豪华气派,待久了却实在无聊得要死。
古代的日子可不比现代,这漫长的岁月,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KTV更没有电影院,李倾城第一次有了绝望的心。
以前看那些古装片,人家里面的女主也是穿越的,可人家的生活过得可逍遥自在了,有钱有房,还有帅气的男主深深爱着,而她,没钱没房,寄人篱下,还身中剧毒,更要命的是她还是只有十岁的孩子,满脸的胶原蛋白(婴儿肥),别说美,就是想认真看看都有点骇人,故她从来不敢认真端详自己,每日早晨丫鬟给她梳头时,她都是不敢看镜子的,想想自己在现代虽说不是倾国倾城貌,那也是有人追的,有稳定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和父母,更何况还是成年人,享有很大的人身自由权,除了要被逼着去相亲外,她的人生可算是完美了。
诶,如今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泪啊。
姐姐虽说是宇文邕的妾室,但宇文邕那厮却好像忘了她们这两人的存在,好像每日与他用饭的人不是人而是鬼,不听不问不看,连眉毛都不抬一下,吃完就走人,李倾城不得不说,这小孩气场忒大,连她这种将近三十岁的大龄剩女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诶,寄人篱下啊。
不过也好,一想到姐姐比他大那么多,还要来服侍他,她就觉得有很大的违和感。比起宇文邕,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宇文护,这人是想将她们安插在宇文邕身边,好为他办事,这人究竟要做什么?她始终想不通,早知如此,她就该好好看看关于南北朝的历史,真真悔不当初啊。
“诶…”
她想着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古人的脑袋怎么这么难琢磨啊。
“妹妹怎么了?为何叹气?”李娥姿奇怪地看着她,出声问道。
“姐姐,你说宇文护究竟想干什么?”李倾城不禁将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问出。
“像他们这样的人,除了权利,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如此不择手段?可恨我现在没有能力,不然,定要亲手了结他的性命。”李娥姿双手死死扣住榻椅的椅背,明珠般的双眼满是恨意,狠狠地说道。
“姐姐,你说得对,在这个世界,权利就是一切,有些人能为了它连命都不要,尽干些丧尽天良的坏事,宇文护更是如此,”
“姐姐,别担心,我们一定能够报仇,亲手杀死他的。可是短时间内不行,一,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跟他对衡,二是我们如今的命还掌握在他手里,所以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她放下茶杯,轻轻地松开李娥姿的手,试着安抚她的情绪。
“妹妹,姐姐知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姐姐会为爹娘报仇的,时候也不早了,妹妹是想与姐姐一同睡呢?还是要回去?”李娥姿将她放在窗边上的杯子拿起,转身放回了原处。
“姐姐,我还是回去睡吧,你也知道,我睡觉最不安分了,总是打搅你的好梦,妹妹于心不忍啊!那姐姐明天见。”她说完立刻起身走了出去,李娥姿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她无奈地笑了笑,这妹妹,真不是寻常人所能比的。
“红玉…”李娥姿朝外面喊了喊。
“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不一会儿,便见一长相甜美的绿衣丫鬟掀帘走了进来,恭敬地站在李娥姿面前。
“将这茶水拿下去,再沏一壶新的来,还有,给妹妹也沏一壶,叫月碧送去。”
“是”
红玉端起茶壶,弯着腰退了出去。
李娥姿看着桌上的烛光,愣愣出神,自从爹娘去世后,她每一天晚上都在做着同一个梦,梦中爹娘口吐鲜血,浑身插满了刀子,眼睛睁得老大,任她怎么抚也合不上,她哭着喊着,没人搭理,爹娘死不瞑目,她却无能无力,这一个多月以来,日日如此,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在宇文府的这段日子,仇恨的种子就像一棵小树,正在慢慢成长,那看着亲人惨死眼前,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就好似千万把钢刀,狠狠地在心上,身上恣意切割。
她浑身都是伤口,一颗心也已是千疮百孔。以前,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过着旁人羡慕的富家千金的生活,如今,爹娘死了,她却沦落为妾。她不甘心,她好恨,恨为何要发生战争?恨宇文护,为何要下令杀死她的父母?这些,难道都是她必须承受的吗?她不想,真的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爹,娘。”她静静地扶着桌子,任着泪水肆意流淌,娇好的面容,在烛光的照耀下,满是凄楚,泪流成河。她睁大了迷蒙的双眼,透过蜡烛燃烧的火焰上的层层光圈,她似乎看到了爹娘的笑容,他们依旧如往昔般,满脸慈爱,柔和的眼睛里流淌着对她满满的爱,她真的好想念他们。
以前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日子,是多么的欢心,如今,才短短一个月,就已经是天人相隔,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她再想他们,又该去哪里寻找呢?他们丢下她独自一人来面对生活,面对那坎坷的命运,她该怎么走下去?
李娥姿将头埋在桌子上,伤心地哭了起来。她现在真的好想哭,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突然变得好脆弱,宇文护与她就好似刀俎和鱼肉。她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何况,妹妹和自己的命都在他手里,她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能做。难道,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逍遥自在地活着?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李倾城依然倚靠着木窗,看着窗外的月色出神,这样宁静的夜晚,本该是睡觉的好时辰,可是不知为何,她始终睡不着。这种身处异世,朝不保夕的生活让她很不安心。她手里把玩着她娘死去前偷偷塞给她的锦囊,她曾经打开过,知道里面是一块雪白的羊脂玉,而且是一块韘形玉。她在现代时曾看过一期考古节目,里面提到过这种玉佩,这是一种权利的象征,只有九五至尊才能佩戴,她那可怜的娘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难道她爹是皇上?而她是一位逃难的公主,这设想也太令人震惊了吧,这么狗血的剧情,她不敢相信,诶,她那娘什么也没来得及跟她说,就那么死了,现在她想再多,也只能是干猜测。
“诶…”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右手突然握紧了锦囊,真是越来越伤脑筋了。
她刚因站久腿麻,想休息,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
“小姐,这是夫人刚刚让红玉送来的茶水。”她转头便看着檀香端着一壶茶,茶口处还在冒烟,应该是刚刚才沏的。
“放在桌子上吧。时间不早了,你们不用伺候我了,早点休息吧。”
“是,小姐,奴婢告退。”檀香躬身走了出去,轻轻地将门关上,李倾城看着她摇了摇头,她都跟檀香和锦儿两人说多少次了,她们之间没有主仆,她们不用自称奴婢,可是…
这古人的脑袋还真是一根筋,永远转不过来。
她将锦囊放在胸口的位置,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长夜漫漫,她无心睡眠。
她觉得自己该好好理一理自己脑海中仅有的几点历史知识,特别是关于北周和北齐这一段,这可是有关她未来存活率大小的事情,绝对不能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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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女儿红
无穷无尽的古代岁月就好像川流不息的江河般,源源不断地在整个神州大陆流淌,李倾城每日蹲坐在怡红院里碗口粗般粗大的海棠花树上,细细数着指尖的流年,人家总说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这时间在别人眼中是极快流逝的一种东西,可在她眼里为何慢得如此令人发指?
穿越时空这种东西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它考的不仅是人的承受力,还考验着一个人的耐力,她觉得在这古代,最难的考验莫过于以一个现代人的身份在古代如何度过这漫长的,没有任何电子设备的岁月。时间就是她最大的敌人,按如今的年龄来算,她至少要活六七十年,这样长的时间,要是让她一天就这么困在这四方的天空,日日枯坐着等待日落日出,她宁愿服毒自杀。
已是七月底将近入秋的时节,这北方的闷热却丝毫不减,她作为地地道道的南方人,终年浸润在祖国的大好河山之中,自然是不知道什么叫热的,可是现在,她除了每天要裹着厚厚的绫罗绸缎外,还得被困在这小小的四角天空下,热得她几乎晕阙。
每日的太阳就好像专门与她作对似的,对着这个院子早也晒,晚也晒,更可恶的北方这种坐北朝南的整体屋舍建造格局。导致她的房间每日早早地就开始迎接太阳的到来,明明想趁着早上凉爽些,多补补瞌睡,可是老天偏偏要折磨她,诶,她想想都觉得悲催。
李倾城睡趴在海棠花树上,这几株都是秋海堂,一年四季都在开花,一阵风吹过,满树的海棠花簌簌而落,恍若一场盛大的花雨,在微风吹拂下,漫天飞舞。每日檀香和锦儿几个丫头都会来树下打扫,对于她这位喜欢爬树的小姐早已是见怪不怪的了。她斜睨着树下几个忙碌的身影,突然坏坏的一笑。
“檀香,快看有飞碟。”李倾城突然站起身,朝她们大吼一声,诚然这几个古代丫鬟并不知道飞碟是何物,但听到李倾城的喊声,众人还是朝树上她所在的方向望了眼,她立即抓着树枝疯狂摇动起来。顿时满树的飞花扑簌簌地掉落,檀香与红玉两个丫鬟正好站在李倾城所在的树下,被花落了一身,檀香无奈地看着自己主子,又是气又是笑。
“哎呀,小姐,快别闹了。”她伸手拍打着满头的海棠花,仰头笑着看着李倾城。
“美人儿,可喜欢本姑娘送给你们花?哇,看你们羞红的笑脸,定是喜欢,那么本姑娘就再赐你们些,放心,不要钱,哈哈哈哈”李倾城张狂地大笑着,手上的动作越发利落。
“哎呀,快走开,小姐…”檀香忙拉着红玉逃离了海棠树。
两人站在花圃前,笑意盈盈地看着李倾城,“美人儿,怎么走了?”
李倾城看着两人狼狈逃窜的身影,笑得越发开心,这几个小姑娘,真好骗。她为老不尊悻悻地收回手,继续趴在树干上,无比惬意地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小姐,快下来,”隐隐听到檀香压低着声音,在远处轻声道,她摇了摇头,远远的朝她招手,懒懒地说:“美人儿,别着急,本姑娘再躺躺就来陪你们。”
“小姐,”檀香的声音有些着急。
“奴婢见过公子”李倾城远远地听着众人齐声恭敬地喊道。她不禁笑了笑。
“美人儿,怎么,本姑娘何时又变成公子?”
她转过身,好笑地看向她们。甫一低头,便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她吓得一个挺身,立刻坐在了树上,树下的少年,一身月白长袍,面容肃静,一双幽深的眸子正静静地打量着她,她讪讪地朝对方笑了笑,慌忙低下头,连人家的脸都不敢看了,这厮来怡红院干嘛?巡查?找茬儿?她悄悄地看看树下的人,脑海中迅速思考。
突然一阵风吹过,满树的海棠花如蝴蝶般震翅而飞,在空中与微风做伴而舞,一片片灿粉如霞,缓缓地飘落在少年身前,李倾城愣愣看着少年月白袍子上瞬间落满了海棠花,那浑然天成的手艺,简直是锦上添花,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看得痴迷了,宇文邕如松般直直地站在树下,在漫天花雨下,那通身的冷淡气质,真正乃仙人下凡,怪不得小枫连面都没见过,就被他迷的神魂颠倒,要是有机会回去,她一定要在她面前炫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