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的路上，他们就已经联系过，艾丁人就在军部，因此直接就到这里来了。
邱冬在后面压低声音问：“情况怎么样了？”
艾丁悄悄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回答：“不太妙。主审法官是一部的汪上将。汪上将与佐藤……交情不浅。”
言下之意很明确——汪上将恐怕是要跟佐藤合谋图谋不轨。
陆星微顾不上看谁是主法官，一双眼睛只落在陶燃一人身上。
陶燃只身一人坐在被告席上，正没心没肺地朝她笑，还悄悄眨眨眼。全然没有自己正在被审判的紧张感。
不知怎么的，一看他这神情，陆星微的心一下就定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主位上的汪上将。
扬声道：“我作为陶燃的长官，各位应该不介意我作为陪审出席吧？”
只要是少将以上军衔，皆有资格作为陪审列席。这是规定，汪上将也不好说什么，他与同在陪审席上的佐藤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说：“当然可以。只不过陆中将突然闯进来……”
陆星微打断他：“事态紧急，只能事急从权了。艾丁，刚才审到哪里了？”
艾丁立刻报告：“审到陶燃的基因问题。”
陆星微干脆没坐在陪审席，而是直接在陶燃身边的辩护席上停下脚步。她往桌上一坐，翘起腿，挑眉看汪上将：“基因问题？这一点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军事法庭不是专门用来审判军事犯罪行为的地方吗？就算基因有什么小问题，至于升级到军事犯罪的地步吗？”
汪上将皱眉说：“基因异常说明陶燃的身份存疑。太空军中如果可能存在异星人，这难道不会构成星际犯罪行为吗？你要知道，陶燃的军衔并不低，一名上校能够接触到的军事机密实在太多了！”
他这么说，倒是正中了陆星微下怀。
她分毫不让地说：“哦？汪上将什么意思？他一名上校能接触到什么军事机密？”
汪上将正要开口，就听到陪审席上传来佐藤的一声轻咳，提醒他不要被陆星微牵着鼻子走。
然而他提醒得已经太晚了。
陆星微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机，直接接口道：“不如我来提醒各位吧。陶燃，一开始以特聘专家的身份参与到了三部武器图纸泄露的任务中，后来太空海盗来袭，又是他带队研发出了引力炸|弹和曲率驱动器。甚至连第一批针对蓝血病毒的干扰素也是他制作出来的，不是吗？”
陶燃眼神发亮地盯着陆星微看。
从来都听说陆星微在议会厅内一人力战众将军的事迹，他都无缘一见。没想到等到他真正有机会见识到她的意气风发，是她毫不犹豫站在他面前替他遮风挡雨的这一刻。
他一路在努力追赶她的脚步，想要努力走到与她并肩的一天。
可这一刻他突然发觉，不重要了，就算一辈子只能追着她跑也没关系了。
只要离她最近的人是他，这就足够了。
汪上将冷静地指出一点：“既然陆将军提了，那我也不得不提醒你，第一批干扰素并不成功。这一点同样存疑。”
陶燃终于开口：“先前是因为对蓝血病毒的了解不足，药性并不能完全杀死蓝血病毒。可我已经成功配制出了完整的解药，这一次一定能……”
“谁能证明这一次一定就能完全成功？”一直没开口的佐藤冷笑，“蓝血病毒一直反反复复，难以根治。现在感染的区域、人群越来越多，医疗部尝试过多少办法都失败了，你一个毛头小子随随便便做出个药来，就以为能成功？”
陶燃不服气地站起来：“能不能成功，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我已经在自己身上试验过，我体内已经完全检测不到蓝血病毒了！”
佐藤嗤笑：“你一个异星人的基因本来就跟地球人不同，你在自己身上做实验能成功，这能说明什么？”
陶燃骤然闭嘴。
咬紧牙。
他是不是异星人还没定论，佐藤却仿佛认定了这一点，张口闭口就将他的身份判了死刑。
“那我来吧。”陆星微不可能放着陶燃一个人对付两位将军联手的打压，她上前两步将陶燃挡在身后，望着主审官与陪审员们，淡定说，“艾丁，去拿一支蓝血病毒的样本给我。不如我来现场向各位展示一下药效，如何？”
陶燃愕然：“星微！”
法庭上众人全愣住了，他们不敢置信陆星微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邱冬也惊愕了半晌，想到之前同样这么做了的陶燃，忍不住低声咕哝道：“都是疯子。”
第82章
艾丁略一迟疑, 还是听命取出了一支针剂。
只有半个小手指粗细的透明试管中, 注满了清澈的蓝色液体, 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
陆星微抬手去取，还没碰到试管，就被斜里伸出的一只手给抢先了。
陆星微惊讶地抬眸看去, 发现邱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
“你做什么？”
他一手握着试管，侧眸回望她：“还是我来吧。”
此时正在军事法庭上，众目睽睽之下。
邱冬脱去了之前为了混进实验基地而换上的隔离服，穿回了一身笔挺的藏蓝色军装。
肩上的上校肩章熠熠生辉间, 他垂眸看着陆星微。
“我来试药吧。”
这一刻，他仿佛终于从卧底三年多的土匪头子的身份脱离出来。
感受到了些许从前身为一名光荣的太空军的熟悉感。
然而陆星微几乎是立刻就抬手握住他的手, 按住了他掌心的试管。
她看着他说：“你不需要这么做的。”
她不需要邱冬为她铤而走险。
她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 主要是为了给陶燃脱罪, 当然也是因为相信陶燃真的做到了。
所以她不需要邱冬这么担忧她。
邱冬不动声色地反握住她。
他目光坚定地说：“姐, 我坚持。”
并非不信任陶燃，并非不相信他能成功制作出解药来。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信任他, 邱冬才主动走出来。
其实……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虽说一开始他非常排斥陶燃的存在, 觉得这个臭小子抢走了他姐姐，觉得他根本配不上陆星微。
可经过这么多事，在不知不觉间，他早已经明白为什么会是陶燃。
他真正担心的是——
他们两个人。
他们与星光蓝晶之间的关系尚未明朗，邱冬只知道他们之中肯定至少有一个人跟罗格星人有关系。
眼下陶燃的基因异常被人发现已经闹得几乎不可收拾了, 他绝对不能再将陆星微也丢进这样的危机中。
以身试药必定要当众检验血液基因，如果陆星微的基因也被发现异常，到时候就算他老爹来了，也未必有能力将他们都救出来。
他不能确定他们两个中间谁才是星光蓝晶的主人，如果是陆星微，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保护她。
陆星微望着他坚定的目光，心头不禁闪过几分惊讶之情。
自从他从域外归来，性情与小时候全然不同了。平日里做什么事都是淡淡的，极为内敛，连跟着特战队出战的时候，也几乎是有什么命令就做什么，很少主动提出要做什么。
“……好。”她缓缓松开手。
邱冬笑了笑：“放心吧。再不济你也得相信陶燃的能力吧？”
说完，他偏头看了陶燃一眼。
手中凝聚出纳米材料，变形成一支注射器。他熟练地将试管安装在注射器上，面不改色地朝自己的手臂注射了进去。
蓝色的液体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他的身体，进入了他的血液。
感染的初期，基本上悄无声息。
血液在人体内循环一周速度非常快，从心脏经过动脉流到全身的毛细血管，然后经过静脉返回心脏，整个体内循环只需要25秒。
因此蓝血病毒的感染性非常强劲，几乎在进入血液之后二十几秒的时间内，就已经游走全身，侵入各大器官和血管。
邱冬一个年轻人新陈代谢更是快，注射之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就逐渐感觉到体内涌现出了一股陌生的无从发泄的巨大力量。
陶燃从被告席上站起来，提醒道：“星微，采集血液。”
闻言，陆星微扶住邱冬，立刻从他手臂上采集到一管鲜红色的血液。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这些血液居然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成了蓝色。
邱冬垂下脑袋，五指扣紧桌角，感觉到身体有些不受控制。
一股暴躁的心绪悄无声息地升起来。
这就是蓝血病毒的威力吗？
陆星微抬手想要将采集到的血液交给陶燃，她没有忘记此时他们还在军事法庭上，在座的主审官和陪审官们可还等着定陶燃的罪行。
然而此时，佐藤忽然出声：“陆将军这是打算做什么？”
陆星微镇定自若地答：“这是在向你们展示研发的解药药效。当然需要事先采集血液进行对比，否则你们怎么能明白解药真的奏效了？”
佐藤：“所以你就打算将血液样本交给陶燃？你可要弄清楚，现在陶燃是我们在审判的嫌疑人，让他来经手血液样本，我们怎么证明他没有动手脚？”
陆星微暗自咬了咬牙。
正要回答，法庭的门却再次打开了。
众人的目光一致望去，发现陶罗曼之，正站在大门口：“那就让我来吧。”
一身白大褂的陶罗曼之已经到了中年，却也没有中年人的老态，依然背脊直挺，犹如高贵凛然的贵妇，雍容温和的气质中，暗藏着一丝不容小觑的锋利。
佐藤唇角轻蔑一笑，正要反驳，就被陶罗曼之再次开口，语气坚定地堵了回去：“请各位记得一点，我的丈夫是一名军人，也是联盟的秘书长，他在成为联盟的守护者之时，就已经对着地球人和军人的信仰发誓，绝不会背叛联盟，绝不会背叛地球。而我虽然不是军人，是一名从医数十年的医生，早在成为一名妻子一名母亲之前，我更是一名向希波克拉底宣誓的医者。”
她一步步走向陆星微，却目光如炬，视线完全没有离开所有的法官陪审官：“今天我不是为了替我的儿子陶燃求情脱罪而来，因为我完全相信我的儿子是清白的。我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能够将人类从蓝血病毒的魔爪下解救出来的解药，已经被陶燃研发成功了。如果你们因为心中毫无缘由的猜疑和偏见，就将他的贡献和努力全盘否定，那就是在将人类好不容易出现的希望，再次撕碎。”
“我比任何人都迫切希望人类在蓝血病毒面前能出现一丝转机，为什么你们同样身为地球的守卫者，却在做着与信仰背道而驰的事情？为什么要亲手将好不容易出现的希望，毫不犹豫地扼杀？”
字字珠玑，听得众人沉默。
如今站在所有人面前的陶罗曼之不仅是一名伟大的母亲，更是一名神圣的医者。
陶燃听得愕然，唇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向温柔内向的母亲，也会说出这么振奋人心的话来。
汪上将如今骑虎难下，为难地看了佐藤一眼，只好点头：“那好吧。”
陶罗曼之动作麻利熟练，将血液样本直接分析检验，将得到的数据清晰地向在场所有人解释之后，她立刻为邱冬注射了陶燃配制出的解药。
随后，她再次采集血液样本。
蓝光屏上，清晰地显示着蓝色与红色相间的显微镜画面。
只见蓝血病毒的蓝色，在注射过解药之后，正在快速地冰消瓦解，血液也慢慢恢复了血红色。
变化如此之明显，几乎不需要多加解释。
但陶罗曼之没有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巨细靡遗将所有的数据一一罗列出来，逐一解释。
“……以上，就是我以从医数十年的经验和知识判断出的结果。这一次的解药，能够完全消灭蓝血病毒。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汪上将哑口无言。
佐藤却趁机发难，死抓着一点不放：“不过陶院长可别弄错了，今天是为了审判陶燃的基因异常……”
可话还没说完，汪上将身后的副官忽然垂眸看了自己终端一眼，慌里慌张地上前一步说：“上将，不好了，军部外面有人闹事。”
汪上将奇怪地看他一眼：“这种小事告诉我干什么？自然会有负责维持秩序的军官将他们赶走。”
副官吞吞吐吐：“但、但是，他们是为了今天的军事法庭来的闹事的。”
“啊？怎么回事？”军事法庭的审讯内容本是机密，外面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陆星微似乎听到了什么，转身走到了窗边。
手在玻璃上一按，巨大的遮光暗色玻璃就向两边滑开。
外头一束阳光随着窗户的打开照射进来，落在窗边的陆星微与不远处的陶燃身上。随之跑进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抗议声浪。
军部外面，不知何时聚集了近万人。
密密麻麻乌压压的人群挤在了军部外头，虽然有士兵拦住，可连军官也不愿意主动驱赶他们。
因为——
副官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不知道什么人，将刚才法庭审讯的画面传输了出去，现在首都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些民众听说了陶燃制作出了解药却被审判，因此、因此……”
因此他们怒了。
现如今整个地球都在因为肆虐的蓝血病毒而民不聊生，有了解药就等于给了他们希望。
在他们看来，法庭上审判陶燃，否定解药，就等于是在断绝他们的希望。
人民们岂能不怒？
“我们要解药！我们要解药！”
“释放陶燃！释放陶燃！”
漫山遍野，铺天盖地。
窗外不知何时吹进一阵风来，带进阳光的暖，与空气的甜。
陆星微与陶燃相视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