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族无不有——我是一只花妖
时间:2018-02-24 10:52:08

  李藏珠转过轮椅,扔下一句“自便”就回了屋。幼贞还在炕上睡着,丝毫没受到外面吵闹的影响。他掀开被子看看她小腿上的肿块,颜色已经淡了些,由硬硬的一块变软了,也不再发烫,应该快好了。
  院子里的哭喊和哀求还在继续,李藏珠充耳不闻,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顾盼和顾青松竟然闯进了里屋,李藏珠抬了抬眼,眸中有些微不悦。他修行日久,极少动怒,这一分不悦已经非常罕见。
  气势汹汹的顾青松和顾盼看到躺在床上的幼贞,如同两只被戳破的气球,瘪了,没了叫嚣的力气。幼贞小腿上的红色肿块非常清晰,正是传染病最明显的症状。
  李藏珠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哒”的一声轻响,无形的威严气势以他为中心汹涌散开,顾盼和顾青松腿软的跌坐在地上,他却还不罢休,厚重的威压覆盖过小院儿后仍旧铺天盖地的溢出去,整个双岭村的温度都跟着降了几度。
  离双岭村不远处安营的方必信一惊,立刻召集部下,做出应对寒潮或其他极端天气的准备。
  “还不走?”李藏珠重新端起茶杯。
  顾青松和顾盼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院子里的顾三爷爷一家也都跪坐在地上,眼神发木,绝望而惊惶的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李藏珠看着茶杯里一圈圈的波纹,面无表情的想,小鲛人的生病对他心境的影响,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深刻。原来即使用龙珠来就她还不够,即使确保万无一失还不行,她一天不醒来,他就无法如平时一般平心静气。
  她对他已经这么重要了吗?
  “二哥……”在他想的入神时,炕上忽然传来小小的声音。
  李藏珠把茶碗一扔,立刻俯身过去:“幼幼醒了?醒了就好了,没事了,有没有不舒服?”
  幼贞躺了太久,全身酸麻无力,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天花板,眼球还有涩滞感,像是许久不用而生锈的机器:“二哥,你在生气吗?”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模糊的梦,梦里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有温柔矫健的黑龙,她浸在海水里,比在妈妈肚子里还舒服,她不想醒来。
  她又听到汹涌磅礴的怒涛,每一颗水滴都在跟着咆哮,她觉得那像一个人在叫她的名字,于是她醒了过来。
  她的声音嘶哑,李藏珠却觉得好听极了:“没有,二哥没有生气。睡够了吗?”
  幼贞迷糊的点点头:“我想喝水。”她坐起来,努力适应着酸软无力的身体,接过李藏珠递过来的保温杯一饮而尽,又舔了舔嘴唇,感觉自己像是一块皱巴巴硬邦邦的海绵,需要很多很多水才能泡软。
  李藏珠又递过去一杯,幼贞喝到第三杯才放慢速度,看着男人俊朗的面容,惊觉他又清减不少,她伸出小手摸摸他的脸:“我睡了很久吗?”
  “也没多久”,李藏珠不欲再提起她病中的事,拔萝卜似的把她从炕上“拔”起来:“起来动一动,再躺下去就该不会走路了。”
  幼贞下地穿鞋,看见自己小腿上还没消下去的肿块,忽然想起半睡半醒间新闻播报的传染病,连忙问道:“二哥,疫情现在怎么样了?控制住了吗?”
  李藏珠摇头:“我不知道。”除了她问疫情,他给她开过一次电视,这些天他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寸步不离,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去探听外界的消息。这里是蓝星,不是临泱,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他懂医术,但他的医术在这里派不上用场,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必冒那么大的险,用龙珠去救幼贞。
  因为他做的根本不是治病,是引毒。把她体内的毒引到龙珠里,再收回自己体内,用龙族精纯强悍的血脉力量将毒素消融。如果中途出了差错,有人打扰或幼贞不慎咽下龙珠,他非死即伤。
  能为幼贞做到这一步,已经超乎他自己的意料。为了别人?没可能。
  幼贞生病时出了好多汗,这会儿黏黏的,她先去空间冲了个澡顺便打水拿食物出来准备做饭,顺手打开了电视。
  难得还有信号,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新型驱虫蚊香上市,味道极大,很呛人,但是能保证驱走全部的蚊虫。除了这个,蚊帐和防蚊布也成了市场上的紧俏货,一路炒到天价,而且明言只要物资,不要钱。这一次,任何国家都失去了控制市场的能力。
  与此相比更糟糕的是死亡人数的统计,新型传染病的致死率极高。幼贞心里除了震惊,还有后怕。她竟然是从鬼门关走过一圈儿才回来的吗?她偷偷看了一眼李藏珠,他又是怎么把她拉回来的呢?
  他真的像神话里写的那样,能够颠倒阴阳,起死回生吗?
  李藏珠被幼贞时不时投过来的小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等幼贞把饭菜端上来,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口:“有话就问,别总胡思乱想。”
  她看他的样子让他想起自己曾经捉到一只英招带回南海,刚好赶上小侄子李秋空来玩,她现在看着他的眼神,可不就跟那小子看着英招时好奇又新鲜的样子如出一辙。
  “二哥怎么救我的?”幼贞弯着眼睛一笑,立刻抓紧机会直接问了。
  “把你的毒过到我身上,就好了。吃饭吧。”李藏珠倒不是刻意去避重就轻,只是觉得这样解释比较省时省力,顺便还可以看看一脸得意的小孩儿瞬间变成苦瓜的脸。他给她夹了一筷子笋丝,“瘦了好多,多吃一点。”
  幼贞鼓着脸气呼呼的咬笋丝,怨念道:“瘦了是因为家里真的没肉了,想吃肉只能杀活的了。”
  “什么时候杀,我帮你。”李藏珠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醋溜白菜。
  略带酱色的酸甜白菜配上米饭,幼贞吃了一碗半。
  吃完饭,她坐到李藏珠身边,认真的看着他:“二哥,其实我只是抱怨一下,我会自己去杀的,你不用处处都为我考虑的那么细致。就算你觉得我还是小孩子,我也要慢慢长大,对不对?”
  最一开始遇到他,她只想让他帮她找找妈妈的。他帮了,虽然没找到,但是人家尽心又尽力,幼贞觉得自己收留他照顾他,权当报恩,刚好扯平了。可是他一次次对她示警,帮她安排,给她疗伤治病,甚至亲手领着她走向修仙一途。他真的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在在疼爱。
  但她不是他的孩子。她曾经以为只有父母才会无条件为儿女付出,那他对她好,又是为什么?她欠他的越来越多,他却毫不在意,继续在她身上付出温柔,倾注心血。
  要说李藏珠是出于同情,悲悯,强者对弱者的照顾,她也不信的。他好像对这世间一切都不在意,如他所说,他来自另一个世界,对蓝星并无归属感。何以只对她特殊?
  她留下他是想照顾他,她修仙是想让他不要那么辛苦,结果她什么都没做到。他们的关系日益亲密牢固,互相信任也当互相依赖。幼贞挺直背脊直视李藏珠的眼睛:“二哥,我不想再做小孩子了,我也想帮你。”
  李藏珠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笑道:“好,帮我。就从杀第一只鸡开始。”
  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不杀一鸡,无以助龙君啊……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很好,他很高兴。反正他对她的保护不会因为这种改变而消失,如果她想要站到他身边,他便把位子空出来,等着她;把手臂伸出去,迎接她。
 
 
第26章 在乎
  幼贞这一病将近半个月,李藏珠一直守着她自然不会去打扫,家里各处都落了一层薄薄的土。她给自己扎了个头巾,戴上围巾做大扫除。
  李藏珠看她很有精神的样子,深觉小孩子还是活蹦乱跳的比较可爱。
  “繁繁,繁繁——”灵敏的耳朵捕捉到隔壁拔高的尖叫和随之而来的嚎哭,幼贞放下扫帚,侧耳听了听。
  “繁繁,你醒醒,妈妈给你买玩具,给你做好吃的,繁繁……”含糊不清的哭喊,还有许多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幼贞脸色一变看向李藏珠:“隔壁也有人得病了?”
  “恩。顾欣欣和顾繁。”李藏珠显然也听到了隔壁的动静,查探了一下,“顾繁没有气息了。”
  幼贞紧紧的抓着扫帚,如果不这样做,她就要站不住倒下了。电视上播报的数字再惨烈,那也是遥远的,听过也就过去了。当事情发生在她身边,关系到她在乎的人,所有的感受就变得不一样了。
  幼贞站了一会儿,扔掉扫帚就往外跑。
  “你……”李藏珠张张嘴,终究没说什么。你现在过去,他们会恨你?即使这么说了,她仍然会去,那就不必说。有谁爱她,谁恨她,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她将来爱着谁,又会恨着谁。
  幼贞还没敲门隔壁家的门就开了,顾青松抱着顾繁风一样跑出来,把幼贞撞在了地上。他的眼睛通红,看着幼贞的目光像是淬了毒,忽然又转为狂喜,扑通跪在地上把顾繁还有余温的身体送到幼贞前面:“幼贞,你救救他,救救繁繁。你们有办法救他对不对?你看你生病就好了,你也救救他,你要什么,钱,粮食,什么都行,只要你救繁繁。他才四岁,才四岁啊!”
  幼贞抿着嘴唇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顾青松,艰难的摇了摇头:“我救不了,抱歉。”
  顾青松一把拽住她,脸色狰狞看起来比恶鬼还可怕:“你救不了?为什么你得了这种病还能活下来?我儿子病死,你凭什么活着?他才四岁!”
  幼贞别看眼,想要让他松开手。顾青松不依不饶,又去抓她的肩膀使劲儿摇晃着:“你不是来救我儿子的,那你来我们家干什么!”他忽然想到什么,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你来救欣欣的对不对?她跟你好,你肯定是来救她的!你怎么就不能多救一个?要救一个也该先救孩子!救繁繁,你救繁繁!”
  他真的很痛苦,这种痛苦甚至如有实质扑面而来,幼贞捏住他的手腕,坚定的移开了他的手。一个孩子病死了,她很遗憾,但她无法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他所要求的的,她也做不到。
  听到顾青松说的话,顾念上前拽开顾青松,扳住幼贞的肩膀。这个大男孩第一次和幼贞近距离接触,可是他没有害羞,没有激动,有的只是对自己妹妹的关心和担忧:“你来救欣欣吗?幼贞,你能救欣欣吗?”
  幼贞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稻草,被水中无数双手抓住,可是她只是一根稻草,承受不了生命的重量。
  “我只是想来看看欣欣。”她轻声说,“我没有救人的办法。”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怎么活下来的!”顾青松的妻子声嘶力竭的喊着。
  幼贞没有再说什么,掰开顾念的手往顾三爷爷家院里走。这大概是某种幸存者原罪吧,大家一起生病,其余的人死了,所以她也该死。
  他们仇恨的目光,情绪的崩溃和发泄真的是因为她没有救人的办法吗?还是仅仅因为她没死呢?
  幼贞走进顾三爷爷家,找到顾欣欣的屋子。顾欣欣被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几乎瘦到脱形,但是还有意识,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她,露出期盼的目光,声音弱不可闻:“幼贞,你来救我吗?”
  “对不起,”幼贞鼻头一酸,坐到她身边,“我没有办法。”
  “哦……”顾欣欣的目光黯淡下去,她的脸惨白,没了刚刚的精神,仿佛整个人又虚弱不少。
  刚刚院子外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都不如这一个眼神让她难受。
  顾欣欣的眼角沁出两颗透明的水珠没入耳畔的头发,她吸了吸鼻子,“那,谢谢你来看我。”她的眼泪越来越多,很快就把枕头打湿了,她呜呜的哭了起来,口齿不清的问,“幼贞,我想吃橘子,还有葡萄干,还有很多很多的零食,行不行?”
  “行。”幼贞拿纸巾给她擦掉眼泪和鼻涕,“都给你。一会儿我去拿。还要什么?”
  顾欣欣哭了一会儿,肿着眼睛看幼贞:“你为什么不哭?”
  “我……我不会哭。”幼贞摸摸自己的眼角,“现在还不会。”
  顾欣欣的情绪看起来已经稳定了,她一向敏感悲观,自从生病后就没抱过什么期待。没有过爱的人,恨的人,伟大的成就,遗憾的事,什么都没有,平淡又安静。从她有记忆以来,她没有过过一天不幸福的日子,这很好,就这样。
  她以前是好女儿,好学生,二叔一家常常说她娇气任性,但是她现在才打算做第一件她认为任性的事。她问幼贞:“现在不会,以后就会了吗?”
  “恩,以后会。”幼贞诚实的回答她。她能回应顾欣欣的也只有诚实了,今天无论她问什么。
  顾欣欣笑了笑,就像以前那样,带着点儿颐指气使的狡黠和娇蛮:“那等你会了之后,你也要为了我哭。”
  “好。”幼贞勾住她伸出来的手指。她想,别说三十年,就算三百年之后,想起今天的痛苦和无奈,她大概也会哭出来的。
  幼贞没走正门,顾青松一家还在正门痛苦哀嚎,呼天抢地。人与人之间的痛苦是没办法共通的,幼贞站在顾三爷爷家的墙根处冷漠的想,他们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翻过墙头从空间里拿了顾欣欣要的水果和零食,又翻墙过去偷偷摸摸放到顾三爷爷家的堂屋。
  李藏珠看她做贼似的一来一回,侧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顾尚武一家的哭天抢地还在继续,对她的诅咒和辱骂也在继续。把悲痛的情绪变成仇恨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就会比较好过吗?他不是很明白。
  但是无所谓,他的小鲛人看起来并不在乎他们的仇恨。这世间的事,总是在被人在乎之后才有意义。
  又一个小孩子生病死掉了,村民们对死亡已经产生一种麻木的悲观,顾青松给顾繁出殡下葬,在经过幼贞的门口时,狠狠将一把纸钱扔在她的门前,还有几张飘进了她的院子里。被幼贞扔进灶膛烧掉了。
  这天晚上,她上网查了查教程,沉着脸从空间里拎出一只鸡杀掉了。李藏珠坐在堂屋门口看着她用热水给鸡退毛,她的手很稳,神色沉静,不像在发泄情绪,反而像在进行一场深刻的自省和修行。
  他还以为她受欺负之后要来自己这里撒娇诉苦呢……
  李藏珠既为了她的成长感到惊喜,又觉得失去她的亲昵撒娇感到遗憾,茶杯里颜色清浅的参茶散开一圈圈涟漪,他嘴角凝着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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