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都拿他没办法,前后跟着哄着。
到底是从前服侍过惠贵妃的孙姑姑最精明,搬出傅成璧来说他:“郡主不时就到宫中,殿下这副模样,教郡主看了,笑话你总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才不是!璧儿姐姐才不像姑姑嘴巴坏!”他瞥了瞥嘴,想起傅成璧,最后败下阵来,乖乖地穿上了。额前勒着抹额,胸前佩着下衔美玉的缨络银圈,气派斐然,朝气蓬勃。
系腰带的时候,宫女不慎勾住言恪的头发,扯得他一疼,下意识将她推开。言恪捂着脑袋,喝道:“你怎么笨手笨脚的!”
宫女吓得不轻,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给他磕头,眼见着都要哭了出来。
派去候傅成璧的人已经请她移步到了殿外,让奴才去殿里通传,李言恪听后大喜,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往外跑,迎头撞上正跨过门槛的傅成璧。
“璧儿姐姐——!”
傅成璧去了趟西三郡,也有大半年没有见到李言恪,不想小孩子竟能窜得这样快,脸上还都是稚气,却已长得与她一般高了。她笑吟吟地上下打量他,见他腰带系歪了,伸手为他整了整,说:“长高了。”
李言恪一把抱住她,“我好想你。”
傅成璧说了几句体己话,拍着他的背哄他松开手。李言恪拉着她坐到榻上,教人将自己方才下了一半儿的棋盘收拾干净,又问道:“姐姐嫁了人,可还好么?少傅有没有教你受委屈?”
傅成璧摇摇头,说道:“方才与他分手时,他还教我跟你说,今日的课业千万不要落下。”
李言恪瘪起嘴,“他这人就是无趣,专会煞风景!除了父皇,谁见了谁不痛快。”
傅成璧想起从前段崇教他用金铰丝的时候,那副模样最最可爱不过,怎么教起李言恪来,就让他如此反感?傅成璧记得从前李言恪还是蛮喜欢段崇的。
李言恪见她只笑不语,以为说了段崇的坏话教她不开心了,有些慌张地握起拳头,说:“姐姐别气,我,我也并非是说他不好。”
“我哪里会生气?他甚么德性,我最知道。”傅成璧说,“以后他若是再凶你,就同我说,我替你收拾他。”语气不是责怪,听起来浓情蜜意更多些。
李言恪听到这句话,没有觉得高兴,心中酸涩,就像是吃了青杏子一样,耷拉下脑袋没有吭声。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我们初见时,你将弹弓打得那么准,这样好的天赋,更需要勤加练习,不能埋没了才好。”傅成璧温声说,“寄愁从未收过弟子,也不晓得该如何跟殿下相处,殿下宽仁,就多包容他一些。”
李言恪听教,闷声点了点头。他瞄见墙上挂着的铁弓,兴起眉说:“趁着天还未大黑,姐姐陪我去射箭顽儿罢?那些夫人小姐都陪着静妃娘娘,姐姐就陪着我,好不好?”
傅成璧笑着点头,“好。”
文宣帝知道李言恪喜爱射箭,但他年龄尚小,不宜出宫到围场那等地方练习,于是就专门令人开辟了一方小靶场供他练习。段崇每月来四次,都是在靶场里教他射箭,偶尔会指点他练习拳脚功夫和些许剑术。
铁弓很沉,拿在段崇手上服帖又听话,指哪儿射哪儿,箭矢又快又准;但对于李言恪来说,要张开铁弓仍旧有些费力。不过他在段崇面前犟得很,咬牙也要拿,第二日疼得连笔都握不住;后来段崇知道了,才让他从乌木弓开始拿起,现在也才刚刚拿起铁弓。
一箭接着一箭,十箭当中有八箭射中了靶心。前世,傅成璧曾随李元钧观望过武举考习射术,李言恪箭法精准,并不输于有望成为武状元的那人。
又中一箭,李言恪回过头来邀功似的地看向傅成璧,见她浅浅笑着,梨涡深深,拍手夸赞不绝,一时难为情比高兴还多,让他脸率先红了起来。
李言恪勾了勾额头,一手将铁弓递给奴才,嘴上别扭地说:“其实段大人更厉害,第一次他教我的时候,能够一箭将靶子射穿……”
傅成璧将擦汗的帕子递给他,笑道:“言恪如果多练习,以后能比他厉害。”
这回李言恪是真得高兴了,灿然笑起来,往她身前贴近一步,半闭上眼睛说:“我手酸得很,姐姐帮我。”
“手酸是因为练得少。”一个声音忽地横进来。
李言恪还没回神,帕子一张蒙到他的额头上毫无章法和怜惜地揉搓了几下,恼得他将帕子夺过按住,对方才松了手。
傅成璧眼睛弯起来,“你怎的来了?”
段崇立领朱袍,负手而立,目光深深地看向李言恪,“督促殿下习箭。”
“少傅。”李言恪垂下脑袋,抿唇敬了一声。
段崇这人,还真是从来都不会辜负他的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李言恪:长大之后打洗你!
段崇:论打架,你师父我还没输给过任何人。
李言恪:QAQ
第123章 失控
段崇淡淡瞥了他一眼, 说道:“上次教过你, 开弓时肩、背都要用上力。”他走过去,伸手捏住他的小臂,李言恪胳膊骤然窜上酸痛,疼得他“啊”一声大叫。
“寄愁!”傅成璧瞧他疼得脸都抽搐起来,上前抚住段崇的胳膊。
李言恪眼里都泛上了泪花,“疼!”
“逞强, 疼就对了。”
铁弓强悍,李言恪年轻, 起初拿起射三箭则放, 循序渐进为好。只不过少年总有一股强烈的表现欲, 尤其是在心上人面前……
“你表姐不懂射箭,以后殿下留着力气,多给姐夫见识见识。”他放开李言恪,对一旁的孙姑姑说, “带殿下去涂一些消肿的药, 不然明天抬不起来胳膊。”
李言恪整个人蔫儿下来, 瞧了段崇两眼,又对傅成璧做了个鬼脸, 才跟孙姑姑回到殿中上药。
傅成璧的手还搭在段崇的臂弯当中,教他捉住握在手里,说:“你袒护他。”
话是肯定的语气,其中不快显而易见。
“怎么对一个孩子凶巴巴的?”傅成璧笑他,“从前教我的时候也这样, 不晓得要换武袍都得挨教训,也难怪言恪不喜欢你。”
“我,我那时候并非是凶你。”段崇耳朵通红,左右找不到可以解释的话,又慢吞吞地说,“他不喜欢无妨,你喜欢就行了……”
“……”
傅成璧听了这话,心里怦怦跳得厉害,脸比他还红。
两个人勾了会儿手,傅成璧才启唇问道:“你怎么不在奉天阁,跑到这里来了?”
“那些官员烦得很。”段崇说,“沈相出事之后,六部的几个尚书都不太安分。”
傅成璧问:“他们要拉拢你了?”
段崇现在是文宣帝当前的红人,娶了傅成璧之后,身后倚仗着傅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任谁都是想结交的。只不过段崇此人无心于政事,教他办案比教他上朝来得痛快。
“我跟他们,谈不来。”
傅成璧晓得他不是谈不来,只是一旦沾染了这些事就容易惹祸上身。段崇对权力不感兴趣,他现在没有别的念想,只想与傅成璧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傅成璧却是蛮高兴的,红着脸往他身前凑了一步,“同我,就谈得来了?”
“当然。”温暖的余晖在他英朗脸庞上覆了一层柔光,他闻言笑起来,飞促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宫中的奴才大多识规矩,主家说话就会退得远远的,确保自己听不见了才停下;主家做事就把头低得深深的,确保自己看不见了才行。
段崇在她耳侧轻声嘱咐道:“少沾些酒。时候差不多了,我教人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府。”
“好。”
夜晚,星汉灿烂。宫中点起一盏盏花灯,万紫千红,五光十色,照得皇宫如同嵌在天地间的璀璨明珠。文宣帝听闻李元钧近来独好评弹,特地嘱咐礼乐司的人请最有名的评弹师傅入京,为李元钧贺生。
评弹师傅在正殿唱过,则抱着三弦琴到后宫当中再唱一巡,静妃礼待女眷,自然也少不得歌舞乐子。傅成璧来时,在席的夫人小姐起身给她行礼。
静妃见了傅成璧,眯眯笑起来,招手让她上前来,“郡主来得巧,这唱评弹的师傅是庐州来的,你听了定然欢喜。”
“多谢静妃娘娘。”傅成璧丹唇逐笑,连眼睛都弯起来。
这厢评弹的师傅踏上了乐台,唱得是《沉香榻》。
宫女奉上红玉酒盏,斟上果子酒,玫红色的液体在杯盏中荡了一荡。此酒并不辛辣,甜美犹甚,傅成璧贪着多喝了几杯,加之有人敬酒,没多久脸上就烧起来。她想起段崇的嘱托,说甚么都不肯再喝了。
起初没甚么反应,只不过这酒后劲儿大,到最后连评弹都听不入耳,脑袋沉沉乎乎的。她恐酒后失仪,执起团扇与静妃行礼辞下,由侍候的宫女扶着出了兰若堂,到最近的小景湖岸一边走一边醒酒。
提灯巡过的一队宫人遇上傅成璧,皆躬身敬了声“郡主”,待她走过之后,宫人才继续往前走。
队列当中跟在最后的宫人年纪最小,平生第一次见着这样隆重的宫宴,低低感叹着“方才见了个王爷,这回又见了个郡主……”,话未说完,就教领首的赏了一巴掌,喝令他多做事少说话。
傅成璧隐约听见一声“王爷”,正疑惑着,抬手就见前方不远处的小拱桥上站着一人,殷红正袍,转眸望过来时,像极了当日大婚的模样。
傅成璧一愣,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转身要走,却教李元钧唤住,“璧儿。”
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凉凉的,袭上后颈。一旁跟着傅成璧的宫女收到眼色,躬身低头退到远处。傅成璧暗呼了一口气,转过脚尖来,看向李元钧。
说是看,她也仅仅是目光浅浅扫过一眼,继而垂首道:“王爷。”
“手教本王看看。”李元钧蓦地抓住她的腕子,将她一下扯到面前。
傅成璧惊着心挣了几下,太疼,放弃了。他手劲儿大得很,那些掌中的薄茧似乎能将她的肌肤划破。李元钧低头看向她的手掌,借着清寒的月光,仍旧能看到横在掌心当中的疤痕。
这道疤痕是从驿馆跳下来的时候,让金铰丝割伤的。这些个月用玉膏涂抹着,已经很浅很浅了。但这道疤痕却横在了李元钧的心上,让他永远无法忘怀。
在船中的那几日,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是她。
李元钧下意识摩挲着她掌中的疤痕。
傅成璧抽出手,镇下心思,说:“成璧已离席多时,恐失礼于人,就不多叨扰了。”
李元钧发了狠,一手控住她的后颈,强迫着她看向自己,目光里皆是危险,“看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回还跳么?本王看这口湖倒是个好去处。”
“睿王爷,如果不想让皇上知道你曾出现在西三郡,现在就松开手!”她近乎咬牙切齿,胸脯起起伏伏,愤怒地瞪着李元钧。她能闻见李元钧呼吸间醉人的酒气,也知道他喝醉酒后向来最为放肆。
“威胁本王?你以为是谁教本王去得西三郡?”李元钧捏住她的颈子,压低声音说,“你胆子真不小……”不知是在说傅成璧敢威胁他的事,还是在暗指她当着他的面从高楼上跳下去的事,抑或着两者都有。
他的目光在傅成璧的脸上和胸前来回逡巡,海棠姿容,隐含着近乎天真的娇媚,这张脸曾在他梦里反复出现,其余甚么都没有,只有她。
就像中了蛊一样。
起初他怀疑过夜罗刹。夜罗刹用蛊术为他编织幻境,唤起他的欲望,由此就能借他人之手除掉傅成璧,成全她与段崇的美事。
直到他再次见到傅成璧的时候,他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确有了一种渴望,这种渴望并非来自幻境,而是真真实实地想要占有她。这个女人对着心上人笑的时候,比蛊术都要厉害。
他的眸子此刻危险得就像一只野兽,压抑着攻击欲,灼热的呼吸一点一点覆了下来。傅成璧黑漉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这种不反抗,对于李元钧来说已经等同于迎合。
就在他即将触到柔软的唇时,颈间忽地泛起细密的刺痛。李元钧退开,抚着脖子上的伤口,目光定在她手中绕着的金铰丝上,狰狞地勾起了唇,“胆子果真不小。”
傅成璧看向他,“我要是唤了人来,王爷的伤怕是不好跟人交代。”
收紧的瞳孔在转身的刹那松开,傅成璧背脊渐渐攀上刺热,握了握团扇才稳住发抖的手。
李元钧伫立在月华当中,待傅成璧走出去两步,他唤了一声“青雀”。这一声漫长得仿佛存在了上百年的时光,又短得只有一瞬,就在她听到的一瞬。
傅成璧一下僵住。
李元钧呵笑一声,却没有再问,低道:“有意思。”
……
回到兰若堂后没多久,段崇派来请的宫人就到了,傅成璧拜礼告辞。静妃还笑她,“怎么段大人将你看得这样紧,连在本宫这里多待一会儿都不成了?”
傅成璧假托酒醉,才教静妃放了行。
她乘着轿辇出宫时,已有不少官员离席。到宫门前,玉壶提灯候在马车旁,不见段崇,经玉壶指了指,才在侧门下看到他。
两三个武官围在他面前,一会儿颔首一会儿抱拳,很是恭敬,好像在谈甚么事情。段崇轻蹙着眉,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余光扫到这边儿的傅成璧,才见他松了松眉。
傅成璧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着急,自己则先弯身进了马车厢里。她半倚靠着软背,已然是头痛欲裂,犹豫着该不该将今日遇见李元钧的事告诉段崇。
离开小景湖前,他唤她青雀。难道李元钧也像她一样……?可如若他当真记得,这回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还有他那一句“你以为是谁教本王去得西三郡”,是指他去西三郡一行,就是皇上下得令么?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元钧身上有太多的谜团,傅成璧解不开。除了段崇,她不知道还能将这些疑惑说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