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愣了愣,他骤然清醒过来。
他觉得叶尘说得对。
他疯了。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不能失去她,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没办法瞧着她成为别人的妻子,和别人生儿育女,同他毫无关系。
他宁愿她怀着别人的孩子留在他身边,也不想一个人在这皇宫里到死。
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他呆呆看着叶尘,叶尘缓过神来,看着面前的秦昭,她心里一时有些不忍。
她不明白,始终不明白,秦昭到底为什么在拒绝她。
明明爱着又要推开,这是为什么。
“阿昭,”叶尘叹息出声,蹲下来,抬手覆上他的脸,温和道:“放我走吧,好不好?”
秦昭没说话,他眼泪模糊了视线,好久后,他猛地抱住她,嚎哭出声。
“好……”
他哭着回答,却没放开她,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哭得声嘶力竭。
“我放手……我放开……”
“我放你走……”
“孟卿卿,”他反复叫着她的名字,有无数未完之语。
他想说,孟卿卿,我喜欢你。
他想说,孟卿卿,我想和你在一起。
可这些话不能说,不可以,于是反反复复,都只变成她的名字,孟卿卿。
叶尘听着他的哭声,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心里莫名酸楚,虽然她知道自己是要回来的,可是却在这一刻也感同身受一般,觉得这个人的疼是疼在她身上。
可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疼。
或许是为了权势。
他知道自己注定后宫三千,注定无法让她一人独宠。
或许是为了其他。
叶尘抱着他,直到他哭够了,在她怀里安静下来。
许久后,他慢慢道:“你走吧,我会安排人送你走。”
“好。”
叶尘垂下眼眸,站起身来。
等她走了,秦昭这才睁开眼,他让人安排马车,立刻出宫去。
他到了燕王府,秦燕青大半夜被叫醒,慌张到了庭院里,看见秦昭之后,慌忙道:“臣弟见过陛下。”
秦昭没说话,他看着秦燕青,一脚踹了过去。
秦燕青知道秦昭是为什么踹他,倒也没觉得生气,咬紧了牙关,翻身跪了起来:“陛下恼怒,臣弟明白。”
“我打你这次,是为了她打的。”
秦昭开口,声音沙哑。秦燕青微微一愣,抬起头来,就看见月色下的青年面色冷淡,明显是哭过的样子。
“可朕今天来,不是来打你的。”
“朕是来同你做笔交易。”
“交易?”
秦燕青有些茫然,秦昭闭上眼睛:“朕命令你,这一辈子,只能娶她一个人,好好对她,宠她,绝不辜负她。”
说着,秦昭微微颤抖:“答应朕,这天下,就是你的。”
“陛下……”
“答应朕!”
秦昭猛地睁眼,眸子明亮得骇人。
“朕封你为皇太弟,这天下换一个承诺,还不够吗?!”
“陛下,”秦燕青有些不解:“您既然这样爱孟卿卿,为什么又要让给我呢?”
秦昭没说话,他慢慢笑开。
他笑容沾了风雪,染了月色,又凉,又温柔。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能力爱一个人。”
“我爱她,可我守不住她。秦燕青,”他走到秦燕青面前,仿佛一位兄长一般,沙哑道:“我求你,好不好?”
“陛下,”秦燕青叹息出声:“若我在意皇位,当初便不会拱手相让。”
秦昭变了脸色,正要说什么,便听秦燕青又道:“我爱的人,不需要陛下提醒,我也会好好待她。而陛下爱的人,得陛下自己去爱。”
秦昭脸色缓和下来,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他连招呼都没打,回过身去,直接走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他是走回去的,他走在大街小巷,从满街月色走到日暮东升。
有摆摊的老头开始忙碌,那人卖的豆腐花是孟卿卿最喜欢吃的,以前他常常来买。那老头瞧见秦昭,高兴出声来:“哟,小伙子,穿这么好,赚钱啦?”
秦昭艰难扯出一个笑容,就听对方道:“今天还买豆腐花回去给媳妇儿吗?你来早啦,我摊还没摆好,你要我给你单独乘出来。”
听到这话,秦昭闭上眼。
“今日的豆花,我都要了。”
那老头愣了愣,随后抓了抓头:“有钱了果真不一样。”
豆花被秦昭的侍卫扛回宫里,秦昭让人给叶尘盛了一碗过去。侍卫回来后,秦昭道:“娘娘怎么说?”
“娘娘说好吃,谢过陛下。”
秦昭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将人遣散出去,一个人盛了豆花。
他记得当年买这豆花回家的时候,总是两个人分着吃。
那时候他觉得豆花特别甜,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特别苦。
怎么会是苦的呢?
不该的呀。
于是他停不下来,他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到胀到呕吐出来,外面的人听到了,进来看见这场景,慌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秦昭停不下来。
他就不明白。
豆花怎么就能是苦的呢?
他推开太监,反复去盛豆花,吃了吐,吐了吃,最后吐出血来,太医和侍卫都来拉他,始终劝不住。
他就反反复复问别人:“豆花怎么会是苦的呢?明明是甜的呀。”
跟在秦昭身边的大太监见情况不对,跑来找“叶尘”,“叶尘”听着,吓得赶紧往叶尘的宫里跑,着急道:“我听说秦昭疯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叶尘一听就急了,慌忙到了大殿里,就看见了挣扎着的秦昭。
她冲过去,怒喝出声:“你们做什么?!”
听见叶尘的声音,秦昭就愣了。
他手里的碗落到地上,叶尘来到他面前,又急又怒,但看着秦昭的样子,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反而还要压低了声音,怕惊着他,温和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秦昭没说话。
叶尘抬起他的手,擦拭他手上的秽物。他惊得抽手,叶尘一把握紧了他的手,声音平静:“陛下,您怎么了,同我说吧。”
“我……没事……”
秦昭神志回来,沙哑着声音:“没什么事。”
“陛下,”叶尘声音温和:“身子是你的,别糟蹋。”
“我知道了。”
“太医过来。”叶尘招呼了人,秦昭就乖乖坐着,让太医来看。
太医开了药,叶尘带着人服侍秦昭洗了澡,换了衣服。
秦昭一直没说话,一直很乖,叶尘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等换好衣服喝了药,叶尘道:“陛下,臣妾回去了。”
秦昭突然抓住了叶尘的袖子,叶尘回过头去,秦昭不知道怎么的,又慢慢放开。
“陛下?”
“后天,”他沙哑出声:“后天早上,朕送你走。”
“嗯。”
叶尘垂下眼眸,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叶尘便要离开,秦昭突然又抓住她。
他的手微微颤抖,仿佛是用尽了极大的勇气:“可不可以……陪我?”
“嗯?”
叶尘有些迷惑,秦昭怕她误会,焦急道:“我什么都不做,我只是……我只是想像以前一样……”
听了这话,叶尘明白了,她笑了笑,点头道:“我明白。”
秦昭看着她的笑,完全回不过神来。
叶尘去洗漱后,躺上了秦昭的床。
这张床很大,和当年他们在茅屋那张小床根本不一样。两个人隔得很远,看着床顶,一言不发。
“我以前在皇陵的时候,总想买个大床,”秦昭沙哑出声,慢慢道:“那时候我觉得,床又小又硬,怕你睡得不舒服。可后来我来了皇宫,我才知道,其实皇陵那张床才是最舒服的。因为那时候我离你特别近,我抬起手,就可以碰到你的手。”
“其实陛下如今只要想,也可以离我很近。”
“我第一次拉你的手,其实我很紧张。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显得自然一点,握上你的手。我想了大半夜,感觉你睡着了,我才拉住它,那时候我手心里全是汗,心跳得特别快……”
“其实我醒着。”
“其实你一直醒着。”秦昭忍不住笑了:“我做所有事的时候,你都醒着,默许,是吗?”
“是。”叶尘看着床顶,慢慢道:“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
说着,叶尘转过头,看向秦昭:“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不是吗?是什么隔在我们中间?”
秦昭没说话,他无法开口。
叶尘叹息出声:“阿昭,为我做到只娶一人,有那么难吗?”
不难。
可是又更无法跨越的理由隔在他们中间,早不是一个后宫的问题。
秦昭不再回答,两人闭上眼睛,慢慢睡去。
他们的手就放在一起,却没有任何人伸过去,触碰对方。
第二天叶尘去准备出宫的东西,秦昭不敢去看她,他在御书房批折子,一直批到深夜,等到了晚上,无数思绪涌上来,他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也是让人拿了酒来,一个人喝了许多。
旁边太监劝着他,昨日才坏了胃,不能这么喝。
可他听不进去。
他脑海里满满的,都是那个人的样子。
她很快,就明天,她就会离开。
从此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她会成为别人的夫人,和别人有孩子。
她的温柔不是他独有,她的爱情不是他独有。
甚至于,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他连见她,都是逾越。
这些念头回荡在他脑海里,他无法抹去,只要一想,就是钻心的疼。
他反复喝酒,酒一杯一杯倒进去。
太监劝不住他,等他喝够了,才将他扶回去。
他神志有些不清了,根本不知是今夕何夕。隐约觉得被人扶回去,洗干净之后,他躺在床上,他突然想起来,孟卿卿脚上冷了冻疮,他晚上没让她泡脚。
于是他去拉扯旁边的人,嘟囔道:“天气冷了,我给你捂着,就不容易长冻疮了。”
对方一开始还抗拒着,听到他这句话,对方就愣了。
他趴在床上,将那人白皙娇小的脚抱在胸口,抬起头来,傻傻笑了:“是不是很暖和?”
叶尘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面前耍着酒疯的人,也不知道对方是真的醉了,还是假的。
她觉得有无数情绪哽在喉咙里,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秦昭看着面前眼里仿佛是含了水一样的姑娘,不知道是怎么的,骤然想起很多事情。
他想起他是沈景逢时那个夜晚,她平躺在他旁边,僵硬着身子,十分紧张。
他想起他覆在她身上,埋在她身子里,起起伏伏时,那份温柔和甜美。
他从来都是不记得“感觉”的。
然而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的想起来,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他似乎想了起来。
面前的人和当年的人仿佛是重叠在一起,这一刻的爱情和那一刻的爱情交织一起,他忍不住探出身子,慢慢吻了过去。
叶尘瞧他吻过来,感觉自己仿佛也是醉了一样,脑子里根本清醒不过来。
对方猛地压了过来,将她按倒在床上,如狂风一般卷席而入。
无数记忆涌上来,交织在一起。
他想起来……
他想起来了……
是这个人。
哪怕变了性格,变了名字,可是当她抬眼看向他时,那眼中的光芒却是一模一样。
当年他爱上她,如今他爱上她。
这个人是叶尘,这个人才是叶尘!
他脑海中无数回忆炸开,当年所有的爱意、所有的感情冲撞入脑海。
混杂着女子依稀水蓝宫装,在夜色中提灯等候的模样,成为一股巨大洪流,冲刷在他心中、他身体、他脑海,每一个角落。
“我怀孕了。”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要嫁给谁,我过得好不好,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放我走吧,好不好?”
“那请殿下写和离书一封,放我出府吧。”
……
不能走。
她不能走。
她这一辈子,下一辈子,绝对不能走。
他狠狠撞着她,抱着她,仿佛是要将她彻底碾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叶尘咬牙受着,听他反复道:“你是我的,你别想走,别想走……”
到末尾时,他骤然哭出来。
“叶尘,”他叫出她的名字:“叶尘啊……”
叶尘微微一愣,整个人都是呆的。
一夜过去,秦昭就没有消停过。
直到接近天明时,秦昭才终于休息过去。
叶尘咬牙起身,清洗过后,便去找了“叶尘”。
此时秦昭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叶尘和“叶尘”各自带上面具,为了稳妥起见,叶尘护着“叶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