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三爷呀,把所有人都玩的团团转。”她喃喃地,手上几乎把个杯子都给捏碎了。
莫夫人眼瞅着,见女儿的脸上竟像是有些浓重的恨意,她不禁劝道:“素舸啊,你可千万别跟你三叔置气,他还是很疼你的,从小到大,这府里他可是最疼你的了,你要什么都是百依百顺的……只是你先前在跟郦家的亲事上跟他赌气,才伤了他的心……以后你可千万别再跟他对着干了,知道了吗?”
桓素舸道:“娘,你不懂。”
莫夫人道:“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娘比你看的透。听话,以后你稍微改改脾气,多顺着他些,我不信你三叔真的能绝情不理咱们娘两了……他如果真的这样,你爹的在天之灵也不会饶了他的!”
桓素舸听到最后一句,身子猛地一颤:“他、他还能记得爹吗?!”
“他怎么不记得?怎么能不记得?”莫夫人微睁双眼,眼睛也有些发红了,“你爹是为了他死的!他要真的这样绝情,我也不放过他!”
桓素舸的眼圈也随着发红,她的帕子已经扔了,便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好了娘,不提这些了。”
她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在努力驱退脸上悲戚无助的表情,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波澜不惊的神色:“以后的日子毕竟还长,我们还得好好地为自己打算打算。”
***
桓玹的南书房,向来是他一个人消遣的地方,今日却格外地热闹。
同桓玹的那一番谈话后,子远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他进书房后,锦宜正因为八纪跟子邈斗口,抿着嘴笑,子远望着她恬美的笑容,心也顿时安了。
子远跟子邈不同,他是知道昨夜发生什么的,锦宜也怕他泄露给子邈,让小孩儿担心,就故意把子邈跟八纪打发出去。
子远这才暗问锦宜伤的如何,以及昨晚上……桓玹是如何行事的。
其实锦宜已经记不清昨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她最后的记忆,是在郦家祠堂里昏厥之前,倒在冰冷的雨水之中,正将魂飞魄散的时候,有一双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阿锦别怕……”那声音透过雨声,直直地打入她的心底。
锦宜有一瞬间的恍神,这让子远觉着担忧:“姐?你怎么不说话?”
“你放心,”回过神来,锦宜握了握子远的手,“昨晚上,桓老夫人那边儿的宝宁姐姐过来陪着我,另外还有容大夫也在……”
说到这里,嘴里突然觉着有些苦涩,锦宜抬手摸了摸嘴唇,唇上温热绵软,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自心底一掠而过。
子远听有大丫鬟陪着,还有大夫,便笑道:“我就知道是我多虑了,辅国一定考虑的很周详。”
锦宜道:“是呀。”何止是周详,简直是体贴入微。
子远因被桓玹点醒,只字不提昨夜郦老太太摔断了腿的事,只宽慰锦宜。
两人说话之时,便听八纪跟子邈在外间唧唧喳喳。八纪道:“你今儿跟姑姑沾了光了,不然的话,三叔是不许人到这书房里来的。”
子邈道:“连你也不成吗?”
“我当然是例外了,我跟别人不同。”八纪重又得意起来,桓玹此刻不在,他又恢复了小霸王的本来面目,摆出了地头蛇的姿态,上蹿下跳,引着子邈参观。
突然,子邈趴在书桌上,指着底下压着的一张纸道:“这是什么?像是一张画。”
八纪本来不敢擅动桓玹的东西,但在子邈面前却不甘示弱,就说道:“你知不知道,三叔不仅字写得好,画更是一流呢。给你见识见识。”
他先飞快地瞥了一眼书房门口,确认桓玹不会突然出现,便大胆地将镇纸拿开,把那张叠起的纸展开。
当看清上头所画之物后,八纪的嘴缓缓张大,连旁边的子邈也情不自禁地随着张口,两个孩子像是受惊了的蛤蟆,呆了片刻,八纪道:“这、这是什么?”
子邈道:“这不是个萝卜吗?”
八纪用力摇了摇头,不敢相信:有梅兰竹菊这些风雅之物桓玹不画,居然画了个萝卜出来。
他原本想炫耀桓玹的画技,只是这画上之物震惊了他,一时忘了自己的初衷。倒是子邈,细细地打量着这画,突然又叫道:“这萝卜好眼熟呀!”
八纪越发觉着匪夷所思:“怎么,你跟它是旧相识吗?”
子邈眨了眨眼:“这是我家的萝卜!”
八纪的嘴巴张的比刚才更大了几分,子邈则一脸震惊,也不顾八纪瞠目结舌的样子,就把那张画抢了去,兴冲冲跑进里间儿,对锦宜道:“姐,你看看,这是不是那天给了三叔公的那个萝卜?”
锦宜听见他们两个在外头大呼小叫,本正不明其意,突然看见子邈手中的画,顿时也震惊无语。
这图上的萝卜,乃是寻常的工笔描画,并没有上色,但是线条细腻而流畅,画中之物栩栩如生,竟果然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大萝卜,虽然锦宜没有办法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子邈所说的那天晚上给了桓玹的那只……
因为那天晚上锦宜因过于慌张,并没有认真地打量自己被送出去的那人情萝卜,自然没办法描绘它的尊容。
但子邈不同,这萝卜是他亲自拔了,也是他抱着送给桓玹的,他确认道:“就是那个!”小孩儿挥舞着胖手摸头:“三叔公无缘无故画个萝卜做什么?不过画的真像啊,看……有一根缨子是我在拔的时候弄断了的,他都画出来了!”
子远在惊愕之余,不禁偷笑。
这会儿八纪也跑了进来:“你说什么那天晚上,我怎么不知道?”
子邈因为觉着此事是他跟桓玹的秘密,所以连八纪也没有告诉,见他兴师问罪,只得把那天晚上在自己家里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他们在这里指手画脚的时候,阿青送茶进来,一眼看见八纪拿着那张画,慌得忙跑过来:“小八爷,使不得,干吗乱动三爷的东西?”
八纪忙道:“不是我拿的,是子邈!”
子邈当了背锅侠,鄙夷地看了八纪一眼,阿青则小心翼翼把画拿了回去,一边儿道:“三爷不许人乱翻他的东西……这画儿是他新画的,想必是三爷的得意之作,珍贵的很呢,每天都要打量几次。”
八纪眼珠一转:“三叔干吗要画个萝卜?”
阿青将镇纸压好,做出没动过的样子:“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回来,不知从哪里带了个萝卜,就放在这屋里,搁在了盛了水的水晶盏里泡着,一连放了很多天……后来就画了这张画。”
阿青又笑道:“三爷的品味便是这样与众不同,别人都是在屋里放花瓶跟花儿,他放个萝卜……”
子邈的关注度与众不同:“那萝卜最后呢,三叔公吃了吗?”
阿青叹了声:“三爷不能吃萝卜,小公子不知道吗?”
子邈惊讶:“为什么呀?三叔公没告诉我过。”
阿青小声道:“三爷自小有这个毛病,吃萝卜的话会浑身发痒出红疹的。”
“这病症好古怪……”子远小声对锦宜道:“子邈这小子差一点惹祸。”
锦宜默默听着,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觉着意外,仿佛自己早就知道一样。
子邈则喃喃道:“怪不得姐姐说三叔公不吃呢,原来姐姐早就知道了。”
子远一愣:“嗯?姐……你早就知道?”
锦宜忙摇头:“不是,我、我只是觉着……三爷大概是不喜欢那种土玩意儿的。”
八纪突然摸着下颌道:“我忽然想到,三叔的嘴唇磕破了,总不会是吃萝卜吃的吧?”
阿青笑道:“当然不会,是昨晚上才……”他才要为桓玹辩驳,不知为何卡壳,目光往锦宜的方向扫了一眼,低头道:“我先出去啦。”
剩下一屋子的人,莫名其妙,锦宜的手指在唇上扫过,心里涌出些模模糊糊的片段。
正在这会儿,容先生带着药童进来,见大家都在,便先对八纪道:“小八爷,你又在闹什么?”
八纪道:“容大夫,我在陪我姑姑,哪里闹了。”
容先生笑道:“那最好呢,你不如再劝你姑姑把这药喝了吧。”
药童上前,将熬好的汤药放在桌上。八纪道:“姑姑喝药还要劝么?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容先生道:“这会儿大概不用,只是昨晚上姑娘一直昏迷着,我可着实担心了好一会儿。”
八纪极为伶俐,早小心翼翼地捧了药送给锦宜:“姑姑,你乖乖地快喝,病也好的快些,别让三叔跟我担心。”
子邈撇了撇嘴。
锦宜向着容先生道:“多谢先生操心了。”
她低头喝药,那种独特的苦涩漾入口中,心底奇异的感觉又涌出来,一碗药喝完,八纪道:“是不是很烫,怎么不慢点喝?”
“不烫。”
“那怎么喝的脸都红了?”
锦宜摸了摸脸,果然烫手。她低下头,过了片刻,小声对子远道:“我没事了……你方才说是跟夫人一块儿来的?还有别的事吗?”
子远忙道:“没、没有。”
锦宜道:“那……我就跟你们一块儿回去吧。”
子远一愣,急忙道:“不着急,就在这里多养两天再回去也行。”
锦宜轻声斥责道:“哪儿的话,别胡说。”
容先生在门口听见,便道:“姑娘,还是多歇息会儿,你身上还有寒气没退,现在最需要静养。”
锦宜咳嗽了声:“多谢先生好意。”
锦宜当然不知道桓素舸的真正来意、以及桓玹驳回之事,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尤其是已经跟桓玹定了亲,昨晚上留宿了一夜,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如果还继续逗留下去,连桓府也要被卷入那些蜚语流言里去。
容先生却明白她的顾虑,点点头,退了出去。
***
虽然子远苦劝,子邈跟八纪也跟着附和,锦宜仍是要走。
锦宜明白,昨夜她虽是身不由己被桓玹带进了府,却不好不告而别,当即略微正装,去跟桓老夫人请罪加辞别。
这会儿将近正午,府里人来人往,有看见锦宜的,纷纷驻足打量。
锦宜毕竟还害着病,身上又有伤,略走几步,便有些虚汗冒出来,低低地气喘,她靠在廊下栏杆上,只觉着头重脚轻。
八纪忙扶着她:“姑姑,你是不是不舒服?叫你不要出来的,你要是有个什么,三叔要骂我的……或许还会打我呢。”
锦宜强撑着道:“没事儿,快到了吗?”
终于到了桓老夫人上房,子邈跟八纪便留在外间等候。
而里里外外的丫头婆子们见锦宜来了,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珍禽异兽,虽不敢明晃晃地打量,但锦宜仍觉着所到之处,背后的目光几乎要引发一团火,把自己燃烧殆尽一样。
入内拜见老夫人,略一屈膝,几乎往前栽倒。
宝宁早留意到不妥了,向着旁边的丫头一使眼色,福安忙过来扶住锦宜。
桓老夫人见她果然神情憔悴,便道:“快别多礼了,你的身子还没好,怎么着急出来了?”
锦宜道:“为我惊扰了府里,已经过意不去了,请老太太宽恕,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该回家去了。”
桓老夫人很意外:“你想回去?”
锦宜道:“是,昨夜是不得已的,万没有再留的道理。”
桓老夫人沉吟地看着锦宜:“先前素舸也来说,家里的老太太摔伤了,想接你回去呢。”
锦宜一惊:“祖母怎么样了?”
桓老夫人见她眼中尽是惊忧之色,心里想:“这个孩子倒是个不记仇的,昨儿被打的那样,一提起老太太受伤,竟还这么关切呢。”
她原本因为桓玹一力宠爱锦宜,心里有些过不去,何况又听桓素舸说锦宜暗中给了桓玹帕子,更是有些疙瘩。
桓老夫人叹息道:“你也算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了。不过你放心,没什么大碍,何况……老三也说了,让你多留几日养养伤再说。”
锦宜红了脸:“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势必要回去的,没有祖母摔伤了,我却在外头的道理。”
桓老夫人觉着锦宜这番表态倒是颇识大体,也正合她的心意,毕竟无缘无故留人在府里,说出去很不好听。
只是碍于桓玹临去吩咐,便故意道:“话虽如此说,但……”
正在这会儿,门外有个声音道:“四姑娘来了。”
桓老夫人停口,不多时,有个身段纤弱的女孩子走了进来,生得却一派斯文秀气,正是桓家四房的姑娘桓纤秀,也是被许了太子妃的那位。
桓老夫人笑道:“四丫头你来的正好儿,快进来。”
桓纤秀进门,先向着老夫人行了礼,又转身看向锦宜:“这位定然是郦姐姐了。”
锦宜同她对行了礼,桓纤秀笑微微地说道:“姐姐虽然来了府里几次,偏我多病,竟始终没有见面,着实失礼,我心里一直惦记不安,今日有缘得见,实在喜欢的很。”
锦宜看着她神情恬和,容貌秀美,虽然年纪小,却透着温文可亲,极有教养的模样,心里也自生出三分好感来。
桓纤秀上前一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姐姐果然跟我想象的一般。”
锦宜不知道这孩子心里想象的自己是什么样儿的,幸好她没说“如传说里一般”。
桓老夫人见桓纤秀如此亲近锦宜,便笑对锦宜道:“这四丫头因身子弱,平日里谁都不爱亲近,偏偏跟你投缘了。”
锦宜不知如何作答,桓纤秀却也对老夫人道:“老太太,我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