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来见傅成璧望着她笑,华英也窘迫,嘟囔道:“我还不是担心你?你怎还幸灾乐祸起来了?”
“只是觉得委屈你这身好功夫了,一直在府上陪着我。”傅成璧说,“现在六扇门里挺忙的罢?”
华英怕她多心,以为自己不愿做这行,连忙解释道:“保护同僚,也是信鹰的责任之一。现在盯上你的可是千机门,这事儿非同小可,我责任重大。”
她拿傅成璧当女官看,而非魁君夫人。
华英随着傅成璧坐下,看她灵巧地正编着流苏穗子,叹道:“你手真巧,这是在编甚么玩意儿?”
“剑穗子。”
“给魁君呢?”
傅成璧点了点头。
华英说:“武剑不挂剑穗子,挂上就不好使了,碍事。”
剑分文武。文剑乃是儒生佩戴,挂剑穗,多不开刃,为礼剑;而武剑乃是武者佩戴,用于杀戮诛伐,故而不挂剑穗,以务实为先。
傅成璧说:“京城流行的新编法,闲来没事就编着顽儿的。他不爱戴,放着就行。”
华英看透段崇了,别说剑穗,傅成璧就是随意从哪儿凿块石头下来,段崇都能当宝贝挂在剑上。华英看着她勾结打花,想来给骄霜那把饱饮鲜血的利剑穿个剑袍子也好。
且不说碍事,但规束到了,很有用。
昭昭听见猫叫就跑来了,跳到石桌上,窝在装着彩线的篮子顽儿,摇着尾巴懒懒地看她编穗子。
看了一会儿昭昭就不耐烦了,站起来去蹭着她的手,舔舐着她手上刚结痂的伤口,结果教华英一手拨开,“刚舔了爪子,又来舔别人的爪子,脏猫!”
傅成璧看了一眼自己的爪子,昭昭也看了一眼自己的爪子,都没说话。
一直到剑穗子编完的这天,府上奴才传报段爷已经回京,现如今在六扇门,处理好公务之后就回府。
平日不见还不觉思念,这会儿晓得他回来了,傅成璧迫不及待想到见到他,拢了拢手腕上的珊瑚手钏,特意换了身衣裳,去府门口等他。
他果然没让傅成璧等太久,不一会儿,段崇纵马回到府上。
见到她,目色一喜,很快又拧起了眉。段崇翻身下马,正想着得把她揪起来教训,不想傅成璧先不顾仪态地扑上来,落个满怀,仰着笑吟吟的脸望他,“回家了?”
段崇愣了一下,这三个字铁网似的缠绕在心头,愈箍愈紧。他着了魔,忘记自己刚才还在生气,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亲吻她,回应的话用尽了世间最柔软的男儿心肠。
“恩,回家了。”
第128章 归府
小别胜新婚, 段崇难掩愉悦,蹭着她的鼻尖,再问道:“夫人可曾想我?”
傅成璧失笑, 配合得点了点头。段崇跟个得到糖的小孩儿似的, 俊眉轻扬,一把将傅成璧抱起来, 大步往府内走去。
进了府,就是到了家中。下人逢着皆低头行礼, 不敢直视。
段崇无所顾忌, 手也不安分, 隔着罗裙揉捏着落在掌中的软肉,问她:“腿可大好了么?”
傅成璧脸上发热,说:“好许多了。你, 你放我下来罢。”她挺着腰想挣脱,段崇将她往怀里送了送,不许她动,低声道:“没事, 我不累。”
傅成璧暗道自己哪里是担心他累不累……不过看段崇还是那一副浩然正气的样子,丝毫不觉自己是在占便宜的,她弯唇笑起来, 索性随他。
小脚在空中一翘一扬地漾着,欢喜至极。
段崇抱着她来到居室当中,将她好好搁在床边,单膝跪着将鞋袜褪去, 挽着裤脚去瞧伤势。果真连日用着张妙手开得妙药,伤口已经大好,此时结得褐痂也脱了,露出大片淡粉色的新肉。
再过不了多久,新肉颜色转深,不知可会留疤……
段崇说:“会好起来的。”
他轻缓地将裤脚放下来,手里握着玉足摩挲片刻,终是难耐多日相思,褪去另一只鞋袜,将她慢慢地按倒在榻上。段崇凝望着她,手指轻轻揉弄着小巧的耳垂,轻声问她:“之前说得话还作数么?”
“甚么话?”傅成璧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疑惑又无辜。
段崇学着她当初说话的样子,伏到她耳边去,低低地说了一句话。滚烫的气息轻拂过她的耳朵,烫得她耳根儿马上红了起来。
段崇见状,发出低沉好听的笑声。笑她逗弄人的时候总有一副让人毫无办法的小狐狸样儿,可若是应了她的话,真刀真枪地上阵,她却成了脸皮最薄的那一个。
段崇轻薄衣料上浸着淡淡的汗味,充斥着男人的气息,很快脱下显露出肌肉健美的曲线,如同起伏的山峦,衬得傅成璧娇小无比。
躯体渐升灼热,交缠成一团。
很久之后,傅成璧懒倦地枕着藕臂,乌沉沉的发铺落在柔软的枕头上,露出光洁的背。段崇撑着手肘,另一手抚过她骨节凸起的背脊。他蹙着眉,似乎想着甚么,过一会儿才确定地说:“瘦了。厨子做得不合胃口?”
傅成璧眼眸迷离如丝,却很认真地回答:“药太苦了,吃甚么都吃不下。”
段崇轻贴到她发汗滑腻的身子,反复在她肩胛骨上的疤痕处亲吻着不放,深情又怜惜。
待段崇心满意足地放开后,傅成璧才翻身往他怀中窝去。她枕着他的手臂,指尖儿在他胸膛上乱画,问道:“此次去抚州,耽搁不少时间,可有甚么收获?”
段崇轻握住她作乱的手,放在心口处。
抚州一行,的确收获不少,至少可以证明当日饮鸩而亡的人并非柯宗山。
一路上下着连绵的阴雨,到达抚州时几经辗转,才找到当日为柯宗山敛尸的老汉。此人姓孟,当年是在禁卫军中当差的一名小兵。
当年孟老汉经人推荐得了个入宫当差的机会,没想到却卡在了审批关上。因他之前有过盗窃行径,身家不清白,原本这种事吃过牢狱官司后就算得过且过了,不应该计较,但审批官员暗示的意思是,要他拿点钱财出来打点打点,摆明是要收过路费。
孟老汉没钱,又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反复去求了好几次,都不成。
最后一次碰巧柯宗山在场。柯宗山见他气愤填膺地喧嚷不止,遣派了小厮来过问情况。在得知真相后,柯宗山大怒,直接将负责审批的官员下了官袍,没收官印,并且允了孟老汉入宫当差。
“草民知道首辅大人上齐天子、下压百官,结党营私,罪不容诛。但对于草民来说,他是一个好官。这就够了。”
柯宗山受诏入宫,听文宣帝列数十大罪行,最后饮鸩伏诛。
他死后,尸首被扔到乱葬岗,当时六扇门在全京城范围内搜捕乱党,无人敢与柯宗山这个党魁沾上边儿,自然也无人敢收敛他的尸骨。
“草民想,一死万事了。就算此人生前十恶不赦,死后也当清白了。”孟老汉说。
所以他从乱葬岗百十具尸体中翻找出柯宗山的尸首,提前预支俸禄,给他买了口崭新的棺木,假借亡兄之名将他送到抚州安葬。
孟老汉离宫后就在抚州养老,每一年还会去他的坟上祭拜,墓碑上自然是个无字碑了。
段崇和杨世忠开了坟墓,将棺木起开,里面的确躺着一具完整的白骨。抚州府衙的仵作当场验过尸,证实是一副中年男人的尸骨,从牙齿推断的年龄来看与柯宗山对得上,且骨骼发黑,的确是中毒身亡。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的确是柯宗山的时候,段崇却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江湖上易容术源于苗疆,一共分两种,一种则如夜罗刹那等,以银线改变肌理和五官,变成另一副模样,除非骨相相近,否则不能易出一模一样的容貌;而第二种,就是以蛊虫啃噬脸骨,从而改变骨相,再埋下变化五官的银线,如此就能彻底成为另一个人。
傅成璧听后想了一会儿,“也就是说,柯宗山完全有可能找一个人代他受死?”
段崇“恩”了一声,半晌,才说:“那具尸体的脸骨有蛊虫蚕食的痕迹,可以断定棺中尸骨绝非柯宗山。”
这具尸骨正好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千机门销声匿迹与柯宗山倒台的时间不分前后,澜沧党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再难在朝廷上立足,千机门就成为了柯宗山唯一倚仗和筹码,他必得韬光养晦,以期东山再起的这一天。
澜沧珠的事,傅成璧已经知晓。现在如若确定柯宗山与鹰狩就是同一人,那么指点吴钩的人定然与他有关。要破沈鸿儒的案子,单单走吴钩一条路子是行不通了,倒是可以在澜沧党这条线上下点儿功夫。
傅成璧说:“吴钩于他来说,不过是一枚棋子。如果因为沈相的案子,让他有了暴露身份的危险,他铁定先将吴钩的破绽卖出来。”
段崇话中带着笑意,“这可是夫妻之间的心有灵犀?”
傅成璧脸一红,瞧见段崇揶揄的笑意,想来他在床上的时候脸皮倒是厚得很。她小声问:“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鹰狩行踪不定,可李元钧却跑不了。”
傅成璧说:“他是大周的王爷,没有铁证,根本动不了他。”如果再让他反咬一口,更是不利了。
“证据可以伪造。”段崇说,“只要打草,定能惊蛇。”
傅成璧有些惊奇,道:“伪造证据?侬还会做这样的事呀?”
段崇能在六扇门屡破奇案,皆因他行事多有奇招,说他不守规矩,也只是指不守官场上迂腐的规矩,可若真碰上事,他定然一丝不苟地严守着底线。
这一点从他之前对待傅成璧的时候就能看得出。
他因从前做过错事,所以时刻规束自己,不敢有丝毫懈怠;遇见喜欢的人,若非成为真正的夫妻,他必定死守着礼法不敢逾越。
此刻他竟然说出要捏造伪证的话来,让傅成璧不免有些担心。
段崇知道她在担心甚么。他自己也明白,身为六扇门魁首,不应当做出这等事。
可如今对手并非一般的凶犯。千机门行事不讲道理,手段残暴凶戾,可每一步部署缜密,通常做得滴水不漏,不留任何把柄;纵然不慎露出马脚,他们也必定想好了全身而退的后策。
想要将他们绳之以法,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是万万不可能的。
“只是权宜之计。”段崇沉声跟她解释,道,“我纵然对李元钧恨之入骨,也绝不会用莫须有的罪名构陷于他。”
傅成璧才不在乎李元钧如何如何,额头蹭了一下段崇的下巴,轻声说:“我信你。”
信他即便再恨,也不会失去赤忱之心。
……
段崇前事做得谨慎,并未告知文宣帝,而是以搜捕乱党为由,直接去刑部申请了“龙蟠令”。
所谓“龙蟠令”乃是多年前文宣帝派段崇搜捕澜沧党“十殿阎罗”时单独立下的规矩,共分金银铜三令。手持金令,容许搜查包括皇亲国戚、王室贵胄在内的所有人;而手持银令,可查合朝文武官;而铜令则仅限于对民间搜捕。
段崇提交公文,申请金牌调令,刑部按照先前的规矩毋庸过问皇帝,可自行发派。但这规矩是立给百姓看得,实际上牵扯到皇室,到最后还得看皇上许不许。
刑部尚书怕段崇万一真生出甚么事来,自己保不定也得问责,故而他去到宫中觐见,在私下里请问了皇上一句。
文宣帝眉毛也没抬,话说得凛然大义,圣威浩荡:“当年乱党一事,令朕意识到朝中法之不行,多因自上犯之①,故始立‘龙蟠令’,意为监察。爱卿循规办事就好。”
一句话中没有一个字是表态的,却让刑部尚书明白他这是默许了段崇的行径。
第129章 搜府
这一场狂风骤雨来得急且快, 往临京倾盆一泼,整个城池都笼罩在迷蒙的雨气当中。马蹄声比雨点子还要急,黑色武袍外披斗笠蓑衣, 压下冷容, 也压不住肃杀之意。
段崇负手在前,黑色的伞面微微抬起, 视线触及牌匾上“睿王府”三个铁画银钩的烫金题字。
杨世忠上前敲门,待朱门开了一条缝, 就教他一脚踹开。段崇身后的官兵一拥上前, 进到府内, 对着跌坐在地上以及周围一干小厮出示金令,扬声喝道:“官府搜捕乱党,妨者, 斩立决!”
很快,官兵四散开来,从前院搜到后府,在中庭碰上冷眉而立的李元钧。
一干人伏首跪下。
李元钧声音不大, 自成气势:“放肆。”
李元钧是皇族不假,可就算是皇族也是分个三六九等,如睿王这般无权无势的富贵闲人, 按理来说这群官兵到了他面前,不会如同在权臣面前那般战战兢兢。可听他说话时,他们总觉得背脊发寒,有种说不出的威慑。
段崇执伞, 信步上前,笑了笑道:“沈相遇刺,已经证实与乱党有关。下官收到线报,言说有乱党潜藏在东城。职责所在,无意惊扰府上,还请王爷行个方便。”
段崇动了动手指,一人手捧金令,奉到李元钧面前待他察看。李元钧扫过一眼,就知是龙蟠令。上一次动用龙蟠令还是在始立之初,凭金牌将澜沧党党羽的家底抄了个干净。
李元钧抱袖而立,不轻不淡地回道:“段大人是在暗指本王窝藏乱党?”
“睿王多心了。”杨世忠抱拳敬道,“乱党狡猾多端,会在主家不知情的情况下,混入府上掩藏身份。我等奉命捉拿乱党,绝不会牵扯无辜之人。”
李元钧掸了掸衣襟上灰尘,笑了笑:“当年各位大人捉拿澜沧党时,牵连的无辜还少么?”
杨世忠眼下直跳,眼睛沉了一下,“我等也是奉皇命办事,王爷,请了。”
“请便。”李元钧目色凝冰,再度望向段崇,“本王的宅邸不小,搜查也得需个时辰,段大人不如陪本王小酌一杯?”
段崇:“荣幸之至。”
亭廊下,风声雨声杂乱交至,顺着古青色的亭檐落下,连成雨珠帘子。
矮凳上站着精致兽面香炉,侍女半跪下,金枝从盛着香料的膏盒当中舀出一勺蜜色的香液,轻泻在炉中。重新合好,兽口才吐出轻袅袅的白烟。
染上熏香之后,侍女低头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