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箬笑道:“瑶柳姐姐不是美人么,美人拂自然应该美人拿着。”
说罢她笑嘻嘻的看着瑶柳,脸上一派天真和信赖:“瑶柳姐姐就在那边歇一歇,等扇子清洗好了,再拿了回来吧,不用来回跑了。”
瑶柳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应了。
“你呀!”季冉氏亲昵的摸了摸季箬的头发。
等人走了,季箬才对季冉氏开口:“娘,我有话跟你说。”
季冉氏这才反应过来季箬刚刚是为了支开瑶柳。
“阿箬长大了,懂得害羞了,有些话不能让丫鬟婆子们听到了!”季冉氏一边笑,一边让大家先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合上了门,季冉氏才问道:“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
季箬看着季冉氏,也没有跟季冉氏拐弯抹角,直接开了口:“我刚刚摸过祖母的脉。”
“你摸过你祖母的脉?”季冉氏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脉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她没有问季箬是不是会医术,也没有问季箬摸出来了什么,先就皱了眉头。
季冉氏神色恍惚了一下,季箬就看着她的反应,没有出声打扰她。
母女二人之间一下子静默了下来。
季冉氏的目光转向季箬……这孩子生得好,跟箮姐儿不愧是双胞胎,晃眼看着,就像是季箮长大了一般。
这是二弟和二弟妹的孩子,也同样是她和夫君的孩子,怎么回害她的亲祖母呢!
季冉氏回过神来,因为之前对季箬的怀疑,她心里闪过一丝歉疚,先开口跟季箬说了声抱歉,眉眼里有些疲惫:“这些年,我是太草木皆兵了些。”
“怎么会,若是不草木皆兵,只怕祖母也活不到现在了。”季箬声音很是坚定,让人无端就觉得信服,“祖母她不是生病,是中毒。祖母早年应该有风湿的困扰,请过名医治疗。只是为治风湿每日喝的药里面,有人将南五加皮换成了北五加皮,然后再加了一些缓和药性的药材。”
“为什么要缓和药性?”季冉氏有些不懂,既然有人要害大老夫人,加入缓和药性的药材,那不是放了大老夫人一条生路么。
“因为那个人不想让祖母死,只想让祖母疯掉。”季箬解释道,“南五加皮没有毒性,北五加皮则能让人昏迷抽搐,心急剧跳动,直至死亡,发作过程极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祖母是中毒而亡。”
“加了缓和药性的药材,祖母就算是日日服用,也只会嗜睡痴呆、神志模糊。”季箬道。
季冉氏听着季箬的话,神色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刚刚还有些激动的心这会儿也趋于宁静。她觉得季箬小小年纪,应该只是背了些医案看了几本医书,并没有给人问诊的经验,上面那些话不过是出于季箬的猜测。
季冉氏不是一个疼爱孩子就糊弄孩子的人,她正色对季箬道:“我知道阿箬是为了祖母好,可病人有千奇百怪的病症,稍有不同,诊断出来就是南辕北辙,没有几十年的行医经验,很容易就被书本上的理论误导。”
“您不信我?”季箬的神情变得淡了几分。
季冉氏叹了口气:“我虽不懂医术,也不知道南五加皮和北五加皮的区别,却知道五加皮是药铺里面极其普通的一味药材。姑母每次发病,都会请名医来诊治,先帝甚至还赐过御医前来,若是中毒,怎么可能瞒过他们的眼睛?”
季冉氏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清楚明白,阿箬那么聪明,一定不会再坚持她自己的揣测了。
第十章 娇客初露杏林容
季箬并没有因为季冉氏的话怀疑的自己的判定。
她很笃定的开了口:“大夫们没有看出来端倪,是因为到大夫们诊断的时候,毒已经解了。”
怎么会解了?怎么可能解了!
季冉氏糊涂了:“若是毒解了,姑母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看向季箬的眼神除了诧异,剩下的就是无奈。觉得阿箬看起来跟箮姐儿没多少不同,本质却有很大的不同。她们二人本是一母同胞,当初就不应该心软把季箬留在乡下。
“阿箬,你年纪还小,不知道有些事情的严重性。”季冉氏叹了口气,再开口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今日对我说的这些话,以后断不可再说给第二个人听了。”
说完,她见季箬不说话,心里也有些不忍,到底还是一个孩子。
于是又出口安抚她:“阿箬喜欢学医术,娘也认识几个杏林圣手,都是很好的人,过几日娘请一个进府来给你做西席好不好?”
“不用了,他们教不了我”季箬随口道,“我的医术再不济,也比他们好。”
这倒不是季箬狂傲,她师傅是当世华佗,太医院里面的御医有些本事的,都是从她师傅门下教出来的。她是她师傅的关门弟子,在十二楼里面又熟读师傅师兄们的行医笔记,师兄们怜悯她不能出十二楼,见她喜欢医术,也时常悄悄带了疑难杂症的病人回来给她诊治。
外面那些大夫,自然是教不了季箬的。
“您得相信我,祖母对我那般好,我不可能害她。您先听我说完再下结论。”季箬拉着季冉氏在案桌旁边的雕花梨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疾不徐的说着自己的看法。
“下毒的人不想让人看出祖母是中毒了,又不想让祖母好端端的,所以给祖母下了北五加皮。北五加皮中毒早期只需将三钱绿茶煮沸一盏茶的功夫,然后加蜂蜜调服,就可以解除毒性。
蜂蜜和绿茶都是寻常的东西,祖母就算是喝了,也不会引起大家的警觉。至于祖母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多次下毒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常福院院子里种的那许多樱兰草,众人只知道樱兰草的汁液有让人致幻的作用,却不知道长年累月闻樱兰花的香气也是一样。
除此之外,你们应该给祖母准备了许多补药,其中就有人参。大家都觉得人参是好东西,却没有想过物极必反。人参服用过多,会让一个人失眠、烦躁。
这三者都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加在一起,就足以把一个人变得精神不济、记性全无、时而郁结时而暴躁了。”
季冉氏一开始还当季箬是胡闹,可越听,脸上的表情就越凝重起来。她仔细琢磨了一下,蜂蜜和绿茶这两样东西家里是常有的,人参也是不断往常福院送的。
如果按照季箬说的逻辑去想,大老夫人确实是中毒无疑了。
季箬见她神色微动,就知道她没有继续把自己的话当成胡闹了。
趁热打铁,季箬继续道:“刚刚我摸祖母的脉,脉象弦细屋里,加上神志不清,这应当是阴虚干热的症状,应该以壮水制火,其他大夫给祖母诊疾,应该就是按照这个方向开药方的。祖母这都好多年了还没有痊愈,就只可能是中毒了。”
季冉氏见她说得笃定,心里不自觉的就信了季箬的话,陷入了沉思。
大老夫人治疗风湿是在一个秋季,那一年的雨水特别多,大老夫人的风湿很严重,就请了许多名医来诊治,折腾了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阴雨天过去之后,才停了治风湿的药,改贴膏药。
至于院子里那些樱兰花,是过年前她陪着大老夫人去寺里祈福,大老夫人不知道从哪里扯来几棵草苗,非要带回家种在常福院院子里,也不知怎么伺弄的,就长成现在这么一大片了。
不对,季冉氏神情一震,姑母第一次发疯,不是在那年秋天,而是在春天。
季冉氏那个时候年纪还小,还没有嫁到季家。她清楚的记得,那天她正和娘亲商量穿什么衣裳去参加花朝节,就传来消息,说自己的一个表哥没了。
随着娘亲到季家探望姑母,才发现姑母已经神志不清,疯了。
“阿箬,别再提了。”季冉氏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祖母,她并不是在治风湿之后才神志不清的。”
“那您怎么知道她在治风湿之前是真的神志不清还是装出来的?”大老夫人的情况算不得多复杂,季箬看了那么多疑难杂症,对自己的判断还是很有把握的。
她的随口一问,让季冉氏愣住了。
季冉氏那个时候不是季家的儿媳妇,并没有待在大老夫人身边太长时间,所以她之前的神志不清是不是装出来的,季冉氏还真不能肯定。
难道事实真的如季箬所说的那般?
季冉氏把目光转向季箬带着少女的稚气的脸庞,表面上有些犹豫,心里其实已经信服了季箬。
季箬握住季冉氏的一只手,发现她的指尖有些发凉,甚至还有些颤抖。季箬脑海里便闪过一个疑问,季冉氏这是在愤怒还是在激动?
“总得试一试,不能让姑母一直这样。”季冉氏下定了决心,她反手握住季箬,急切的问道,“阿箬,你能治好你祖母是不是?”
“只要您信我,就能治好。”季箬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她支开瑶柳,同季冉氏说前面那许多话的目的。
“那就治吧!”季冉氏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那个时候姑父还在世,同姑母鹣鲽情深,有平妻之名的二老夫人虽然也有孩子傍身,却像是游移在这个家之外。
只要姑母好好的,二老夫人和她的孩子就得不到姑父的真心。到底是谁给姑母下毒,不言而喻。
“阿箬,你只管治好你祖母便是。”季冉氏攥紧了另外一只手,别的事情,不管是查出事情真相还是报仇,都让她来好了。
后宅从来不是什么净地,尤其是锦衣门第的后宅,季冉氏没有跟季箬说自己的怀疑,季箬虽不是她生的,却也叫她一声娘,她不想自己的女儿被这些阴私烦恼。
第十一章 福不双至祸双行
季冉氏对季箬说,为了避免横生枝节,给大老夫人解毒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季箬应了,然后说了几个药材名让季冉氏去准备。
季箬想了想,又道:“也不只是药材,还需要银针,不懂医术的人出去问询,少不得引人怀疑,不如让锦桃去。”
季冉氏摇头:“锦桃以前是我身边得力的人,如今又是你的一等丫鬟,太打眼了,她若是出了门,立马就有人汇报到二老夫人那边去了。不就是银针,你且放心,我一定让他们悄悄弄进来。”
从昨日到今日,季冉氏给季箬的印象是复杂的。可她种种行事作为,又让季箬觉得她很能干。所以季冉氏这么说了,季箬也就信了,不再去担心银针的事情。
季箬的闺房里面有一个隐蔽的小门,连着隔壁的小书房,季冉氏将八宝架子移了一下,推开了那个小门,带着季箬过去,找了纸笔让季箬写需要用到的东西。
季冉氏道:“在闺房和小书房之间开一道门的要求是箮姐儿提的,连夫君都不知晓。”
她说着陷入了回忆:“那个时候箮姐儿还小,夫君就她一个孩子,所以格外仔细她,不肯让任何男子进她的闺房,哪怕是小孩子都不可以。殷哥儿比箮姐儿大九岁,箮姐儿当时教他习字,夫君是很不愿意的。
箮姐儿便想了法子,央求我给殷哥儿安排了小书房的差使,然后又求我开了这道小门,每晚夫君和我来见她入睡离开之后,她就悄悄起来,避开丫鬟们从小门来这小书房教殷哥儿习字。”
季箬一边在洒金小笺上写可能要用到的药材,一边听季冉氏说话。
听季冉氏这话,那人叫殷哥儿,应该就不是下人,可又给他安排小书房的差使,便不可能是府中的少爷了。比季箮大九岁,却要季箮教他习字,这不能不让人产生好奇之心。
季箬随口问道:“殷哥儿是谁?”
“殷哥儿……”季冉氏喃喃这个名字,然后顿了一下,“不是什么要紧的人,阿箬你别问了。夫君提起你也不要说,免得惹他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