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一笑：“你大概还不认识为哥儿……为哥儿比湘娘子大两岁，是你的八弟。”然后又对站得腰背挺直的季景为道，“这是你五姐姐。”
“八弟好。”季箬朝他点了点头。
季景为今年才七岁，可四夫人早认定这个孩子将来有大造化，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将人送去了学堂念书。因为学堂管得严，基本上三四个月才回来一次。因此季箬尚未见过他。
小小年纪被先生教得一板一眼的，恭谨的跟季箬行礼，板平直正的说道：“五姐姐安好。”
季冉氏是不想让孩子们听到这些难堪的掰扯，所以想要支开他们。可季毓是个有主意的，不肯跟季箮走，打着想念季箬的旗号，非要等季箬。
季冉氏没办法，才让丫鬟通知了瑶柳，让季箬一回来就过来。
她含笑将人往季箬那边推了一下，道：“阿箬，快带人去玩。”
季毓便带着季湘和季景为跟着季箬一起走了，留下一个年纪最大的季景同站在四夫人身边，一副护母的样子。
季箬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季毓和季景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商量好了，要护母。她们只肯跟她走，是因为她和季景同之间曾经有过冲突，跟她走，季景同就可以毫无阻力的留在四夫人身边。
季箬看了眼季毓，果然从季毓眼中看到一丝不悦。
她心里大概是在盼着季箬晚点回来呢，季箬晚点回来，她就可以多守着她的母亲一会儿。
季箬想起上次季景同陪着四夫人一起闯锦桐院的事情来，心里不由得感叹，四夫人养了几个好儿女！
锦桐院和常寿院算不得远，季箬琢磨间，就进了桐花开得茂盛的小院子。
季湘拉着季毓的手，季景为昂首挺胸像个成年人一般走在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的前面，像是在保护自己的姐姐和妹妹一般。
季箬心里哂笑，他们当她的锦桐院是洪水猛兽呢！
于是态度不由得冷淡了几分，直接把人带到了小书房，吩咐丫鬟搬了足够的锦杌来，又吩咐丫鬟上茶水点心，然后不曾招呼兄妹三人一句，便自顾自的坐在书桌前练起自己的大字来。
她这样，季湘和季毓都松了口气，倒是季景为有些失望。
在季毓和季湘心里，自己落了难，季箬等人只有看笑话的份，不可能真心对她们好的。季景为同姐姐妹妹们接触少，他以为这个五姐姐会和他的七姐姐九妹妹一样的热情呢！
季景为想起哥哥的嘱咐，让他保护好七姐姐和九妹妹，之前不解其意，现在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因为五姐姐不喜欢他们！
季景为想，她不喜欢他们，他也不要喜欢她了！
小小少年坐在锦杌上，决定一口水都不要喝季箬的了。
季箬对这些都无所谓，她认认真真的抄写着经书，一为供奉，二为习字，两不耽误。
等到午膳时分，季冉氏派人过来叫了，季箬才搁下笔，冷冰冰的带着季毓兄妹前去用膳。
季景为照样板平直正的走在自己的姐姐妹妹前面，保护着他的姐姐妹妹。
他眼神时不时的落在季箬身上，欲言又止……他想告诉季箬，自己做到了，真的一口水都没有喝她的。
季箬才不管他们的这些小心思，把人带到了季冉氏面前，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比起几个小孩子，季箬更关心四夫人。
她看了眼四夫人，只见她眼睛通红，却犹能忍住泪意，时不时的拍拍季景同的手，安抚自己这个大儿子。
季箬便明白了，他们是谈过一轮了，只是还没有谈妥。
二老夫人没有同大家一起用午膳，她病了这么些日子，又耗费了一上午的精力，这个时候该“没有胃口食不下咽”了。
季箬看了眼季冉氏，有些好奇她到底是什么打算。
她知道，季冉氏是想便帮四夫人的。
午膳一共分为两大桌，中间用屏风隔开，这便是女眷，那便是男丁。季景同看到妹妹们来了，才离开四夫人身边，带着季景为去了男丁那边。
因着来了族里的长辈，季箬这样的小娘子是不能同长辈们挤在一桌用膳的，另外摆了一个小桌子，在女眷桌子的旁边，由季箬和季箮带了季湘和季箮坐。
这样的饭吃得最没滋没味了，要不是季箬想从大家的言语间打听几分有关四房处置的口风，她才不来吃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刮骨疗毒为生机
有晚辈们在，大家也不会在用膳的时候说什么。
季箬也不需要大家谈论什么，只需要些许言语中露出的口风，就弄明白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了。
四夫人这次带着儿女回来，却没有白家的族人同行，果然不是来谈和离的。
四老爷定罪的圣旨已经拟好了，是丞相季陵亲自拟的。拟完圣旨之后，小皇帝慕容阑就犯病了。季陵借着圣旨没有盖玉玺，暂时压了下来，迅速回府，让季冉氏将四夫人和她的四个儿女接了回来。
季陵觉得季沿是罪有应得，可他身为大伯，想要在圣旨昭告天下之前给无辜的侄儿和侄女们找一条出路。
季沿犯下那样的罪行，又是由自己的亲侄女举报的，他的儿女要找一条出路谈何容易？除非，他们不是他的儿女！
季陵几乎是立即就想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办法。他要抹去季景同、季景为、季毓和季湘的名字，改族谱、换名碟，将他们分别记在族里其他人家的名下。
季家虽不是大家族，可早夭过孩子的人家却是能找出来的，季陵要让季景同他们顶替那些早夭的孩子，闭门不出，等过几年，容貌有了些许变化，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从众人的态度，季箬看出来了，他们觉得季陵是脑子坏了，才会想到这么莫名其妙的法子。可季陵是当朝丞相，手握重权，就算是族里的长辈，也不敢明着反对他。
只能顺着他“一意孤行”。
季箬自己却是赞同季陵这个主意的。
四老爷季沿左右都是要死的，可季景同他们不能称为季沿的牺牲品。依着季陵的权势，神不知鬼不觉给他们弄来身份证明不是难事。再说了，一般人家孩子早夭都不会大张旗鼓的宣扬，京里面谣传夭折了的孩子又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也不是没有。季景同他们年纪还小，还不到模样稳定下来的时候，躲几年之后，留个胡子，剪个刘海，就算相像，那也可以用血缘关系解释，到时候谁还能一口咬定他们是罪人季沿的儿女？
小皇帝慕容阑犯病一次，顶多两三天就熬过来了，那份圣旨，季陵拖不了多久，季箬希望这件事可以快点定下来。
她甚至能猜到季陵按下圣旨的用意……他要在圣旨宣扬出去的同时，将季景同兄妹等人的死讯宣扬出去，这样，才够声势浩大，才能够让人记住，季景同兄妹四人，是死了的！
用完午膳之后，季箬听着季冉氏的吩咐带着季毓等人回锦桐院午睡，他们继续留在这里讨论这件事情。
也没有睡多久，季箬就被低声哭泣细语的声音给吵醒了。
掀开床幔、隔着珠帘，季箬能够看到外面影影绰绰的人影，是四夫人她们。
见季箬这边有动静，站在窗户前擦拭一对琉璃耳瓶的锦桃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小声对季箬道：“小姐醒啦……刚刚夫人吩咐了婢子，说小姐要是被吵醒了，先别起床，等她们母女们说完话再起。若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人，干脆等人走了再起。”
“娘来过了？”季箬跟着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锦桃点点头：“夫人陪四夫人一起过来的，因着族里的长老们还在等，夫人交代了几句话便过去了。”
“那便再躺一会儿……只是如今人清醒了，也睡不着了，你先拿一盏冷茶来给我漱漱口。”季箬将软枕放在瓷枕上，微微往上靠了靠。
她其实也没睡好，颇有些头疼。不过这算不得什么，等说几句话，或者喝点水，这点子头疼也就下去了。
锦桃早准备好了，她端了漱口的冷茶来，还端了润嗓子的蜂蜜水来。
隔着珠帘，四夫人和季毓等人的情绪越发控制不住，哭泣的声音和低语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锦桃见季箬发愣，小声叹了口气解释道：“咱们老爷发了话，要把三少爷、七娘子、八少爷和九娘子安排进族人府中顶替夭折的孩子，三少爷给了通州的一个远亲，八少爷和九娘子，作龙凤兄妹，给了并州的一个远亲，倒是七娘子，依旧留在京城，给了咱们已故的老太爷的一个庶出弟弟作父母双亡的孙女。”
原来这么快就做出了安排！难怪四夫人哭得那么伤心。
锦桃说的这些人家，都与相府亲缘关系甚远，却与相府有着千丝万缕的线，他们靠着季陵树家业兴门楣。
季景同等人去了这些人家，四夫人以后便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跟他们接触了。
季箬有些诧异，问锦桃：“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锦桃道：“是夫人跟婢子说的……夫人让婢子告诉小姐。”
“告诉我？”季箬更加不解。
锦桃道：“夫人是不赞同老爷此举的……夫人说，族里应当没什么人赞同老爷此举，可老爷是丞相，没有人敢驳斥他。”
“娘难道想让我劝爹爹收回这个想法？”季箬瞪了瞪眼睛，“可我觉得这个法子挺好的啊，总不能让他们四人的一生都被四叔耽搁了吧！”
锦桃忙摇了摇头，解释道：“夫人不是想让小姐去劝老爷，夫人说，如果这个府里还有谁能够赞同老爷的这份苦心，也只有小姐了。夫人想让小姐帮忙琢磨琢磨，整件事还有没有别的疏漏，若是有，趁早提出来。”
季箬明白了，她点了点头：“那我琢磨琢磨。”
有没有疏漏？季箬觉得是没有的。
季陵早朝之后被小皇帝慕容阑拟写处斩季沿的圣旨，到现在也才几个时辰的时间，就琢磨出这么个看似漏洞百出却天衣无缝的主意，说实话，季箬觉得这不像是季陵的作风。
季陵若是有这个想法，为什么不早做准备，便要等到这个时候才匆忙给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可这个法子，又很合季箬的心意。季箬是不忍心看着季景同等人被季沿连累的，他们年纪还好，换一个身份，将来说不定能有大造化。
第一百七十章 戴罪立功当褒奖
时间紧迫，季箬并没有等多久，外面季冉氏留下来的丫鬟就分开了四夫人和她的孩子。
临春开口道：“四夫人，三少爷和八少爷还在外面等着，剩下的事情，您应该留给三少爷和八少爷，尤其是，三少爷已经将自己当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愿意离开您，四夫人您应该好好劝劝三少爷。”
她是按照季冉氏留下来的吩咐说这话的，听在季毓耳里却是刺耳无比。
季毓觉得自己家倒霉死了，先是自己得了“花痴”那般丢人的病，接着是爹爹出了那种事情……当初她还觉得三房败落流放有些快意，如今才发现，四房的下场并不比三房好多少。
至少三房不必被逼得妻离子散，骨肉分离！
季毓心里恨季萍恨得要死，可这一刻，她真心实意的恨起另外一个人来。
他们三房和四房这么多年都好好的，从未出过什么大事，今年却接二连三的遇到灾星……那颗灾星是谁？
季毓隔着珠帘看向内室的朱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