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宁劝说的话尚未出口,本打算把暂放在水池旁的小钢盆拿起来的郁妈妈又是一个手滑,盆子哐当一声再次落到了地上。
郁宁一阵心疼,道:“妈,你都这样了,就和小姨说说,今天歇一天吧,我到药店去给你买点药来擦。”
郁妈妈摇头:“医药箱里就有红花油,涂一点就好了,你小姨那里本来就人手不够,这时候快要开店,我突然请假,她怎么忙得过来。”
再缺人手,那也是血脉至亲,又不是奴隶主,怎么会严苛如斯。郁宁心想。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味来——以妈妈的性格,多半是一味自己忍着,根本不会告诉小姨自己手受伤了。
上辈子,也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一到换季的时候郁妈妈都会手疼,郁宁带她到有名的大医院检查,也寻访过好些中医,皆收效甚微。想来病根便源于此处。
郁宁实在是心疼妈妈,自告奋勇,说:“妈,不然这样吧,你在家里休息,我到小姨店里去帮忙。”
似乎是没想到向来懵懂的女儿会这样说,郁妈妈愣了愣,笑道:“傻孩子,你去能帮什么忙,别看我手磕碰了,再怎么也比你强啊。”
郁宁立刻就不服气了:“我怎么不能帮忙了?”
郁妈妈看着郁宁气鼓鼓的脸就好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还有些婴儿肥的腮帮子:“小笨蛋,你连内衣裤都要妈妈帮忙洗,能做什么事儿呀!”
郁宁的脸刷得一下通红,她以前直到上大学都没自己洗过半件衣服,大一的头两个月还因为把所有的衣服都攒回家一起洗挨了室友好一顿笑话,后来才慢慢适应了自己独立生活。
如今回想起来,曾经的自己也真是太不懂事了!
郁宁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妈,你说得对,从今往后我的内衣裤都自己洗,不然以后到了学校里总不能还带回来洗吧?还有今天去小姨店里帮忙的事情,你也不用跟我争了,你每天那么辛苦,现在手又受伤了,我一个做女儿的成天无所事事坐在家里,这点小事都不能为你分担,我晚上睡觉心里都不会安稳的。”
郁妈妈渐渐止了笑,似乎有些不认识似的盯着郁宁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唇,嗓音微有低哑地道:“那妈妈就期待你的表现啦,”她揉了揉郁宁的脑袋,“不过也不要勉强自己,做不到就跟妈妈讲,妈妈还没老呢。”话毕,柔柔地朝郁宁笑起来。
郁宁也被妈妈的心境感染,鼻尖微酸。
她朝妈妈比了个拳头,道:“我会加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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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宁小姨家的包子店是从郁宁的小姨夫家传下来的,是一家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店,生意十分的红火,每天从六点钟开门起就有络绎不绝的人来买早点,特别是在早晨七八点的早餐高峰,门口排成两条长队也是经常有的事情。
这年头天南地北的早点花样繁多,这家包子店能在风风雨雨中走过这么多年,除了真材实料、馅大皮薄之外,包子的调味与包包子的手法也自有其奥妙,这两点,自然是不外传的,只有小姨和小姨夫两个人知道。整个包子店的包子,也都是由他们两个包的。
除小姨俩夫妻外,店里还有两个帮工,负责卖包子、收钱,其中一个是位五十多岁的老阿姨,是小姨夫家的远亲,另一个自然就是郁宁的妈妈。有时候店里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让郁妈妈打打下手,帮忙揉一揉面什么的。
因为在家里耽搁了一会儿,路上又不是十分熟悉,郁宁到包子店已经有些晚了,幸得对于吃早餐的人群来说时间还算早,店里还算忙得过来。
店门口只有个帮工站着,见郁宁一个小姑娘走过来,又一路左顾右盼的,便开口招呼道:“小囡买包子吧?肉的一块钱一个,菜的两块钱三个。”
郁宁冲她笑了笑,说:“不是,我不是来买包子的,我是林姨的外甥女,来帮忙的。”
“啊……”帮工愣了愣,有些疑惑地多看了郁宁两眼,回头唤道,“喂,小林,你外甥女来了。”
正坐在店里包包子的女人侧头看了郁宁一眼,冷淡地说:“让她进来。”便又继续低头做自己手里的事。
帮工冲郁宁点点头,把蒸屉旁的小挡板拿开,让郁宁进来。
小姨夫也在店里,见着郁宁,好脾气地笑着对她说了句:“来啦。”
郁宁忙叫了两声:“小姨夫、小姨。”
小姨夫点点头,又用手背拍了拍小姨的胳膊,小声催促道:“宁宁叫你呢。”
小姨没应声,慢条斯理地包好手里的包子,这才突然开口,问:“你妈妈的病是怎么一回事?”
郁宁怎么也没想到小姨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她吃不准妈妈有没有把高利贷上门收债的事情告诉小姨,便只说:“妈妈她手磕肿了。”
小姨没说话,郁宁隐约感觉听到她嗤笑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在郁宁的记忆里,这个小姨的脾气一直十分古怪,而且从来对郁宁一家都没什么好脸色,郁宁向来有些怕她。
及至后来郁宁成年,在演艺圈小有名气,她还好几次明里暗里出言讽刺,气得郁宁要妈妈和她断绝往来,妈妈却反复劝郁宁,说阿姨其实是个心地极好的人,只是不太会表达。
郁宁看在自己工作繁忙,妈妈又没有别人作伴的份上,只能作罢。
如今看小姨这不冷不热的样子,她心底一直憋着的那股气又涌了上来。
她说:“小姨,我妈妈确实人不舒服不能来做事,我来帮忙,虽然比不上妈妈,不过您叫我做什么,我也绝对不会畏难惧累。”
第3章 帮忙
郁宁的声音大了些,语气也冷,小姨夫有些尴尬地看着她,帮工亦竖起耳朵想要听热闹。
小姨终于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郁宁一眼,“呵呵”两声:“那我们这个小店可还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还‘畏难惧累’呢,说得好像我存心要虐待你似的。”
话一出口,小姨夫忙伸手扯了扯她的围裙,站起来打圆场,说:“宁宁,你小姨不是那个意思,她……她……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小姨夫急得冒汗,一时间,空气都仿佛要凝滞了。
突然,一个清亮跳脱的声音仿佛救世主一般从天而降:“当当当当,我把豆干买回来啦!哇,宁宁姐你怎么也在!”
郁宁闻声回头,一名一身黑色短袖短裤的少年大步跳过挡板,整个人几乎是用蹦的进到店里。
她眨了眨眼,又仔细回忆了几秒才想起这是她小姨的儿子,名字叫魏辛。
不待郁宁回话,魏辛左右环视店内一圈,叽里呱啦地道:“咦?今天我姨没跟你一起来呀?你一个人坐车来的吗?她的手好些了没?我昨天晚上她买了跌打药,我去年摔沟里脚踝肿老高涂那个没几天就好了,你一会儿带回去吧!对了听姨说你今天不是要去一个什么选秀节目的海选吗?会不会见到明星啊,帮我要个签名吧……”
听着表弟絮絮叨叨的话,郁宁的双颊渐渐赧得通红:原来妈妈的手早就受伤了,她却顾着什么破选秀一直没有发现,也难怪小姨会摆脸色给她看,她还误会小姨是特别要刁难她。反观魏辛,虽然还是个初中生,却一大早就来店里帮忙,还帮妈妈买药,不知比她懂事了多少倍……
她讪讪地看向小姨,嗫嚅着想要道歉,小姨却皱着眉高声道:“行了魏辛,别在那贫嘴了,没看你阿婆都忙不过来了吗?还不去帮忙?”
原本嬉皮笑脸缠着郁宁的少年立刻止住啰嗦,稍息立正敬礼,一本正经地说了句:“Yes,madam。”而后风风火火地冲到蒸屉旁帮忙收钱去了。
小姨父不放心儿子,亦上前去叮嘱他不要拿错包子,偌大一个流理台前就只剩小姨和郁宁两个人。
小姨仍在专心包一个香菇白菜馅的包子,郁宁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小姨,我误会你了。”
小姨的手微微一顿,她放下手里包了一半的包子,头一回转过身来正眼瞧郁宁,反问:“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郁宁张张嘴,更加不好意思地想要回话。
小姨直接打断了她:“我不过是你姨,你对不对得起我那都无所谓。”她顿了顿,“你应该要对得起的,是你自己,还有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的妈妈。”
这还是郁宁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从前的她可能听不明白,现在的她却完全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认真地点点头,说:“我明白的,谢谢小姨。”
小姨仔仔细细地盯着郁宁的眼睛打量片刻,重新转回身去,一边包子一边说:“我这也不指望你能做什么,你就看看弟弟怎么做的,让他带带你吧。 ”
郁宁道了声是,心里再也没有那种被侮辱轻视的感觉。
包子店里忙忙碌碌,一直到早上九点多钟生意才渐渐淡了。
魏辛在蒸屉旁站了一上午,衣服前后都汗湿了,整个人像是滩烂泥一般毫无形状地倒在竹圈椅里。
郁宁虽然没在台前,可身上也好不了多少,刘海更是全都黏在额头上,难受极了。
“妈——,我想去买两瓶冰可乐,可不可以啊!”魏辛吊着嗓子喊。
“不行,”小姨冷冰冰地反对,“出多汗的时候就应该喝温水,不然伤身体。”
“呿,你那是伪科学!”魏辛不忿地反驳,却不敢反抗妈妈的意思,说完,还对郁宁做了个鬼脸。
郁宁被他逗笑了,站起身道:“不然我去帮你倒杯豆浆吧,也差不多是凉的。”
魏辛想了想,点点头,随手抱了个拳:“那就谢谢宁宁姐的救命之恩啦。”
郁宁给魏辛倒了杯豆浆,见还有多的,顺便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正要入口,她突然想起什么,问:“小姨、小姨父,你们要喝豆浆吗,还有一点。”
小姨父答:“不用,你自己喝吧,今天你也辛苦了,不够后面仓库里还有饮料。”
郁宁忙说不辛苦。
魏辛听了,控诉道:“你们这是差别对待!”
小姨瞪了他一眼,说:“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怎么跟你姐姐比。”
魏辛别过头去佯装生气,咕噜咕噜一口把豆浆喝个精光。
帮工的阿婆还要买菜做饭,先一步回去了。
喝完豆浆,郁宁把杯子清洗干净,和魏辛一起坐着等生意,顺便闲聊。
她现在已经基本会用店里的豆浆设备和蒸屉,也能大致分清楚所有包子的标记,算是学徒正式入了门。
聊了一会儿,魏辛实在是坐不住,又开始不安分地缠着他爸爸要手机玩游戏。
小姨夫看了妻子一眼,还是纵容地把手机交给了儿子。
魏辛乐得一蹦三尺高,直做鬼脸,又打开手机上吃水果游戏里的记录递给郁宁看,问她自己厉不厉害。
郁宁对游戏一窍不通,不过看魏辛那得意的样子,想来应该是很厉害的,便捧了他几句。
魏辛一点儿也不谦虚,顺杆儿往上爬,道:“宁宁姐,你多少分,我教你玩儿吧。”
郁宁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是眼馋新游戏,笑着把手机递给了他。
可当他看到郁宁的手机里只有两个最普通的贪吃蛇和俄罗斯方块的时候,那失望的表情简直溢于言表。
魏辛皱着鼻子把手机递还给郁宁,道:“哎,你这手机真没劲。”
郁宁笑起来,心道魏辛要是看到几年后智能手机里那些眼花缭乱铺天盖地的游戏,还不知道要开心成什么样。
郁宁低头看着手机,突然就想起了上一世的妈妈,也不知自己出了这样的意外后,妈妈要怎么办才好。
她看上去柔顺,内里其实是个十分坚强的女人,应该能够挺过去吧……
正沉思着,郁宁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提示是薇薇。
她接起电话,预想中的大嗓门果然响起来:“郁宁!你怎么还没来啊?!不是说好的九点半在恒海大厦这边儿见面的吗?我都到了!现场排队了人可多了!”
郁宁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情,道:“不好意思啊薇薇,我有点事儿,不去了。”
黄薇薇明显一愣,粗声粗气地反问:“为什么啊?你这不是逗我玩儿嘛!都说好了陪我来的,我一个人好紧张的!”
郁宁实话实说:“我妈手受伤了,我替她到店里帮忙来了。”
“哦……”黄薇薇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而问,“阿姨的手伤得厉不厉害啊?”
郁宁说:“还好,就是不太方便做事。”
黄薇薇若有所思地说:“我家有个祖传的什么药,挺好使的,回头我问我妈要一个去。”
郁宁笑:“那就谢谢你啦。”
“……”听筒里静了好一阵子,黄薇薇小心翼翼地问,“郁宁,你是不是吃错药啦?”说完,她哈哈地笑起来,“大恩不言谢,我下午就给你送去。”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挂了电话。
上辈子,黄薇薇一直是郁宁最好的朋友,两个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学,又一道进了星光娱乐,后来因为家里急着要她结婚生子,薇薇还没来得及有什么作品就退出了娱乐圈,和一个富二代结婚,开始了相夫教子的生活。
即使是在郁宁名声最坏的时候,薇薇也没有因此而不和她往来,反而还三天两头到郁宁家去看她,甚至让儿子认郁宁当了干妈。
对此,郁宁一直心怀感激。
有许多人都说,太熟悉的人之间不必说什么感谢的话,可往往这些人比那些萍水相逢之人更值得感谢,毕竟,没有谁有义务无条件地对另一个人好。
郁宁也是进圈很久之后才懂得了这个道理。
然而郁宁没想到的是,接完电话还不到一个钟头,她才准备从包子店回家,黄薇薇就已经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第4章 学姐
电话里,黄薇薇一边按照郁宁的指示穿街过巷往包子店里走,一边和她抱怨这条路是多么脏乱差又狭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