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蜜饯出名,我差人买几样给你尝尝?”
傅成璧想来也好,点了点头。
段崇说:“不想喝粥的话,就吃小馄饨?我去做。”
傅成璧见他下巴冒青,知他辛苦。晚上她睡得浅,晓得段崇每隔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一次,等确定她没有再发热才再睡一会儿,这么多天也未好好休息。
傅成璧柔声说:“别忙了,我再吃些粥好了。有玉壶照顾我,你今晚去旁的房里好好歇息一晚。”
“我不累。”段崇见她没有拒绝,起身披上鹤氅,又转过来亲了一下傅成璧的额头,“等着。”
段崇用靴子顶了顶昭昭的肚子,教它跟着自己一起出去。
傅成璧见拦他不住,晓得他一直在担心和自责,得她自己快快好起来才成。
天上很快下起了鹅毛大雪,傅成璧拥着被子看书,忽地听见外头喧喧嚷嚷,好像有甚么人吵了起来。
门外,玉壶惊叫了一声。傅成璧出去,见药碗摔成了碎片,药汁洒了一地。
玉壶忙低头道:“郡主,对不起。”
“怎么回事?”
玉壶说:“有人撞了我一下。”
那人已经掀起袍子往楼下去了,底下有几个书生模样的,混着奴才,打成一团。撞着玉壶的人很快也加入了斗殴当中。
六扇门的信鹰子见状,上前就将他们揪着拉开。
“你们是甚么人?!也敢管你爷爷的事!”嚣张叫嚣的公子衣着华丽,富贵不俗。
“请这位公子不要在此生事,以免惊扰了贵人。”
这公子虽不识得这群人是甚么来历,但见他们个个手持兵器,就知道不是甚么好相与的人物。
他青着脸僵持片刻,转而对着抱头蹲在地上的男子,恶狠狠地说:“今天算你走运!以后见了爷,记得绕道走。个穷酸烂货!”
他一挥大袖,“我们走!”
信鹰子抬头,看了傅成璧一眼,点头致礼。傅成璧摇头示意无碍,她余光看到那被打的男子缩在一起哆嗦个不停,想来受了不小的重伤。
掌柜的过来,看着烂了一地的东西,顿时心疼不已。
“我好心收留你,你就这样报答我的?”他朝着那男子说,“见了那等横货,你夹着尾巴走不就成了?你到底哪来的硬骨头,非要同他对着干?!这损失,你得赔!”
那人扶着地,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可背挺得很直,“我的盘缠已经用光了。我没有钱。”
“没钱?合着你就让我吃哑巴亏呗?”掌柜的急了。
“我会还给你。”那人说,“等我卖了字画,就还给你。”
“你一张画五十两银子,你当自己是甚么文豪大家么?谁会买你的破画!”掌柜的说,“赔!赔不上,就留下干活!干上两个月!”
“我还要进京赶考。”
“你赶个屁!你这种人,能考上么?”
信鹰见他们争吵不断,喝令道:“都闭嘴!吵甚么?要吵去外面吵去!”
“哎呦,爷,爷,招待不周。”掌柜怕惹着贵客,连忙赔笑脸,“这就把他赶出去,再不多说了。”
傅成璧蹙了蹙眉,见他可怜,对玉壶说:“外头下着雪,给掌柜的一些银钱,让他再住一晚罢。”
“是。”
掌柜甚至连柴房都不让这人住了,破棉袄裹着烂包袱,都搜了个干净,里头全是书,还有几枚铜钱,买个馒头刚够用。
掌柜的脸色通红,拍着身上的雪片子,在后院就嚷嚷起来,“砸了那么多东西,你可别想轻易就走!”
“不全是我砸的,还有那个人……”
“你不先动手打人,至于这样!?”
“是他先骂得我。”
掌柜的撸着袖子,厉声喝道,“你还嘴硬!你信不信我也揍你!”
玉壶上前去喝止,对掌柜的说明了自家郡主的意思,并将一些碎银子塞到他的手上。
掌柜的接了钱顿时眉开眼笑,想起住在楼上的贵客,连声应好。
他又瞪了那男子一眼,这才离去。
玉壶见这书生灰头土脸,可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不避不躲,端正又清朗。玉壶请他到大堂去坐了坐,让小二沏了普洱茶来,推到他面前,问:“公子喝点茶,暖暖身子罢。”
“多谢。”可他却没有动。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茶很贵。
玉壶问了问情况,没过多久,她就上了楼,将这今日的原委同傅成璧说了。
这挨打的男子名为吴钩,家境贫寒,举家凑了银钱送他进京赶考,却不想还是在抚州用尽了盘缠。他不得已求到了客栈掌柜面前,寻了间柴房蔽身。
掌柜的见过他的画作,看他有几分才气,就允了这事儿。还想着吴钩他日高中,客栈也能跟着沾一沾光。谁料光还没沾着,祸事就让他引上了门。
吴钩一幅画要卖五十两银子,传开之后,成了近来街坊的笑谈。一些不事书的短衣粗人讽刺他读书人太过自矜傲气,心气高,奈何自己又是个穷鬼,想钱想疯了,才将画卖五十两银子。真是酸腐得没边儿。
那衣着华贵的公子今日在隔壁桌上吃酒,见着吴钩,就在明面上讽刺了他几句,专拣难听的话说。
这一番侮辱,吴钩终究沉不住气,登时就揍了这华衣公子一拳。
谁料这公子在这小城里头是有头有脸的大户,见他挨了揍,不单单是身边的小厮,还有许多巴结奉承着他们家的看官都上了手,七手八脚合起来把吴钩狠狠揍了一顿。
这若不是信鹰子及时出现,指不定得将他活活打死才算罢。
玉壶说:“只不过那些砸坏了的东西,掌柜的非得要他赔。也太无理了,这掌柜的,不就说挑软柿子捏么!”
既然是进京赶考的学生,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天子门生。老侯爷生前对读书人都很看重,从前也资助过不少家境贫寒的学生。
傅成璧想起以往父亲所为,就对玉壶说:“给他送一床被子,再给他二十两银子作盘缠和药费。至于砸烂的东西,请掌柜的清查合计好数目,这笔钱要赔,却理应与另外动手打人的人一同偿付,只需这位吴公子偿还一半即可。”
玉壶说:“奴婢这里还存了些钱,不如就替他还上这款,也让这吴公子安心赶考。”
傅成璧摇了摇头,“这总归是他惹出来的事,不该依着你好心就处处周全。余下的事,就该他自己想办法。”
玉壶想了想,低头称“是”,就按照傅成璧所吩咐地去做了。
傅成璧出去一趟,反倒受了凉,加上之前出过热汗,浑身黏腻腻的不舒服,就唤了人来准备沐浴。
厨房当中,段崇站在灶前,煮馄饨的锅焖上了盖儿。昭昭就乖乖趴在他的左肩膀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锅。
段崇揉了一会儿昭昭的脑袋,想来它还饿着,就问厨房的师傅要了一条活鲤鱼。
掌勺师傅第一次见有客人亲自下厨的,目瞪口呆地看段崇一个刀板儿就将鱼敲晕,手脚利落地刮鳞剖脏。
清洗过后,腌上片刻,得空将一旁的馄饨盛出来,转而再将腌好鱼肉去骨,用花刀切肉,然后往油锅里一放,登时就滚起黄澄澄的油花。
这猫也乖得很,就趴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鱼出了锅。
盛到盘中,用酱汁一浇,他才对厨子说:“装好,送到楼上去。”
“哎,好、好。”厨子忙点头。
段崇净手,将昭昭捞到怀里,从小厮手中接过鹤氅披上,往楼上走去。
来到客房,却不见傅成璧,一问玉壶才知是沐浴去了。段崇就盛出些鱼肉喂给昭昭,不一会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见门被打开,吴钩没有看到玉壶,也没有看到她口中那位施恩的“夫人”,反而看见一个高大而俊朗的男人。
“甚么人?”他问道。
吴钩不禁教他的气魄慑住,总觉得这语气像是在质问犯人。他老实回答了始末,并且奉上自己的画作,躬身说:“晚生特来拜谢夫人大恩。”
段崇将画接过来,展开一截儿,没有细看就合上,说:“我替她收下了。你走罢。”
吴钩说:“不知阁下是……?”
“她是我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段崇:感觉自己有了名分,美滋滋。
傅成璧:……服了。像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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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卷卷名“桐荫梦”,灵感源于唐寅的《桐阴清梦图》。预计会比之前的卷要短。
本文还有“桐荫梦”和“玲珑局”两卷。
第113章 偷吻
他的眸子里沉着夜色的漆黑, 声音凉寒。
吴钩低下了头,默然片刻才回道:“多谢。”说罢,吴钩转身匆匆然离去。
关上门, 段崇握了握手中的画, 带有不屑的随意,又有一点轻视的刻意,扔在一旁的香案上。昭昭吃完鱼就跳到书案上, 用爪子挠着画顽儿, 跳来跳去,不亦乐乎。
没过多久,傅成璧就换了新裳回来, 沐浴后周身清爽不少,一连多日病重压着的心头也轻快起来。入客房,她瞧见段崇已经坐下, 轻俏地贴到他身边去。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将小馄饨盛到小碗中,道:“好香呀。”
手指顺着碗身划过去,掌心当中温暖一片。
“也莫要吃下太多。”段崇语气发沉, “玉壶已经去煎药了, 喝过药再睡。”
傅成璧乖巧应着,一勺一勺地吃得慢条斯理。昭昭闹了一会儿,从香案上跳下来, 连带着画都“啪”地掉到地上。
画轴滚着展开半幅,上浓墨重彩渲染着璀璨的晚霞,浓紫、金粉、火橘交织在一起, 落笔极其瑰丽。
傅成璧讶然地看了一眼,就被画幅吸住了眼睛。她起身捡来细观,问道:“这是谁的画?”
段崇抿了抿唇,半晌才将吴钩送画来感谢的事简单说了。
傅成璧看着画暗叹,吴钩所画着墨大胆,走笔潇洒,如若论画笔工夫,也难怪他即便没甚么名气,都敢将一幅画开到五十两。
前世李元钧喜好字画,故而傅成璧亦颇懂一二,但见吴钩此幅《晚照》,没由来地觉得熟悉。吴钩工笔独特,不太常见,可她又好像在李元钧收藏的书画当中见过这般画风,因此不免多看了几眼。
段崇不懂书画风雅之事,对此说不上话,见她看得移不开眼睛,很好地掩饰了口吻中的酸气,说道:“再看,馄饨就要凉了。”
傅成璧很快就拂去了好奇,只当是巧合,或者自己记错了,没有太过在意。
她先前吃下几口粥,这会子才有了些胃口,很快,装馄饨的小碗就见了底儿。段崇见她终是好好进了一餐,目光清明澄澈,带着些许愉悦,唤人进来将桌上收拾干净。
差人买来的抚州蜜饯儿也正巧送到。傅成璧喜吃桃脯,就拣了闲书,坐到暖榻上边吃边看。昭昭也闷得慌,爬到她怀中去,专注地盯着书卷瞧。
只是好景不长,它这厢还没跟傅成璧亲昵上片刻,就教段崇拎到了冷冰冰的地上。
昭昭不满地冲着段崇叫了几声,又呲牙咧嘴地呜声恐吓一番。估摸着立刻记起今天吃到嘴里的小鱼儿还是段崇做的,它眯了下眼睛,懒懒地扫着尾巴,乖巧地自个儿去寻乐子了。
段崇倚在榻上,傅成璧就靠在他怀里看书。他的确是有些乏了,手抚着她光可鉴人的乌发,渐渐闭上眼睛养神。
傅成璧正读到书上,发觉有眼熟的桥段,想起从前跟华英一起看过的江湖话本,还未看过下篇。
之前她忙着案子,久而久之就抛之脑后了,这会儿想起来,一时心痒得很。那时听华英说过,段崇私下珍藏着全册,正想问问他结局,却发觉他已经睡着了。
傅成璧一下凝住呼吸,连动作都小心翼翼起来。嫁给他之后,傅成璧才知道,段崇就连睡觉都会在枕下放一把匕首。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改不掉,就连在睡梦中都要防备着甚么。
如今在她身边,就这样轻易地睡着了……想来是这些天照顾她,一定累坏了。
傅成璧轻轻俯着身,仔仔细细地端看他英朗的面容,见他浓长的睫毛墨画成的一样。
她咬了下唇,低下头,轻缓地凑过去。
门外忽然响起玉壶的声音,“夫人,该喝药了。”
段崇蓦地睁开眼,正好对上傅成璧的水眸。
“……”傅成璧一下坐直身子,脸上火烧火燎地红起来,心口如同小鹿乱撞。谁能想偷亲还会被逮了个正着?
“你在做甚么?”段崇一把揽住她的腰,扣到怀中来,嘴角有掩不住的笑意。
傅成璧慌乱地唤了一声,“端进来罢!”
段崇头一次见她有脸皮薄的时候,听见玉壶推门而入,这才将她放开。
玉壶走过屏风,见段崇闲懒地半躺在榻上,傅成璧坐得十分端正,就是脸上红红的,比发烧时还红。
玉壶还能猜不出来么?她抿住笑意,侍奉傅成璧喝下汤药。药汁儿又浓又苦,傅成璧往口中塞了好多蜜饯才将味蕾翻腾的苦涩强压下来。
玉壶很有眼色,收拾好汤碗就行礼告退。傅成璧想唤玉壶留下,可口中正苦着说不出来话,听见门好好地掩上,脸上的热还未消退。
段崇的手从身后滑到她的腰际,问道:“还苦么?”
傅成璧苦得泪汪汪的,呛了几声使劲儿地点头。段崇扳过她的下巴,傅成璧乖顺地转过头来,紧接着唇上就覆下了一片柔软。段崇方才也填了蜜枣入口,这会儿正甜得发腻,寻着她口中的苦涩交缠而去。
傅成璧眼睫乌湿,渐渐反客为主,将方才想做却没做成的事都做了个全。段崇不介意自己处在甚么样的位置,闭上眼睛享受着她的亲吻。
段崇欢喜归欢喜,却是唇上酥酥麻麻一片,渐渐撩出火来,教他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