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的地下生活,彻底改变了宇文极,幼年的记忆,鞭笞着他,要他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每日在暗无天日的地宫内,拼命的学习,只求大成,能为陈国谋划将来。
可是他的父王宇文博,自从被申时乙把控朝堂,只知暗自神伤,饮酒度日,失去了往日的野心和抱负,毫无王该有的样子。
激动之下,宇文极说的话,难免有些伤人,却言辞凿凿,令宇文博不语,羞愧难当,自觉无地自容。
陈王撑着桌案,竭力稳住颤颤巍巍的身形,趔趔趄趄的走出几步,振臂高呼,“寡人有罪,寡人有罪啊。”
刚喊完,吐出一口暗黑的血,晕死了过去。
一看就是常年内心郁结的症状,心结不解,命不久矣。
宇文极吐一时之快,气晕陈王,也是他自己始料未及的,呆在当场。
宛和赶忙冲上前去,给陈王服下一粒护心丸,把了脉,没什么大问题,主要还是心病。
所谓心药一到,药到病除,看宇文极的模样,就不知道陈王的心药何时到了。
宛和看不下去了,揪住宇文极的衣襟,“你堂堂男儿,言语中伤自己的父王,对你有什么好处,有本事,你到申时乙府上说去。”
宇文极意识到自己过于偏激,但也不愿意被一个掳走自己,不明来历好坏的人教训。
他也没回宛和的话,挥了袖子,赌气一般,往殿外走,他这就去找申时乙理论去。
“你真要去?”真是受不了这对父子,宛和强行拉住宇文极,“你这是跟我赌气啊,还是自愿送死?”
宇文极扯掉宛和抓住他袖子的手,连连挥了袖子,像是宛和是个多脏一样的存在。
宛和瞪大了双眼,太气人了,举着拳头示威。
宇文极挺直了脖子,无所畏惧,“你终于露出了本性,你就是申时乙的走狗。”
这还说不通了?好吧,怪她自己,喜欢用粗暴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给这太子殿下留下了,不可湮灭的坏印象。
她还不信了,以她的口才,还说不通一张白纸的傻太子。
宛和深吸一口气,预备讲讲自己行的善事,通过事实让宇文极信服。
才开口,没说两个字呢,太极殿内,被人用强大的法力撕开空间,太极殿内出现一个空洞,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万年不变,爱穿深紫色外袍的阎君。另外一人,就是在地府,玩的乐不思蜀的安安大小姐。
宛和惊愕的合不拢嘴,那么讨厌小孩的阎君,亲自送安安来?她揉了双眼,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宛和的小心思,一丝不落的落入阎君的眼里,他勾起唇角,似是久违的微笑,又像是被宛和逗笑的。
他还是老样子,高高在上,背着双手,对着安安,“去吧,她在等你。”
在场,毫无疑问,安安是唯一兴奋的人。
阎君开了口,她也不怕放肆,叫着姐姐,冲进宛和的怀里,可着劲的撒娇。
宛和被安安撞得一个趔趄,堪堪稳住后,拥住她。
安安,是她从小养大的,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分别这么久,的确是分外想念。
宛和搂着安安,对她的生活细节,无一不细细询问一遍。
这边宇文极,眼神直愣愣,像是定在阎君身上般。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几个大跨步,越过宛和,跪在阎君跟前。“苍天怜悯,地神显灵了!”
地神?宛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再一看,阎君的脸上却明显写着,原来如此几个字。
宇文极却磕着头,振振有词,“男儿上跪天地,下跪父母。阎君为地神,极有幸一见,必然一跪。”
宇文极诚恳的拜谒着,“如今陈国内乱,申时乙为人臣子,不思辅佐君王,夺取政权,勾结外邦,为祸百姓。地神既已显灵,还望指点极一二。”
阎君来的真是时候,宛和暗喜。
☆、第 35 章
她走到宇文极面前,和阎君并排,抱着双臂,“不对啊,宇文极,你说我是申时乙的走狗,我旁边这位,是我的老朋友了,当然也是走狗无疑。”
“胡说!”宇文极如何能忍,突地站起来。
宛和微笑中透着一丝凶狠,瞪着宇文极,“嗯?”
宇文极察觉先前的无礼,低头嘀咕着,“但凡寺庙,皆有地神的神像供奉,先王在地宫也挂了画像,极怎会认错。”
“哦?”宛和这一声,意味不明,吓得宇文极一哆嗦,惟恐宛和拳脚相向。
宛和向阎君的方向,努了努嘴,笑问道:“太子殿下如此肯定,那为何阎君的朋友,反而就是走狗呢,难道是阎君教唆的不成。”
阎君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斤斤计较的宛和,感觉甚是好玩。他捂着嘴,掩饰着嘴角的笑意。
面对宛和的质问,宇文极面露窘态,知是在地宫待的太久,神经过于紧绷,决定的武断了些。
男子汉大丈夫,错了就是错了,他不会辩解。
宇文极向完和拱手致歉,“极,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仙子原谅则个。”
宇文极那么个木头疙瘩的性子,能撬开他的嘴,承认自己的错,当真不太容易。
宛和向前一步,趁着阎君看他们的笑话,心情暂时还不错,赶紧拉他同盟。
拍了拍宇文极的左肩,“你也道了歉,放心吧,阎君一定竭尽全力,帮你惩治申时乙。”
阎君才要说宛和胡闹,宇文极喜极而泣,磕着响头,“多谢地神,多谢仙子。”
阎君盯着宛和,宛和偏着脑袋,假装没看见。
安安看出了些意思,毫不顾忌的大笑,被阎君瞪了一眼后,双手捂着嘴,收起心灾乐祸的笑声。
他堂堂阎君,当然不可能做出欺瞒凡人,言而无信的事情出来。
阎君伸手虚扶一把,示意宇文极起身,“本君答应你,但,你须为本君保密,不可让他人知晓是本君所为。”
宇文极点头,“地神之事,极,不会多言一字。”
“还有一事。”因为宛和的胡说八道,阎君不得不解释,“仙人有别,天法难违。申时乙是你的臣,如何惩治,也是你的事,本君不能插手,只可在旁出谋划策。”
那就是所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仙有仙道,这个宇文极懂。阎君能出谋划策已是万幸,助益良多了。
宇文极激情澎湃,如今有了地神相助,他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柔弱的孩童,只会躲躲藏藏。现在到了他反击的时间,他要堂堂正正的,拿回宇文家的天下。
这时,太极殿的侧门被打开,周离领着出使晋国的范年进来。
范年疑惑地看着宇文极,看看晕倒在一旁的陈王,第一反应就是拔出佩剑。显然,他没见过陈国太子。
周离拦住范年,解释说:“范将军,不可,这是太子殿下。”
周离大约跟宇文极介绍了一下范年,他是陈王身边可靠的心腹,此次出使晋国,游说晋王放弃和申时乙同盟。
二十年前,他还未进宫,但也多少听说过当年的政变。当即,放回佩剑,见过太子。
至于宛和跟安安,他在五浊县就已经见过,自然识得。
阎君,却在殿门响动的一瞬间,隐去了身影。
范年向宛和也行了礼,算是打招呼,“多谢仙子,救助了五浊县的百姓。”
听得范年如此一言,宇文极更加确信了宛和的身份,后悔对她的无礼。
安安替宛和摆摆手,小人鬼大的,“我姐姐才不在乎这些虚礼呢,你实在要感谢,送两坛好酒来,比什么都有用。”
“……”范年一愕,随即正色道,“仙子要喜欢,范年他日进宫,定当献上美酒。”
“……”宛和是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安安太多嘴,害的她在凡人面前,暴露了这点从师父面前遗传的爱好。
在场清醒着的人,都记着了:这位宛和仙子,酷爱美酒。
以至于,宛和后来出了宫,还能时不时的,收到几位送来的美酒。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要说的是,范年从晋国归来,打算跟陈王汇报的相关事情。
宇文极赐了座,几人坐罢后,范年说道:“二十年前,晋国和申时乙约定,晋国帮助申时乙夺得王位,申时乙送上胡州相连的三州。”
宇文极大怒,一掌拍在案上,“申时乙果然和外邦勾结。”
范年接着,说了这次出使的重点,“晋国已经帮了申时乙,可这二十年来,申时乙并未成功夺得王位,也未兑现诺言,晋国对申时乙已经不再完全信任。”
申时乙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晋国愿意支持陈王,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不是丧权辱国,他宇文极都愿意答应。
“他们说,除非……送陈王的长孙到晋国为质。”
宇文极没有消息的这二十年中,陈王长孙无疑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可见晋国狼子野心,与之谋,迟早为之所吞。
范年看出了宇文极的疑惑,“殿下,当务之急,是平息晋国趁乱南下,吞并陈国的心思。”
宇文极又询问宛和的意思。
宛和揍人挺在行,政事嘛,一窍不懂。
但是她好像在茶楼里,听到过类似的故事,“我同意,待处置了申时乙,你可派人出使东边的齐国,共抗晋国。”
范年对宛和露出钦佩之色,转头对宇文极说道:“殿下,晋王有言在先,只要送上公子,晋国快马加鞭,赠上这些年来,申时乙和晋国联络的书信。”
陈王长孙,也是宇文极的侄子,年仅七岁,便要为晋国质子,看人脸色过活,他实属不忍。
若是能换得申时乙勾结外邦的证据,也算是幼子的功劳,他日迎回陈国,定当加爵封侯。
宇文极思索再三,同意了。
接下来,只能由范年出面,说服王妃,并暗中将人护送至晋国。
处理好刻不容缓的相关事宜,时辰已经不早,周离出去传午膳的同时,顺便带了几套换洗的衣衫,给宇文极换上。
他这些年待在地宫,穿的都是先王随葬品中的衣物,之前是权宜之计,当下却是大为不妥。
周离伺候着宇文极换上衣衫,走出屏风,陈王已经醒来多时。
陈王心里是高兴的,他迷迷糊糊中,听到宇文极吩咐安排政事,条理清晰,比他当年更加有智谋。
他又对比自己,泪落了下来。
宇文极困于地宫,还能研读书籍,不忘奋发前进,不愧是宇文氏未来的王。
想到王这个字,他想,他心里大约有了决定。
第二天,陈王在朝上,隐晦的表达了身体状况不佳,对于朝事,恐怕有心无力。
陈国朝堂多数人都知道,太子被申时乙软禁,以为陈王对申时乙服软了。
申派一员大臣,自作聪明,要是陈王立申时乙为太子,他们不就鸡犬升天了么。于是,出列说道:“王上辛劳,天下共鉴。何不此时禅位太子,颐养天年。”
大臣们,都以为陈王不堪申时乙的重压,终于,借口身体不适,要退位了。
申派的大臣自然附议,保王派当然百般阻扰,劝陈王以社稷大业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
两派人员,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陈王一手揉着额角,一手制止大家,“申爱卿,你以为如何?”
申时乙胸有沟壑,“王上有意禅位太子极,臣等不敢多言。”
申时乙说太子极,保王派反不好回话了。虽然大家都心知杜明,却没有证据。
大臣争论不休,也算达到了陈王的目的,“既然众爱卿没有异议,寡人决定,禅位于太子极,择日行继位大典。”他一挥手,“退朝。”
留下一朝的大臣,瞠目结舌,不知陈王是何用意。
此时申派的人,都围着申时乙,难道陈王救出太子了?
申时乙也在疑惑中,陈国上下,他找了二十年,也没有找到宇文极,甚是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安置在王宫的眼线,也没有告诉他陈王找到了人。
按照他的推论,一个娇生惯养,几岁的孩童,如何在逃亡中活命都是问题。
陈王说要禅位太子,莫不是诈他而已,令他生疑,陈王借此找到宇文极的藏身地,救出宇文极?
如此一看,他怀疑,宇文极可能已经死了。
申时乙这样一想,觉得很有可能,但是不能放松警惕,吩咐眼线盯紧王宫,便回了府。
继位大典正在加紧筹备中,九天后,黄道吉日,眼看着时间将近,大臣还是没有见到宇文极。
申派的人放下心来,等着看陈王和保王派的笑话,然后趁机推举申时乙为太子。
结果,事与愿违,天不遂人愿,继位大典上,正主出现了。
申派的人,心里一咯噔,以为是找了陈王找人冒名顶替,可宇文极和陈王一般无二的面貌,连眼神都相同,又打消了怀疑。
也不知道二十年里,陈王都把这太子,藏在了什么地方,居然能躲过申时乙的盘查,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王位。
当初也是他们申派的人,鼎力支持禅位太子的,太子继位,理所应当,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般,他们算是吃了陈王的暗亏,有苦难言。
唯一还让申派觉得有点希望的,便是那宇文极虽然龙袍加身,但是脸色苍白,毫无王家威仪,精气神稍显不足,一看就是病秧子。
宇文极顺利继位后,陈王宇文博被封为远山候。
远山候没有留在宫里过新年,搬出了太极殿,搬去了温泉别苑,颐养天年。
走的时候,远山候只带走了周离一人,把范年留给了宇文极。
大年夜里,宇文极宴过群臣后,过了酉时才回到太极殿。
太极殿内欢笑声一片,预备着各色吃食。安安追着范年要爆竹,阎君跟宛和拼着酒。
宇文极推门进殿,宛和跟他招手,招呼他入座。
殿内摆了几个炭盆,暖烘烘的。内侍伺候着宇文极脱了外袍,净了手,便退出殿外。